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窈窕如她> 第 31 章

第 31 章

  公主的一口精氣從腳底下那個口子泄出去, 忽然覺得頭暈目眩,失去了所有反抗的能力。


  人之將死……人之將死……想做的事沒有做成,想回去的地方也沒能回去, 回頭想想這十七年, 就像做夢一樣。


  腳心的傷口疼得發麻,不知是不是流了太多血的緣故,從腳尖開始一點點涼上來,那隻右腳幾乎失去了知覺。有巨大的呼吸聲充斥了整個空間, 不知道是那些鑊人的, 還是被吊著的那些同伴的,公主費勁地分辨了半天……哦,原來是自己的。


  屋子四角的火把發出顫動的光,整個屋頂布滿回旋的光暈,公主無力地轉動眼珠,她看見有序排列的那些飧人, 一張張瀕死般寒冷的側臉。他們都閉著眼睛,剛才自己發出那麽大的動靜,他們都沒有看一眼, 也許聽見了, 卻掀不動眼皮,隻剩一口氣吊著。


  公主感到徹骨的寒冷, 這上邦大國好可怕啊, 膳善人在這裏如同身處煉獄。自己遇見的是釋心, 已然很幸運了, 雖然他到最後都沒有受她誘惑, 但至少他沒有動她,她還活著。


  貨真價實的公主血, 味道一定不錯。公主悲傷地看著那個歪臉的鑊人,珍而重之端起了血碗,覺得自己像隻鹿,鹿血在人類眼裏也是大補。遙想當初,她也控了一杯血下來想引釋心上鉤,結果天不遂人願,最後居然便宜了這個變態。


  那鑊人喉頭滾動,如饑似渴把血灌進了胃裏,喝下去的一瞬他是愉快的,笑容掛在他的半邊臉上,他甚至回味地咂了咂嘴,表示味道好極了。


  公主耷拉著嘴角,從細細的眼縫裏看見那鑊人身上發生的變化,本來以為滿足的飽腹感已經是最大的反應了,沒想到血會在他身體裏發酵,慢慢上臉,然後打通了奇經八脈般大汗淋漓,垮塌的半邊臉頰也極速抽搐起來。


  嘩,包治百病嗎?那可完了,這一吃上癮,她產血的速度恐怕跟不上需求了。


  “哐”地一聲,鑊人手裏的碗盞砸在地上,瞬間四分五裂。大個子過去看他,羨慕地說:“老哥,快樂到升仙嗎?我也弄杯試試……”


  公主的頰畔滑下清淚,想象以後的日子,恨不得現在即刻就死了。


  大個子舉著柳葉刀,就要往她左腳的腳心劃拉,忽然身後的歪臉鑊人開始手舞足蹈,大個子高興得嗷嗷叫,“好幾年沒看見你這麽興奮了,來呀,快活呀!”


  結果話音剛落,歪臉直挺挺倒下了,四肢痙攣,口吐白沫,這症狀不是發了癲癇,就是中毒了啊!

  大個子慌了,扔刀過去查看,恐怖的還在後麵,一探動脈,發現他居然死了。


  大個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懵了半天一躍而起,跑出去大喊:“快來人啊,出事了!”


  七八個人匆匆跑進來,七手八腳探鼻息推搡,可惜這位老哥一動不動,已然回天乏術了。


  眾人大眼瞪小眼,不明白好好的人怎麽說死就死了,“是不是吃了什麽?八成又亂喝酒了吧?”


  大個子說沒有,“今天全天都在達摩寺轉悠,哪來的酒喝!中午在廟裏吃了布施的佛菜,一直餓著肚子到現在。剛才看那個新得手的飧人成色不錯,喝了一杯血而已……”


  話說到這裏,眾人的視線都轉移到公主身上。看了半天熱鬧的公主氣息奄奄道:“和我有什麽關係啊,長成那樣,肯定有暗疾,正好今天病發而已。”


  看似有幾分道理,但大個子堅持,說老哥是喝了那丫頭的血後變得不正常的。


  大家將信將疑,站在底下仰頭看,一個花容月貌的小小飧人,驚弓之鳥般躲避他們的視線,仿佛多被他們看一眼,就會掉一塊肉似的。


  “她?”其中一人嗤笑,“不要懷疑自己的生產工具好吧!難道她會有毒嗎?咱們手上經曆的飧人少說也有二三十了,從沒聽說過這種謬論。”


