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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 散若煙華

  所謂“禮物”也隻是隨手帶了幾個粽子來聊過端午,沈鳳鳴原不知五五生辰,聽他此說,微微一怔。五五一看已嚷道:“才送我幾個粽子就打發了?爺爺,他比起你差遠了!”


  沈鳳鳴已經笑道:“我怎麽能跟你爺爺比?”


  “怎麽這麽久不來?”五五道。“我前兩月聽說你跟道士出城去了——他也回來了吧?”


  “他——暫時還沒聽到回來的消息。”沈鳳鳴道。“我自己回來的。”


  “哦,他又跑遠去了。”五五像是很會意的樣子。


  沈鳳鳴也就點點頭。“他一貫喜歡在外麵遊蕩著,待到想你了,自然會回來看你。”


  說話間與蘇扶風目光對了一對,後者卻當然知道事實顯非那麽簡單,隻是既然五五在場,便不說那些了。


  “五五,去把那幾個粽子煮了。”瞿安已道。


  “我去啊?”五五有些不甘,可卻也從未敢違拗自己爺爺的話,隻能答應著去了。


  待他去了外麵,蘇扶風才及道:“君黎怎麽沒回來——他沒事吧?”


  “他——若說沒事卻也不是沒事,他受了不輕的傷,所以沒敢讓他亂跑,人應該還在梅州,讓夏莊主,還有刺刺小姑娘看著了。”沈鳳鳴將那時一些來龍去脈撿要緊的說了。


  蘇扶風方點了點頭。“現在無恙就好。那時刺刺和無意來我這裏拿他的東西,我……唉,若不是要照顧五五,我倒想陪著他們去的,終是不那麽放心。”


  “這麽說,你們早就回來了。”一邊瞿安道,“你和鬼使——上次他來的時候,你也已一起回來了,是麽?”


  沈鳳鳴點點頭。“俞前輩今日本也想親自前來的,不過他說,淩夫人可能不願見他,所以還是讓我來了——呃,我不知二位昔年有什麽樣過節,不過他也讓我帶句話,說——當年的事情,的確是他的錯,隻望夫人原諒。”


  蘇扶風哼了一聲,並不接話,瞿安卻也微微冷笑,道:“若是為道歉之故,那倒也無不可,否則——其實你們都不必來。上一次我已經與他說得清楚,他所提之事,斷無可能;再要多說,倒顯多餘。”


  “我雖然知道瞿前輩心思必無可更改,可俞前輩要我前來,我也不得不來,若瞿前輩堅決不肯答應,倒該成了我辦事不力了。呃,至少也想個辦法讓我交差吧?”沈鳳鳴話語裏倒有了些無賴。


  “這事情也並非非我不可,既然你在,鬼使為何又不用你?”


  沈鳳鳴就摸了摸鼻子道:“我豈敢與瞿前輩相比,他知道前輩對那一帶更為熟悉,何況也想依賴前輩的手藝,所以……”


  眼見五五已經往屋裏走了回來,他停了口,瞿安卻笑起來。“你要交差,那也好。——五五,我今日送你的東西,你拿一件出來。”


  五五還沒落座,隻好又應了一聲,去樓上拿了。


  沈鳳鳴不無狐疑,卻見五五少頃取了一件機簧筒一般的東西下來,恍然心道,這不就是那時五五給過自己的構造精巧的煙花筒麽?此物外表又稍為有異,大概是瞿安新做的,又送了許多給五五,作他生辰禮物。


  “所謂手藝——我如今也隻不過做些小孩子玩的煙花,鬼使太抬舉了。”瞿安隻將那一支煙花交給沈鳳鳴。“勞煩沈公子回去告知,瞿安離開江湖久矣,昔年的許多事情不過如這煙花,炫燦之後,自然散落,如今要記都已經記不太清了,叫他不如依靠眼前的新人,或許勝算更大。”


  沈鳳鳴無奈,隻得接了,道:“瞿前輩不肯答應,我自然不好強逼,也隻能依原話帶回了。”他說著站起,道:“已經打攪,不好多耽,我這便還是先告退吧。”


  瞿安未再留他,由他去了。


  “爺爺,他——來找你到底什麽事啊?”五五還是好奇地道。


  “有人喜歡稀奇古怪的煙花,聽說你爺爺會做,所以——就找來了。”瞿安微笑著,抬頭看了看蘇扶風。


  “爹,我擔心……”蘇扶風還是忍不住開口。


  瞿安隻搖搖頭。蘇扶風不明白,他這搖頭,究竟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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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煙花從沈鳳鳴手裏,到了俞瑞手中,而此刻,正被朱雀捏在手心。


  他唯有冷笑。瞿安或許早看定了自己不可能親去找他——而其他人,也決計不會敢逼他。這一支煙花,大概是他送來的最好諷刺。


  “他不肯就算了吧。”他總算冷清清對俞瑞說出一句來,“那你就讓沈鳳鳴去吧。”


  俞瑞卻躊躇了一下。“沈鳳鳴——我擔心他尚不夠對付得了他們。”


  “要不要我也去呢?”朱雀懷裏的人發出嬌媚之聲。俞瑞來此第一日,就已知這個叫婁千杉的新人目下得罪不得。若論輩分資曆,她在黑竹會比自己不知要低了多少,可偏偏朱雀此刻寵她——寵得盡人皆知,以至於這府裏和大內原先都知道該候著看秋葵或者依依的臉色的,如今卻也像是都要看著婁千杉的臉色了。


  “你要去麽?”朱雀轉頭道。“這恐不是什麽好差使,你——要不要好好想想?”


