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楚王出家了,卻讓她住楚王府,這上國太後果然懂得開源節流,也許不久的將來,楚王府有望改造成四方館。


  連日奔波確實累人,先歇歇腳也好,況且沒有上國官員的保護,恐怕想走出天歲邊境都難。公主很快接受了這個好提議,並且整頓好心情,高高興興帶著綽綽重新登上車輦,一路往楚王府進發。


  上邦大國就是上邦大國,自打入關起,沿途的壯闊風景就令公主詫然,如今進了都城,愈發感覺膳善小得可憐。


  天歲的富庶繁華,就如書上描寫的一樣,食肆酒肆鱗次櫛比。一層堆疊著一層的翹角飛簷上錯落掛著幌子和燈籠,車馬從底下經過,能聽見鼎沸的人聲,也能看見淩空的美人靠上,畫著濃妝,身著豔麗衣裙的姑娘。


  “綽綽,我夢裏好像來過這裏。”公主趴在窗口歡喜地說,“這裏的人都很有錢,也很悠閑。”


  綽綽嘖嘖,“如果我們不是從膳善國來,挑個門臉做買賣,從此紮根下來,也蠻好的。”


  可不是嘛!公主喜歡這裏的花團錦簇,以前以為素靜即大美,沒想到見識了雕梁畫棟,那種富麗和充盈才更令人向往。


  天歲內城越走越繁華,道路兩旁的高樓之間架起了天橋,從底下仰望,天被兩側蒼黑的木柞結構壓縮成了窄窄的一線。披著披帛的女子從頭頂走過,薄紗羅被風吹起,兩端飄飄然高飛,像壁畫上隨時騰空的飛天。


  公主看得興起,冷不防聽見有人吹口哨。綽綽嚇了一跳,忙拽回公主,把支窗放了下來。


  “殿下還是小心點兒吧,娑婆環的藥效不知道能維持多久。天歲國的男人好可怕,要吃人似的……如果楚王也一樣,那殿下是不是什麽都不用做,站在他麵前,他就自願還俗了?”


  綽綽想事情比較簡單,公主盤算著,“那也未必,畢竟人家是大人物嘛。大人物是很有原則的,光站著應該不夠,起碼得笑一笑。”


  主仆兩個被各自的想象逗樂了,捂著嘴,歡快地揶揄了一通。


  不過這大國真是大啊,楚王的王府居然抵得上一座膳善王城!公主踏上楚王府的地頭,就被王府高大巍峨的門樓唬住了。她轉頭看了使節一眼,“我實在想不明白,楚王為什麽一心要出家。”


  有錢有地位,家還這麽大,這是多想不開,才打算吃齋打坐,青燈古佛。


  使節矜持地微微一笑,“也許是遇不見有緣人,所以才對這滾滾紅塵喪失了興趣。”


  王府府門大開,兩隊穿著蔥綠半臂的婢女魚貫出來迎接,見了人便深深福下去,袒領半遮半掩,往下一瞥,煞是壯觀。


  王府裏的女人都這樣了,還是留不住楚王,可見這位楚王是座難以翻越的高山。公主的自信心很快就熄滅了,她覺得困難不一定需要克服,試著適應它,一切煩惱就迎刃而解了。


  公主心安理得地邁進楚王府,打算在這裏借住幾日,等時機成熟就回膳善去。


  “楚王殿下在達摩寺出家嗎?平時不會回府居住吧?”公主站在院中環顧四周,院子中央栽了好大一棵紫荊,足有三丈多高。正值花期,一樹繁花開得蓬勃熱鬧,枝丫伸展的範圍內,琳琅落了滿地落英。有花有樹,高樓廣廈也被稱托得很有情調。


  使節眼下倒是心平氣和了,掖著袖子道:“楚王殿下怎麽說都是皇族,朝中要是遇上了難以解決的問題,他還是會回城的。佛性大善嘛,度眾生之苦,是出家人的本分。”


  “上國歌舞升平,我看太平得很。”公主莞爾,舒展著眉目說,“勞煩尊使回稟太後一聲,煙雨不便久留,過上三五日就回去了。回去後一定向膳善子民大力頌揚天歲大國風範,努力推進兩國貿易往來。”


  使節聽後,臉上露出了一點為難之色,“殿下是聰明人,明人麵前,我就不說暗話了。之前太後娘娘派遣內侍,帶來了大內的意思……”


  公主的心慢悠悠提了起來,“大內的什麽意思?”


  使節斟酌了下道:“大內的意思是公主殿下迢迢而來,不能讓殿下白跑一趟。大內很中意殿下,{看.書.就.去.醋..溜.文..學..網}殷切希望殿下成為我帝國的王妃……出了家還可以還俗,隻要殿下功夫深,何愁楚王殿下不眷戀紅塵。”


  公主忽然啞口無言,心道果然上邦大國思想開明,覺得世上萬物沒有什麽不可逆,隻要願意,一切皆有可能。


  公主吐納了下,扮出個笑臉來,“貴國大內的意思是,讓我去引誘一個出家人?我們膳善雖是不起眼的小國,尊嚴也不能容人這樣踐踏吧!”


  使節忙擺手,“不不不,公主殿下千萬不要誤會,實在是因為滿朝文武束手無策了,才請得殿下相幫的。殿下聽下臣一言,既然人已在天歲,殿下作為飧人,回是回不去了。若是殿下不願意挽回楚王,那別的王侯,殿下可願屈就?”