  可那大個子是個死腦精,固執地認為就是公主害死了他們的老大。


  其他幾人被鬧得沒辦法,站在銅喇叭旁的鑊人隨手端起銅管下的盤子,那裏麵有殘留的血,仰脖子一飲而盡,然後擦了擦嘴道:“我倒要看看,這飧人能有什麽毒!一天神神叨叨的,牛一樣的塊頭,黃豆一樣的膽……”


  話還沒說完,仰天也倒下了,渾身抽搐,口吐白沫,症狀和之前的歪臉鑊人一模一樣。


  餘下的人大驚,圍上去掐人中掐虎口,可惜回天乏術,死了還是死了。這下所有人都驚恐地望向公主,顫抖的手指指向她,“你究竟是什麽鬼,難道是傳說中的蠱人嗎?”


  公主自己其實也被嚇到了,本來以為那些服下的毒都被中和了,畢竟自己少許症狀然後消退,對自身從未造成影響。沒想到那些毒一直在體內盤桓,都擴散到血液裏去了。


  思及此,公主嚇出了一身冷汗,還好上回釋心沒有喝她的血,否則毒死了楚王,那膳善國還不得被天歲滅了嗎。自己這樣的體質,說不上是福還是禍,就現在來說,至少這些鑊人不會再放她的血了,那麽對於釋心呢?她想逼他還俗隻有靠□□,並且似乎不能再以自己的血肉幫他恢複正常人的味覺了。


  那些鑊人弄了個大.麻煩回來,錢賺不上,還一口氣痛失了兩個同伴,可說是一場無妄之災。他們開始商議,究竟應該怎麽處理這個飧人,殺了太可惜,畢竟長得那麽漂亮。但若是留下,除了浪費糧食,想不到其他妙用。


  “要麽……”其中一人猶豫著,提出一個建議,“帶回家做小妾?伺候伺候洗腳?”


  可是沒人敢冒這個險,這是個毒人,血能叫人喪命,那其他的呢?分界在哪裏?做小妾總會有點親密舉動,萬一親一下就倒地不起,那她就算再傾國傾城,也沒人消受得起。


  “我看還是殺了為好,老大和老五都因她而死了,你們色膽包天,還敢弄回家做小妾?”臉上有刀疤的漢子噌地抽出了刀,刀鋒向前,明晃晃直逼過去。


  公主說別呀,“一場誤會,肯定是一場誤會,我長得細皮嫩肉,怎麽會是毒人!是不是你們的碗盤本來就有毒?或者你們之間有奸細,借我之手除掉你們的老大,也說不定呀。”


  女人挑撥離間真是一把好手,被她這麽一說,眾人竟真的猶豫起來。


  你看看我,我再看看你,一個個長得歪瓜裂棗,比毒人更像毒人。


  兩條人命已然損失了,刀頭舔血的日子,生死本來就是那麽回事。但一個飧人的價值卻是不菲的,就像開了錢莊一樣,今天放點血,明天放一點,等到無血可放時再割肉敲骨,從頭至尾一頓操作,少說可以賺上幾萬兩。


  那麽誰的嫌疑最大?

  公主給其餘幾人使眼色,暗示他們禍首是大個子。有人不信,也有人信以為真,“老四,今天是你一直和老大在一起,吵著鬧著說這飧人有毒的也是你。”


  大個子火起來,“放你媽的屁,我毒死了老大,也輪不到我當家。”


  一語驚醒夢中人,眾人的視線又轉到老二身上。


  老二惶然,“看我幹什麽?一幫大男人,全被這小娘們耍了,搞起自相殘殺來,你們昏頭了!”


  老二到底是老二,關鍵時候能起到定海神針般的作用。他陰狠地看向公主,咬著後槽牙道:“一口氣撂倒了我兩個兄弟,還想挑我們起內訌,可以啊。本來還想留下你賞玩賞玩,現在看來還是送去見閻王的好。”


  他抽出腰刀就要砍過來,公主嚇得閉緊了眼睛,嗟歎嗚呼哀哉,小命就到今天了。


  然而刀鋒還沒接觸脖子,外麵就有人喊起來,說來了一夥來曆不明的人,已經衝破了第一重關卡,往庫房殺過來了。


  這些人一聽事態緊急,也顧不上解決公主了,留下兩人照看,其餘的全持刀跑了出去。


  被吊在半空中的公主腳雖沒了知覺,但腦子轉得飛快,她努力和那兩個人搭訕,“找我的人殺上門來了,早晚會攻進這裏的。你們要是想活命,現在就放我下來,到時候我求個情,放你們一條生路怎麽樣?”