  婁千杉從他懷裏起身。“這許久以來得朱大人照拂甚多,千杉一直苦於沒機會替大人出力,如今——倒是個機會。”


  朱雀嗬嗬笑起來。“你既有此心,那好,俞瑞,你回頭與她好好說說。”


  俞瑞看了婁千杉一眼,點頭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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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隻有婁千杉自己知道,何謂“寵”。


  君黎離去,朱雀一怒之下下令將秋葵軟禁了,不得離開房間一步,就連吃的穿的,也是派人遞進去,再不與她同席,連話也不再說,顯然是疏遠了。


  秋葵也隻在起初為君黎求過情,可朱雀一意孤行還是派了張弓長去了,她知此事已無可更改,也便沉默不再言語。她本性也不喜多與朱雀打交道,這樣的冷落,於她卻也未必不是好事,除了那絲懸而不決的掛念,沒有旁的心事。


  依依與秋葵一貫交好,大約是在朱雀麵前替她說過幾句話,倒反招了他的不滿,自此也很少叫她進府了。婁千杉看在眼裏,其實暗暗心喜,更加著意去逢迎討好朱雀。她知道他此際心中必略有空虛,但自己若就此趁虛而入,未免太過顯目,恰好知曉張庭也一直有心送些美女到朱雀身邊,她倒與張庭一拍即合,借著自己在府中便利,幾次都收了下來,尋著合適的機會送到朱雀麵前。


  但她自是不會讓張庭得逞、讓這些女子真有機會留在朱雀府裏的,也不過是取悅朱雀的一夕半夕歡娛,到他倦了就將這些女子送走。此舉倒算符合朱雀心意,朱雀心情似乎好起來一些,待她的態度也稍有了些變化。


  那一日她照例為朱雀準備了侍寢女子,可朱雀回來之後,卻叫人將女子帶走,點名叫婁千杉進屋見他。她有些慌。她還沒進過朱雀那間房;她也不知朱雀會否要對自己做什麽。她的傷可還沒有大好呢。


  朱雀卻隻叫她陪了大半夜的酒。她在那晚上才聽他說起了俞瑞——不止俞瑞。這晚上他說了三件事,每一件事都足以叫她的心沉入穀底。


  第一件事,他說起,次日是秋葵的生辰。


  他方說起,婁千杉的心就落了一落。她原以為——至少希望——朱雀已經完全不將秋葵放在心上,卻未料到他仍記得秋葵的生辰。——那生辰甚至不是真的生辰,而不過是出於當日君黎的虛擬,可朱雀竟還是記得這般清楚。


  “我見她倒還願意與你說幾句話。”朱雀語氣有些低沉,“明日你去陪一陪她,不要讓她有什麽不快。”


  婁千杉嘴唇輕輕顫著。到頭來,他也不過是讓自己去陪一陪秋葵,“不要讓她有什麽不快”——自己這般努力,又到底算是什麽?

  可不管怎麽說,他這兩日心情好轉總也是事實,他終究不是對我這段日子的安排無動於衷。婁千杉心裏這般想著聊作安慰,咬唇露出巧笑答應了下來。


  可惜朱雀很快說起了第二件事。


  “前兩日依依在的時候,我讓她去問過秋葵。”朱雀酒意不淺,言語中仍在提起秋葵的生辰,“我讓她問問,她要什麽樣的生辰賀禮——隻要我辦得到,我總會給她的。嗬,可我早該想到,這是作繭自縛。”


  “師姐她——要了什麽特別的東西嗎?”婁千杉給他斟著酒。“再怎麽樣,也鮮少有朱大人拿不到的東西啊。”


  “她隻要我放過君黎。”朱雀冷嘲著。“想來,若君黎回不來,她是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叫出一聲‘爹’來了。”


  婁千杉抿了抿唇,強笑道:“怎會,師姐怎會不知朱大人待她的好……”


  “你可知道‘俞瑞’這個人?”朱雀忽打斷她。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說起俞瑞。


  婁千杉一怔。“我——聽說過他,他曾是黑竹會之首,不過那已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了。”


  朱雀哂笑。“你沒聽說他其實是我的人?”


  “這個……”婁千杉欲言又止。她當然知道俞瑞曾是朱雀鬼使,卻不知這一段是不是朱雀願意提起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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