  這是一樁不用思考,就知道虧得血本無歸的買賣。巴結住楚王,好歹還能掙個王妃的頭銜,換了別的王侯,娶飧人做王妃的可能不成立,公主就真要給人做暖床妾了。


  公主認命了,端端扣著兩手正色道:“我想了想,能勸人重拾雄心為國家效力,也是功德一樁。那就盡我所能試一試吧,楚王殿下幾時回朝,請尊使提前知會我一聲。”


  使節眉開眼笑,“一定一定,公主殿下就等著下臣的消息吧。楚王府一切用度都是最好的,殿下在王府必會如魚得水。萬一有不合心意的地方,直接告知王府奚官,王府眾人一定會盡全力配合,以期令殿下後顧無憂。”


  使節說完,抱著他的旌節,一搖三晃回皇城複命去了,剩下公主帶著仆從們不知何去何從。


  好在奚官很快上前接應,向公主俯首一拜道:“下臣魏婠,負責王府一切瑣碎事宜,殿下有事隻管吩咐,下臣一應照辦。”


  公主舒了口氣,轉頭打量這位奚官,本來以為王府裏管事的都是男人,沒想到她竟是個女的。


  “那日後就仰仗奚官啦。”見她一味低著頭,公主又笑著問,“奚官怎麽不看我?”


  美人麵前相形見絀,奚官畢竟也是女人。早在公主進府門的時候,她便一眼看見了她,以前總聽說飧人美豔,各家府邸往來也曾見過幾位王侯愛妾,美則美矣,實際並沒有那麽驚豔。然而這位不一樣,貨真價實的公主,儼然把膳善國所有的奇巧囊括在了一身,就算不是鑊人,也要折服於她的魅力和萬種風情了。


  奚官抬起眼,笑得十分赧然,“殿下天人之姿,令人不敢直視。”


  公主對自己的美麗,覺悟不算太高,這張臉她看了十七年,每天早上起來頂著一蓬亂發,在梳妝妥當之前,並不覺得有多好看。


  綽綽比較關心吃住,向奚官行了個禮道:“請問貴府如何安排我等食宿啊?”


  奚官“哦”了聲,“下臣早就為殿下預備了臥房,臥房居高臨下,風水絕佳,視野開闊,請殿下隨我來。”


  一行人跟著奚官走向一座精美的樓閣,在踏上台階之前,奚官回身衝身後的人笑了笑,“我已為殿下帶來的人安排了別的住處,這座樓原本是供楚王殿下起臥用的,就算王府中人,平時也不敢隨意踏足這裏。”


  眾人立刻站住了腳,邊上婢女上來引路,公主的隨從們便拐了個彎,被帶往別處了。


  綽綽仍舊攙著公主登樓,這樓宇著實建得雄偉,奚官邊走邊道:“自從楚王殿下癡迷佛學,一年中有大半年雲遊在外。後來在達摩寺跟隨悟真法師研習佛法,索性就不回王府了。下臣是想,殿下若能居住在樓內,也許能借殿下氣運,感化楚王殿下。”


  從使節抵達膳善,遊說國主獻出公主起,這位楚王就一直貫穿她整整三個月的旅程。到現在走進了他的府邸,住進了他的寢樓,她才猛然發現,自己對他的了解隻局限於他是男人,是鑊人這兩點。


  一個舞刀弄劍的武將,反正長相基本不用追求了,象眼鷹鼻絡腮胡,最壞至多如此。公主決定打聽些剛需的問題,“不知楚王殿下的名諱是什麽?今年春秋幾何啊?”


  奚官牽著袖子,將公主引進了一扇髹金雕花直欞門,一麵道:“使官大人居然沒有告知殿下嗎?上國國姓蕭,楚王殿下單名一個隨字,小字長留,今春正滿二十四。”


  二十四歲,年紀果然不小了,青春歲月在戰場上度過,老了退出朝堂出家做和尚。前半生的殺伐用後半生的修行彌補,大起大落間就是一輩子,或許這楚王真有顆超然物外的心。


  “蕭隨,蕭長留……”公主喃喃念叨,在鋪滿金絲地衣的臥房內轉了一圈,“楚王殿下的名諱倒是很別致。”


  奚官說是,“殿下生母出自長山劉氏,長山離都城萬裏之遙,劉妃思念家鄉,因此給殿下取名叫長留。”


  所以啊,大國帝王的後宮裏人真不少,公主本以為楚王是太後所生的,原來並不是。


  奚官說完這些,向公主長揖了一禮,“殿下一路勞頓,好好歇息吧。下臣過會兒命人送些果子點心來,等晚膳時分,再將膳食送進殿下臥房。”


  綽綽把人送到門外,等奚官一步步去遠了,回身趴在欄杆上眺望,“這上邦大國比我想象的要好,殿下看,那個白色的尖塔,是不是楚王殿下出家的達摩寺?”


  公主踢了鳳鞋,已經倒在床上了。枕席間彌漫著一股沁人的香氣,這種熏香膳善國沒有,深吸一口,睡意便滾滾而來。


  “管他呢,有要緊事也不許吵我,等我睡醒再說。”公主抱著枕頭咕噥。


  綽綽道是,正好她的包袱還沒收拾,見公主呼吸勻停,便退出寢室,輕輕關上了直欞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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