  “閉嘴!”那兩個鑊人吼,“再敢嗦,一刀宰了你!”


  公主委屈巴巴,覺得這些人全無憐香惜玉之心。好在有人來了,也許是婆婆媽媽的謝小堡主返回達摩寺找她,發現她不見了,發動人手四處搜尋她。她本以為不會有人知道她失蹤,她這輩子擺脫不了這悲慘的命運了,卻沒想到希望來得挺快。自己吃了這一點苦倒還可以忍受,那些膳善的子民經年累月被吊在那裏取血,不知能活下來的還有幾個。


  仔細聽,刀劍的聲音越來越近,也許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攻進來救她了。人被吊在半空中,那種日子很不好受,加上之前被取了不少血,一旦沒人和她說話,神誌就昏沉沉的。公主垂下頭,覺得自己快要墜進夢裏,眼皮也睜不開了。


  忽然一陣悶響,像一塊巨大的肥肉從高處砸落下來,公主費力睜開眼,看見入口的鐵柵欄被打開了,一個穿著白衣的僧人猶如神兵天降,出現在明與暗的交界處。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努力眨了眨眼,這下子看清了,確實是那個熟人,是那個釋心和尚。


  公主沒有見過他動武時候的樣子,記憶裏他總是謙和斯文,或是沉默或是避讓。可這次他獨自闖進來,不用刀戈隻用雙拳,揍起人來不費力氣一般。那些強壯的鑊人衝向他,他動作輕盈,簡直讓人懷疑他擔心弄髒了衣裳,借力打力順水推舟,甚至沒讓人看清招數,那兩個鑊人就被擊倒,站不起來了。


  公主老淚縱橫,心頭一放鬆,神誌愈發飄忽了。他上前把她摘下鐵鉤,公主覺得自己柔弱得說不動話,隻是偏頭靠在他頸間,嗅見他的味道,就覺得自己安全了。


  釋心不語,劈開了她腿上的枷鎖,見她腳底被割出寸來寬的口子,這對於嬌滴滴的公主來說,恐怕已經是要去半條命的刑罰了。還有這人間煉獄般的景象,那些吊在半空的人形,不知還能不能被稱之為人,整間屋子充斥著濃鬱的腥臭味。他見過屍橫遍野,卻也不及眼前的一切震撼。天歲因仰仗鑊人作戰,對於鑊人捕殺飧人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想到如今的地下黑市發展成這樣,著實令他驚訝。


  那兩個鑊人掙紮了半天,終於站起身,再次掄刀衝過來。釋心抬腳將一旁的木桌踢過去,那兩個鑊人齊齊被撞飛,木桌也應聲而碎,他合什朝那兩個昏死過去的鑊人行了個佛禮,“阿彌陀佛。”


  公主無法自己走路,精神也萎靡不振,釋心彎腰把人抱起來,正要帶她離開,公主弱聲說:“那些飧人怎麽辦?不能隨意把他們交給別人了。”


  釋心道:“施主放心,貧僧已命王府護衛前往官衙欽點人手,把這些飧人運回楚王府調養。等他們恢複了體力,再命人護送他們回膳善。”


  公主聽後鼻子發酸,咧嘴哭著說:“我們膳善人,在你們上國真是受盡了屈辱。你知不知道天歲恃強淩弱,你也有責任?”


  釋心將她抱出倉房,邊走邊道:“是,貧僧確實有責任。”


  對嘛,要是沒有他橫掃八方,天歲哪能製霸十二國,那樣明目張膽地要求膳善給天歲進貢飧人。可是就算他認錯認得毫不含糊,局麵也已經形成了太多年,顯見的不平等早已無法改變,公主能做的就是盡力保護好膳善的子民,盡可能讓他們免於受到傷害。


  所以症結還在這個和尚身上,他無兵無權,公主就沒有話語權。隻有讓他回到原來的位置甚至爬得更高,她才能庇護天歲境內現存的飧人。


  公主摟著他的脖子問:“這麽重的罪孽,你覺得愧疚嗎?”


  他無情無緒地向前走,甬道兩旁的火舌卷動著,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長。他說是,“貧僧罪孽深重,常懷愧疚之心。”


  公主說既然如此,你就贖罪吧,“把你自己賠給膳善,本公主代表膳善接受你的歉意,怎麽樣?”


