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織
“颯颯!”
像是無意識中被人拍了幾次,如數日難眠已在彌留邊際,恍然間撐起最後一口氣,猛地醒轉過來。
浮遊黑色麵容已然有些殘缺,那漆黑之下,是一團幽幽之火,黯淡到了極致。
周圍盡是烈焰,燒灼著血水與屍油,火光衝天,已經蔓延至此。甚至其身上也零星地燃起火星,卻奇跡般地毫發無損,像是佩戴最頂尖的避火寶貝。
勉強醒轉,又是這般大火肆虐,從詭物手下死裏逃生,自然就免不了心中升起濃烈的求生欲望,手腳並用地朝屋外爬去。
突地感到身子一側頗為疼痛,頓時才回想起來之前場景,右軀不是早已被吞噬而去,為何還能掙紮使用。
浮遊低頭一窺,才發現自身不知何時係上一柄黑色腰帶,其上紋絡古怪,似花似火,緊緊勒在腰間。從那腰帶上蔓延出一道幽綠之焰,籠罩其右半身軀,如鬼燭寥寥,光影之下竟然生出半具骷髏,補全之前被啃食掉的右臂與右腿,代替支撐起來。
他能將就爬起身來,正是依靠著燃燒在幽火下的枯骨。
即使遭逢大難,也清晰地記得此腰帶來曆,正是之前那半具骷髏。甚至此時回想,夢中場景是否早有預兆?
看了看地上被焚燒殆盡的大胖,浮遊破天荒地顫栗片刻,連這般詭物都能焚燒殆盡,迎接他的又是什麽?
生不如死的結局?或是魂靈永世不得超生?
他不會再去多想這般身外事,恐懼對於自己來說不過是奢侈的浪費,既然有了活下去的機會,不如做些有意義的事。
重新掌握身體平衡後,抬手便將燃著火焰的殘牆推開。院落裏視野難得開闊,本來破敗的圍牆徹底倒塌,連地基都成為一片廢墟。
天空血紅無垠,空氣中翻騰著血腥氣味,本來讓人作嘔的氛圍,浮遊竟然感到一絲親切。
他不由頓了頓,這份感覺自然不會是自身的,那便是繼承自骷髏。這般災禍之象他是少數知情者,可這骷髏竟然如此適應,其中凶險不必多說。
浮遊伸手摸了摸那柔軟腰帶,不知是否錯覺,似乎係得更緊致些。
邁出牆壁阻隔,門外狂風呼嘯,街道朦朦朧朧地像是披著一層紗衣,連幽族目光都無法窺伺太遠。
明明風聲混雜,腳踏在路上,卻像走進一處幽深密林,能夠清晰地聽到自己腳步回響,以及蟲鳴都消失得幽寂。
從前他未曾真正跨過土牆,如今也是首次見識到這般景象。即使有遭受詛咒者深陷牆外,也不能重回村內,故而此界曆來是個謎團。
有傳聞牆外幽冥之所,怪物橫生,屍山血海。
可如今看來,反倒寧靜得像個安逸村莊。
越是這般,浮遊愈發小心。在土圭多年,除了嗜血與災禍,就沒有所謂的安寧,暫時寧靜代表的是更恐怖的未知,正如幽族曆代相傳的諺語——死亡才是一切的歸宿。
忽地,浮遊停下身形。
在幽暗緋紅的牆角縮著一個幹瘦小孩,半張臉露在外麵,其餘都藏在陰影之中。一顆魂目“咕嚕”地轉動,似乎在驚恐地躲避什麽,此刻卻緊緊盯著來人,一動不動。
浮遊認識這小孩,說來也巧,之前他們一家子正是居住在他那破敗木屋周邊,算是個鄰居。兩家也會互通有無,在關鍵時刻還曾救過自己一命。
隻是早些時日,村內發生詭災,那一家人被卷入其中,他隨馬爺前往查探時,整個房屋都被血染,三口人消失地無影無蹤,原來是陷落在此處。
一邊回想,腳步已無意識地朝前走去。
幽族晦澀的麵容常人難以分辨情緒,可小孩流露出的害怕與恐懼,已通過肢體語言極大地渲染。他想回家,他想找尋爸爸媽媽!
昏暗的緋紅灑在牆角,小孩衣衫一角也展露出來,沒有任何褶皺,倒顯得有些柔順。一雙泛白的小手蜷在袖下,半張臉似乎害怕這位生人,又縮了點回去。
浮遊抬起手,向他的鄰居發出邀約。
小孩先是露出恐懼,但在浮遊耐心地等待和始終筆直地手臂邀請下,漸漸地開始鬆動,小小身子開始挪動。
角落漆黑一片,暗到不可思議,隱約間卻能看到對方要伸出小手握住大哥哥的援助。
可就在此刻,浮遊猛地右眼劇痛,暗金微微閃爍,頓時漆黑世間如蠟燭融化,流淌而出,於地麵倒映出另一幅畫麵。
牆外身軀完好無損,隱藏在黑暗中的早是空殼一副。不,或許還要加兩張嘴,貪得無厭、像裂開的拉鏈般的巨口,不停地在啃食殘破的軀殼。
依稀能見到一男一女兩具殘軀蠕動著,此刻也隻剩比頭骨還要龐大的巨嘴,其餘隻能稱之為殘渣。
這三部分明明不銜接,卻扭曲交融在一塊,像是一個整體。也就是說,它是自己吃自己!更荒謬的是,若是一張嘴吞噬的過多,另一張嘴還會吐出絲狀物,化為肉糜再度填補殘軀。分工合作極其明確,一家人整整齊齊,誰都不能少。
可這般作態畢竟不能長久,黑暗中數不清的肉糜、骨頭,已然說明它可不是完全自給自足的永動機,而是饑餓使然。
那麽這渴望被救贖的小孩,在等待著什麽呢?
直至此時,望著熟悉而又陌生的街角,浮遊腦海才升起一道隱晦的記憶——他根本就沒有鄰居。
見真破妄,那殘留的悲憫之心也戛然而止,反倒是像針刺般的恐懼不斷提醒著他。
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就被影響了意識,這是他以前從未遇到的情形。須知幽族本就擅長魂靈,在血河之畔,古怪的異物多的是,卻也難輕易動搖他們的念頭。否則詭物產生的幻象,皆是滅頂之災。
意識到眼前詭物的恐怖,浮遊心間便存了暫避的想法。
畢竟它躲在牆角,身軀藏匿於黑暗,隻能靠影響周遭來吸引獵物,必定是有什麽限製,否則以它饑餓的程度,自己活不過一息。
他可親眼窺見渴望的涎水順著半張嘴滴落而下。
但就在他縮手瞬間,那小孩一改之前的穩定。身子竟然探了出來,蒼白小手緩慢卻又堅定地握了過來。
此刻不用那奇異視野,也能看到沾滿血肉的絲線搭在牆邊,浸紅了黑暗,陰風夾雜著濃烈的屍骨腐味,龐然來襲。
縮回的手頓時停滯,隻剩一個念頭在腦中炸裂。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