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謝邀說:“姐妹, 這次就看你的了。原則上來說,我很欣賞你這種一往無前的決心,希望你不要铩羽而歸, 一定要堅定地完成自己的人生理想。”
公主說會的, “好看的人一般都很好命。”雖然國主老說她的美貌是拿智商換的,她也並不在意,她知道自己,隻是心胸比別人開闊了些, 但一點都不傻。老天特地賞賜的這張臉, 就是為了讓她成為釋心大師的噩夢。
反正有了謝邀的加入,隊伍壯大了很多,一行人開始向雲陽進發。托謝邀的福,公主在連著風餐露宿十幾日後,終於在客棧吃上了一頓好飯,睡上了一夜安穩覺。連綽綽有魚都很感激他, 說謝小堡主是涇陽活菩薩,不但會付錢,還會安排好她們的吃穿住行。
不需要動腦子費力氣的生活, 是絕對美好的生活, 有魚已經不用再頂著烈日趕車了,和公主及綽綽坐在車廂裏吃花生閑聊。偶爾撩起窗上的細紗往前看, 謝小堡主一身綠衣撐著白傘, 圓滾滾的馬臀扭動, 他細長的身子也跟著節奏輕搖, 看上去像一條綠瘦蛇。
有魚撚著花生衣, 有感而發:“其實我覺得這位小堡主挺好的,殿下也可以有第二種選擇。這次趕到達摩寺, 要是釋心大師實在不願意還俗,殿下就嫁給謝小堡主吧!”
義兄這種職業靈活機動,朋友之上,兄妹未滿,隨時可以調整位置,如果公主殿下願意退而求其次,他肯定不會推辭。
然而公主的信念很堅定,“本公主的人生沒有失敗兩個字。我覺得釋心大師已經對我動心了,隻要我再加把勁,他就會是我的掌中物。”
公主向來如此,渾身上下充滿沒來由的自信。不過再回頭想想,釋心為了脫身,都使出了打暈人的昏招了,由此可見公主的推測,隱約還有那麽幾分道理。
現在釋心大師怎麽樣了?沒有公主騷擾的一路,是不是快活似神仙?公主很期待再和他重逢,這次一定要殺他個措手不及,讓他無路可逃。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趕路的途中公主也和謝邀交換心得,“你說我究竟怎麽做,才能讓那個鑊人對我欲罷不能?”
謝邀和她並排坐在路邊的枯樹杆上,麵罩依舊戴著,口水咽得震天響,“你什麽都不用做,就可以讓鑊人欲罷不能。”
公主扭頭打量他,他雙眼直視前方,那喉結滾動匆忙,像鞠球落進了奔湧的溪水裏,載浮載沉,要滅頂一般。
公主往邊上讓了讓,“我想起來了,你爹說你沒有嚐過飧人的滋味……你給我冷靜點,千萬別亂來。”
謝邀說知道,“別太小看我的自製力。”
“那你咽什麽口水?”
“咽口水是本能,誰讓你長得甜美。”謝邀很懂說話藝術,在闡述真相的同時,不忘讚美她一下。但見公主依舊保持警惕,遂歎了口氣說放心,“我們小時候看見別的孩子吃糖葫蘆,也會饞得流口水,但你不能不問情由上去就搶。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懂規則,否則和禽獸有什麽兩樣?”然後邊說邊招手,“來呀姐妹,坐得離我近一點兒。我是因為難得聞見飧人的味道,才會變得這樣。隻要多聞聞,聞習慣了,口水自然流不出來了。”
公主選擇相信他,還是挪了回來,“剛才的問題你還沒回答。”
謝邀想了想道:“我跟你說,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都有各自的打算。如果飧人的魅力對他不起作用,那麽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怒刷存在感。”
公主搓著手道:“我已經刷過好幾輪了,漸漸也掌握了一點技巧。但是上回徹底把他嚇跑了,他要是躲進寺裏,那我豈不是永遠見不到他了?”
謝邀說未必,“就是個鐵桶,我也能給他鑽出個窟窿來,別說一間寺廟了。”
公主雙眼頓時雪亮,“知虎兄,你有什麽妙計?”