  說著說著就以權謀私了,釋心知道她的老毛病,因此沒再理會她。


  外麵謝邀他們正和戍守的鑊人打得難分難舍,釋心帶著公主從一旁繞開了。公主覺得奇怪,“謝小堡主也是來救我的,我被救出來了,至少得告訴他一聲吧!”


  釋心說用不著,“那兩個被貧僧打暈的人會醒過來,醒過來了自然告訴他,是貧僧帶走了施主。”


  消息當然不難傳到,公主嘀咕:“這是做人的道義嘛,人家畢竟救我一場。”


  結果釋心垂眼看她,眼神冷冽如堅冰一般,“施主,貧僧再三告誡你遠離鑊人,謝施主也是鑊人,請施主不要忘了。就算再信任他,也要記著人心隔肚皮,鑊人失控,不過彈指之間。別因為在一個墓裏埋過,感情就格外親厚,施主之所以有那樣的遭遇,也是因為他是鑊人,而你是飧人。”


  公主被他長篇大論說得腦子疼,但他占理,態度又不和善,公主隻好悄悄嘟囔:“得理不饒人,肯定是為了掩飾心虛……”


  誰知釋心大師的聽覺格外敏銳,寒聲道:“如果施主不是因為貧僧才被迫來上國,貧僧也不會過問施主的生死。如今你既然追到達摩寺來,人在寺裏不見了,貧僧就不能不聞不問。”


  公主挨了一頓教訓無話可說,但她注意到一個細節,“是大師最先發現我不見的嗎?你怎麽會發現?難道法會一結束,你就著急到處找我啊?”


  反正隻要他不否認,她就覺得離成功又近了一步,可以自顧自高興兩下。


  隻是腳底好痛,痛得她冷汗直流,為了忍住不和他哭鬧抱怨,她吸著涼氣說:“大師打架的時候真帥。”


  釋心抱她躍上矮牆,應了句“過獎”。


  饒是那麽高冷的人,挨誇的時候也會分神,然後悲劇發生了,這倉庫本來就建得隱秘,到處都是明溝暗河。倉庫為避免潮濕,地勢還選得比較高,釋心抱著公主從後牆上躍下來,明明看著是平地,結果著地之後,發現是一片泥沼。


  這下子就尷尬了,釋心的大腿以下陷進了泥裏,公主是被他打橫抱著的,屁股因慣性往下一沉,像禿筆杵進了墨汁裏,隻覺屁股一涼,浸出個又圓又厚實的泥印,恰好完美勾勒出公主俏臀的形狀。


  釋心沒想到,憑自己的身手,這次居然栽了,站在泥坑裏好半天,一動都沒動。


  公主摟他脖子的胳膊緊了緊,努力讓自己的屁股脫離泥坑。天上一汪大月亮明晃晃地照著,公主看見釋心大師麵無表情,大概這平靜的外表下,掩藏著無盡的唏噓和悲涼吧!


  “現在……怎麽辦?”


  釋心目光堅定地望向前方,沒有後路,隻有前進,於是趟過這片泥地,登上了彼岸。


  黑燈瞎火,四野茫茫,釋心說:“翻過這座山就是達摩寺,現在是子時,如果運氣夠好,能在天亮之前趕到。”


  公主說行啊,“隻是我走不了了,得勞煩大師背我。”


  到了這步,也沒有其他選擇了,釋心將她放下,換了個姿勢繼續負重前行,公主趴在他背上感慨:“早知道和知虎兄他們匯合多好,人多力量大,他一定有辦法把我弄回去,就用不著你背得這麽辛苦了……”


  公主是最會趁火打劫,哪壺不開提哪壺的高手,湊在他耳邊又問:“大師,你累不累啊?累的話咱們還是回去找他們吧!”


  釋心說不累,“施主須得和謝小堡主保持距離。”


  公主哦了聲,過了良久幽幽蹦出一句寫實詩來:“月夜空山美人,和尚步履**。”


  釋心的雙臂分明一僵,認識她這麽久,終究還是不能適應她時不時的歪理邪說。


  如果她就此抒發完情緒不再多言,那也算了,偏偏她還不罷休,“大師,你說我這詩編得怎麽樣?”


  釋心無奈道:“很押韻。”


  公主高興得想笑,可是腳心的陣陣刺痛讓她分神。她想起毒死了兩個鑊人那件事,很遺憾地告訴了他一個不幸的消息,“大師,以後你隻能覬覦我的美色,不能再想著飽口腹之欲了。我有毒,劇毒,要是敢吃我,你可能會死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