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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她是個奇葩,釋心早就知道,但事關生死,他以為她死裏逃生後會痛哭崩潰,會心態失衡,然而沒有。


  公主依舊很□□,從一個磨難中全身而退,立刻整頓心情,又以積極飽滿的精神狀態投入了下一輪的戰爭。問這個問題的目的很明確,先確定好自己在他心裏的位置,以便更好地定製合適的攻略。


  出家人畢竟是善良的,釋心開解她:“施主是遭人算計,不是自願陪葬,一未定情二沒有婚書,自然不算二婚。”


  公主鬆了口氣,“那我就放心了……”邊說邊幽幽瞥了他一眼,“大師,你又坑了我一回,欠我的債這輩子都還不完了,就算我是二婚,你也得認。”


  說起這個,確實讓他虧心,他蹙眉道:“貧僧沒想到,軍中會出這樣的敗類。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把我帶在身邊多好,我就不用經曆這種事了。“公主說完,忽然想起來應該裝柔弱,於是尾音馬上化成嗚嗚的悲哭,“嚇死我了,他們給我灌了砒.霜,我差點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沒想到你還來救我,我總算明白你的心意了,你心裏有我。”


  她自作多情胡扯一通,趁他不備鑽進他懷裏,借機摟住了他的腰。


  全身心地放鬆了,抱住他立刻就有了安全感,真奇怪,這是個鑊人啊!


  誇張的嗚咽轉變成細微的抽泣,這回哭得比較實在了,公主勇猛是不假,此時也確實需要一個懷抱來撫慰受傷的心靈。畢竟這場經曆太玄妙,喝毒殉葬,還被埋進墓裏,公主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頭一回穿上嫁衣,竟是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這位大哥也挺無辜的,被迫接受了父母的安排,弄得墳頭上開天窗,無端在別人的人生中露了一回臉,也算不負他的大名。


  公主見縫插針,身心舒爽,釋心大師卻如臨大敵,口中念著阿彌陀佛,將她從身上扒了下來,“施主萬萬不可。”


  公主眼淚汪汪,“你這人,念佛念得沒有心了?我被人倒賣也是因為你,你害了我這麽多次,安慰我一下怎麽了?”


  他拂袍轉過身去,那模樣仿佛自己不幹淨了,得念幾句經,才能洗清一身紅塵濁氣。


  公主惱怒地瞪著他,“大師,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勸你不要不識抬舉。既然把我從墓裏挖出來,當著謝大哥的麵,你得給我個說法。”


  結果話音剛落,墓室裏的長明燈居然熄滅了。有常識的都知道是風吹滅了燈火,但饒是如此,公主也還是嚇得蹦了起來。


  彼此終於都意識到,這不是個聊天的好地方。墓門沒有了墓磚支撐,無法往上填土,釋心便找來樹枝縱橫編織出一張網,把掏出來的土又填了回去。


  公主在邊上看著,“下兩場雨,這墓就塌了吧?”


  釋心念了句佛號,“因果循環,禍福相承,前人不修德行,後人常曆涅槃。”


  公主聽明白了,這叫報應,不過佛有更高深的說法,不像她這麽直白。


  釋心辦事終究留了一線,他把先前刨土用的木棍靠在了謝邀的墓碑上,算是給謝家人提了個醒。謝堡主要是聰明的話,勘查一下封土堆,就知道墓裏出了變故了。


  這地方不能久留,釋心問公主:“施主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公主說:“江湖那麽大,我想去看看。”見他遲疑,又補充了一句,“和你一起。”


  這回他沒有再推脫,經過了剛才的種種,他悟出一個道理來,這麽蠢的人不放在身邊,好像真的會有生命危險。況且這次的意外確確實實是因他失算造成的,他心裏也有愧疚,所以把她帶到雲陽和她手下的人匯合,他便盡了人事了。


  他背起包袱,提起了錫杖,“走吧,盡快離開這裏。”


  公主一喜,忙提著裙裾跟上去,先前的恐怖經曆沒有給她留下太大的陰影,她卷起袖子胡亂擦了擦臉,“我忘了問你,你怎麽知道我被他們埋進墓裏了?”


  他說碰巧,“貧僧路過這裏,聽說謝家堡弄了個飧人殉葬。送碑的人說,是從涇陽城送來的,貧僧疑心是施主,所以跟來看看。”


  當然實情隱瞞了半句,據送碑的人描述,那是個絕色的美人,出家人不打誑語,論相貌她確實無可挑剔,外人第一眼看見她,絕對隻重視她的容貌而忽略了她的腦子,所以他心裏知道,必定是她無疑。


  隻是來得太晚,墓門已經封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挖開墓穴,但願砒.霜的藥力也能被她中和,這樣尚且還有一線生機。


  事實證明公主確實是個福將,她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居然真的活了下來。她爬出墓穴的時候,他懸著的心也放下了,就如她說的,這趟要是出了差池,他難辭其咎,生生害了她的性命,還吃什麽齋,念什麽佛。