謝邀舉起一手作指點江山狀,公主滿含希望準備洗耳恭聽,結果他吸進去的氣又吐出來,尷尬地笑了笑道:“我還沒想好。”
公主頓時萎靡,垂下腦袋,胡亂在地上畫圈。謝邀拍了拍她的肩安慰,“不要著急,等到了雲陽,我想個辦法讓你混進達摩寺。這裏離雲陽還有七十裏,馬車得走上兩天,這兩天你不能不高興,女孩子發愁就不好看了。”
謝邀和大多鑊人不一樣,他有比較細膩的心思,在涇陽素有婦女之友的美譽,因此和公主相處起來沒有半點隔閡。
公主聽了他的話,摸著下巴喃喃自語:“混進去也不能長久,我得找個合情合理的借口,便於我長期自由出入達摩寺。”
謝邀隨口道:“辦法多的是,和尚們總得吃喝拉撒,人多事也多,事多機會就多。”
就是這無心的一句,忽然給了公主啟發。她站起身高興地蹦噠了兩下,“知虎兄,我想到一個好辦法,可以名正言順進入寺廟。”
謝邀對她的計劃很好奇,“是什麽?先給我透露一下?”
公主卻長發一甩跑開了,隻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等著瞧吧。”
謝邀看著她的背影發懵,心說真是個機靈的小可愛,達摩寺在天歲寺廟中的級別很高,想混進去恐怕不容易呢。
無論如何,公主殿下高興就好。謝邀兩手交扣在頸後,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大家連趕了好幾天路,此刻正三三兩兩聚在大樹下修整進餐,等歇夠了,再重整隊伍繼續出發。因為公主心裏醞釀著絕妙計劃亟待實行,這回腳程加快了些,第三日晌午時分,就進了雲陽城。
雲陽是天歲人的聖地,因達摩寺名揚天下。謝邀趕著公主的馬車,帶她到山門前溜達了一圈,不用開窗,車廂裏已經裝滿了濃鬱的迦南香。
謝邀叩了叩車門,“要不要進去上柱香?”
公主說不要,車門開了小小的一道縫,一隻眼睛湊在縫上,躲在謝邀身後遠遠窺望,“我不能現身,免得被人看見,壞了我的計劃。”
她的計劃究竟是什麽,到現在都沒透露,謝邀也不追問,充分顯示出一個完美備胎的過硬素養,“需要我做些什麽嗎?”
公主望著香煙繚繞,黃牆黑瓦的廟宇,沉吟了下道:“知虎兄,你替我打聽一下,廟裏的蔬果是由哪些農戶供應的。”
謝邀回過神來,“姐妹,我好像知道你的計劃了。”
相視一笑,心照不宣。謝邀的手下不到一個時辰,就把達摩寺的采購鏈摸清了。
“城郊有很多信佛的農戶和豆腐坊,達摩寺日常的果蔬都是他們供給的。其中有一家農戶,上年男人病死了,廟裏為照顧遺孀,平時采買最多。”
謝邀聽了一拍巴掌,“寡婦,不錯!”
公主卻猶豫,“菜上有蟲,我害怕。況且現在這個時節收成正好,菜農不合適。”
謝邀不明白了,“收成好不好嗎?可以每天往返達摩寺啊。”
公主搖了搖頭,天光倒映在她眼底,那眼眸微轉,如落入深碧中的月亮。
“給我準備幾箱豆腐,黃昏我要送進寺裏去。”
謝邀愈發迷茫了,邊上隨從也很猶豫,“公主殿下,一般送貨都是在清早,您黃昏送豆腐,有什麽講究嗎?”
公主望向山門,微眯了下眼,那一瞬的神情簡直像個蛇蠍美人,“我想找廟裏的主事談一談。”
這是打算借著送豆腐單刀直入嗎?謝邀摸不清她的路數,既然她已經擬訂了計劃,那就這樣實行吧。
幾箱豆腐好搞,花上三錢銀子就買來了。小小的擔子擺在客棧門前,門內的公主一直沒有出現,連綽綽有魚都關在裏麵,不知究竟在搗鼓什麽。
等了好久,門終於打開了,謝邀迎上去叫了聲姐妹,“你要的東西準備好了……”
然而屋裏並沒有公主的身影,倒有一個穿著粗布衣裙,頭上包方巾的女人站到了他麵前。這鄉野女人皮膚黝黑,右邊臉頰上有顆碩大的黑痣,痣上還長著寸來長的毛……
謝小堡主退後了半步,驚聲道:“請問你哪位?”
農婦眨眨眼,眼睫間滿是狡黠。謝小堡主這才認出她,訝然道:“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了?”
男人對化妝術永遠一知半解,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怪胎。公主把黑痣剝下來讓他看了眼,謝小堡主方才確定她不是毀容,而是易裝了。
公主提著裙子邁出門檻,把豆腐擔子擔上肩,叫綽綽有魚來看,看她走路的姿勢怎麽樣。
一排人在她背後審視,楊柳細腰,邁起步子來搖曳生姿,這種身材活脫脫豆腐西施,不看臉光看背影也能過一輩子。
有魚不得不糾正她,“不是這樣,步子邁得大一些,力使在兩條腿上,腰和屁股不能扭。”
公主起先無法領會其中訣竅,經過有魚再三的示範,終於略微有了改善。自覺已經很不錯了,回頭問大家,“現在呢,怎麽樣?”
結果那群男人個個直眉瞪眼,謝邀倒還算如常,但金絲麵罩下有血滲出來。公主呆呆看著他,謝小堡主吸了吸鼻子,說“很耐看”。
總之走得太妖嬈,不具備農婦的敦厚樸實,公主練了好半天,勉強通過了有魚的考核。到了送豆腐的時候,公主的肩膀早就疼得抬不起來了,但依舊咬牙挺直了腰杆,由謝邀護送到了後山山腳。
“我已經打探好了,寺裏沒有鑊人,都是普通人,你進去不會有危險。釋心和尚還沒回達摩寺,不過按腳程算應該也快了。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打算怎麽樣,但作為兄長,我會全力支持你的。”謝邀按了按她臉上的痣叮囑,“小心點,我就在這裏等你消息。如果發覺不妙就高聲呼救,我即刻帶人衝進去救你。”
公主頷首,“知虎兄,多謝你了。”
謝邀擺了擺手,“憑我們的交情,談不上。”
公主大力勻了幾口氣,擔起擔子一步步攀上台階,那娉婷的背影,再次讓謝小堡主惆悵不已。
手下的人遞來一方手帕,謝邀打開麵罩上小門,伸進去擦了擦鼻子。
手下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小聲問:“少爺,您從新郎淪落成媒人,可惜嗎?”
謝邀的視線始終沒有轉移,語氣顯得冷靜清醒。
“她很美是沒錯,我願意和她結拜,願意為她做很多事,但是一輩子戴著麵罩生活,不太現實。當初把鑰匙交給她的時候,我隻想到解決進食的問題,卻沒來得及考慮個人衛生……”謝小堡主說著,忽然聲調裏帶出了哭腔,“我已經好幾天沒洗臉了,趴著睡也不方便……現在隻希望她能成功,我打算要回鑰匙,做原來的我了。”
那廂公主進了山門,見到了夥房主事。
主事掌管寺廟內三百餘僧侶的吃飯問題,屬於很說得上話的大和尚。平時采買事宜他也負責,但大抵交代手下僧人協理。聽說有個賣豆腐的要見他,反正做晚課的時間還沒到,便答應過來見一見。
先合什,道一聲阿彌陀佛,大和尚問:“往常送豆腐都是趕早,施主今日怎麽這時候送來?”
公主低著頭,悲戚道:“大師父,郊外豆腐坊眾多,競爭激烈。我無父無母,家裏又沒了頂梁柱,小作坊就要經營不下去了。這是我做的最後幾箱豆腐和香幹,特送來給大師們添齋菜,結個善緣。”
大和尚慈悲為懷,聽她這麽說,很同情她的遭遇,“這樣吧,施主照舊回去做豆腐,每日送五箱來,算本寺向你采買的。”
公主緩緩搖頭,“豆子都被壟斷了,買不到黃豆,我做不成豆腐了。”頓了頓道,“大師父,我聽說寺裏夥房也招人手,我手腳勤快,什麽都願意幹。大師父看,能不能給我安排個事由,我不要工錢,隻要有頓齋飯吃,能填飽肚子就行了。”
大和尚很為難,“佛門清淨地,隻怕不便啊。”
公主忙道:“大師父,我麵容醜陋,男人嫌我長得醜不要我了……大師父行行好,我佛普度眾生,救救快餓死的我吧!”
大和尚看看麵前的這位大媽,荊釵布裙,一邊臉頰長斑,另一邊長個大痦子,說實話相貌令人不敢直視,確切來說還是符合救助標準的。
於是撥著菩提忖了忖,“夥房裏有做雜務的小沙彌,也有負責蒸飯炒菜的僧人,隻是早晚課前,時間比較緊迫……這樣吧,施主就負責給全寺僧人分發飯菜,到時候不需施主走動,僧人們自會統一排隊打飯。活兒還算輕省,個人時間也充裕,施主看,這份工作能不能接受?”
還有什麽可說的,完全符合公主的想象。她破涕為笑,連連道謝,“信女最大的願望就是早晚聆聽梵音,滌蕩心中塵垢。多謝大師父,多謝大師父……我一定好好幹,報答大師父的大恩大德。”
大和尚含笑合什,“施主明日一早就上工吧!”
公主揚著那張醜臉微笑點頭,自此堂堂的公主殿下,就要在達摩寺後廚展開食堂大媽的新畫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