  他敷衍得好,公主也沒想那麽多,滿心都是劫後餘生的快活。


  看看這雲高月小,天地廣闊,月光將山川道路都蒙上了一層銀藍色。她痛快地吸了口氣,清涼的空氣充盈她的心肺,她背著手興高采烈說:“天不亡我,安排你挖出了我,你放心,我一定會助你渡過情劫的。”


  釋心不由頭皮發麻,忍了再三,長呼一聲阿彌陀佛,“施主要是願意,可以再回墓裏去,就當貧僧沒有來過。”


  公主聽了,頓時大聲嬌嗔起來,“你太懷了~”


  那纏綿的音調,簡直像開水煮沸的銅吊,釋心額上薄薄起了一層冷汗,幸好夜深了,野外行走的人也少,否則被人聽見,真是有嘴也說不清。


  她是個不小的麻煩,如果釋心大師的人生是一部小說,那麽公主絕對是最大的反派。然而修行之人不開殺戒,他要化解這段孽緣,隻有度她。可佛也得度有緣人,她這種類型的頑石,基本可以不抱希望了。


  放眼看向前方,釋心拿錫杖指了指,“前麵有個山坳,到了那裏可以歇歇腳。”


  公主跟著遠眺,“露宿啊?露宿好,露宿有情調。”


  她真的是無時無刻不在堅決地向著目標進發,就算是反派,也是個認真稱職的反派。


  他們在淺灘邊停留下來,公主坐在石頭上,托腮看他在附近撿柴禾,“你和謝家堡的人有什麽宿怨?我求情的時候把你抬出來,人家一點都不買賬。那個謝堡主聽我說起你,愈發想要弄死我,可見你以前一定深深傷害過人家。”


  釋心將幹柴架好,低頭打火鐮點火,一簇簇的火星短促照亮他的眉眼,他淡聲道:“貧僧十四歲帶領大軍南征北戰,這些年手上積攢起的人命太多了,已經無法一一追溯。那些自稱和我有仇的,必定都各有苦楚,可惜貧僧卻記不得了,隻有虔心修行,以贖往日的罪業。”


  公主擺了擺手,“話也不能這麽說,有些仇未必是你結下的。二十萬大軍呢,有人行差踏錯,罪過全算在你頭上……”她看了他的腦袋一眼,意味深長地點頭,“難怪要落發。不過我看謝家堡很有來頭,這仇有很大可能是你親自結下的。”說罷暗暗嘀咕,出家之前壞事肯定沒少幹,十一國的國主都以沒見過他為幸事,就算現在一副和善麵孔,也掩蓋不了曾經惡貫滿盈的黑曆史。


  以身飼虎,公主覺得自己很偉大,犧牲了自己一人,能換來膳善和天歲的聯姻,將來可以在老家青史留名。


  不過他能來救她,還是很令人欣慰的。公主看見他的僧袍上沾染了泥土,添柴的掌心也傷痕累累,嬌縱慣了的公主不懂得怎麽用懇切的語言表達感激,起身扭捏了下,“我來照看火堆,你去洗洗吧。”


  釋心抬起眼,一張斑駁的臉闖進視野,她的麵目堪稱慘不忍睹,鉛粉、胭脂、泥巴在兩頰糊成一團,該去洗洗的是她。


  “施主先去吧。”他重新低下頭,“洗把臉。”


  公主愣了下,忽然明白了釋心半天不拿正眼看她的原因。


  她尷尬地笑了笑,摸著臉邊走邊道:“奸人欺我辱我,照樣蓋不住我的天香國色……”


  公主走到河灘邊,月色如練,可惜照不清水麵的倒影。她不知道自己的臉變成了什麽鬼樣子,但看見水裏遊魚轉身時銀色的鱗片,一閃一閃,數量繁多。


  河岸邊上,釋心在認真烤他的餅子,出家人行走在外,隨身的幹糧無外乎這些。原本涼的也能吃,但為了照顧公主的口味,隻好在火堆邊上搭個架子熱一熱。


  餅子飄出香味的時候,他朝河灘的方向望了眼,恰好公主洗淨了回來,朱紅的嫁衣映著雪白的臉,那臉真是生得妖異,在這荒郊野外,有種虛幻飄渺的美。


  美則美矣,卻也不拘小節,她光著兩腳,裙子都濕了。將袖子高高挽起,袒露著兩臂,一隻手裏拎著鞋,一隻手裏拎著一條魚。


  釋心看著那條不屈扭動的魚,合什念了句南無波羅密多。


  公主其實有點不好意思,輕聲說:“我剛才洗臉,這條魚老是引誘我。我已經兩天沒沾葷腥了,今天又餓了一天……我想吃魚。”


  釋心無奈地望著她,“施主,你不該殺生。”


  “可是我想吃它。”公主有些委屈,“你吃齋念佛,我又不修行,我怎麽不能吃魚?”


  釋心無言以對,看見魚的背脊被穿透了,疑惑地問:“這魚是施主紮的?”


  公主立刻得意洋洋搖頭晃腦,“當然。本公主是投壺好手,別說一條魚,就是大師的心,也能一紮即中。”言罷眯起一隻眼,咻地一聲,朝他做了個投擲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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