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源(五)
瞬息間,敏銳如荒,搶先拉住離浣,朝前一躍。
可身後殘影速度更快,一隻手已經搭在離浣肩上,狠狠抓住。
僵硬、幹冷,如同枯木盤根,牢牢地限製住她。
這時,荒也窺得身後無聲之怪的全貌。
如同一團濃霧,邊緣不斷扭曲,勉強能夠看出是人形,麵目像極了之前隊伍最後一人,薄薄的,好似被剝奪了一部分身體。
還能嗅到一股燒焦的糊味,這氣息流入體內瞬間,肺內便感到無限火辣,有無數螞蟻在趴。
眼見情勢危機,荒一拳打向那幹枯的霧臂,“哢嚓”一聲,樹枝折斷般的響聲,荒拉著離浣迅速離開。
沒走幾步,那枯臂再次搭在離浣身上,這次是她右臂,更為勒緊,從縫隙間直接擠出血肉,鮮血直流。
離浣太過慌亂,竟然用另一隻手撚法訣,妄圖打斷這來襲的怪物,剛一接觸,卻被扭曲的霧氣纏住。
這也是此地最要命的限製,對於修者來說,他們能夠縱橫洪荒高人一等,就在於道法,平日裏縱然遇到陰物鬼怪,不過外相恐怖,如何能動人心智。此刻失去最大依仗,瞬間就顯露出凡俗修者的弱點,肉身滅則道隕。
當然,壓製他們的是境界與陣法,並不可能真正將這些修煉有成者化凡,有超越陣法的道力時,自然迎刃而解,可明顯他們不具備。
“救我!”
離浣慌忙朝靈珂望去,荒剛剛已然出手,卻無功而返,麵對此地詭異,也許隻能寄托於這位仍有保留的錦衣同門。
也是,驟然失去道法,又麵對這等無法理解的襲擊,被選中的破陣者,或許有些辦法。
可迎來的卻是靈珂寂滅的沉默,這無聲比霧臂還要致命,將離浣勒的無法呼吸。
“需要救她。
我出手幹預,這怪異卻始終不理會,依舊襲擊離浣,必定有什麽緣由。若是放任不管,對方下一個目標就是你我。
麵對這些鬼東西,逃避是沒有用的,隻有找出破解之道。”
荒沒有談什麽同門之誼,在生死抉擇前,隻有生存的希望才是關鍵。
靈珂這才開口道:“不是我見死不救,而是我也隻能隱約猜測,若將這怪物帶過去,事情發展或許會超出掌控。
而且,機會隻有一次。”
沒有二話,荒手臂作刀,直直斬向那濃稠的煙霧,金黃皮膚似火焰,彌漫其臂。
“滋滋”
灰霧遭遇金焰,兩者抗衡,暫時都無法奈何對方。
大日金烏體,乃金烏王利用梧桐澗幫其淬體,後參悟金烏訣所成,幾乎讓荒的肉身媲美純正洪荒異種。
此身與金烏訣相輔相成,妙在能夠加強少陽秘法道術,成倍地威力。
他更是擁有六翼輪回身,能夠隨意施展與隱藏,若他不使用,縱然仙人也無法窺破虛實,隻能勉強看出其體質不凡。
來到此末法之地,無法使用道術,可大日金烏體的肉身之效,亦是不凡。
在交鋒瞬間,荒也洞察到這怪物的弱點。煙霧稠密的很,被灼燒後卻讓他感到一絲熟悉,與村外的神秘霧氣同出一源。
這煙霧似乎被限製了一些能力,受到約束,使得它們沒有像村外那般恐怖。
勉強斬斷連接,荒拖著受傷的離浣向前而行,靈珂已然開路,不再猶豫。
她嘴中念念有詞,卻聽不清具體內容,身周錦衣竟無風自起,其上紋絡飄然躍起,一隻隻青鳥由圖轉實,環伺其身。
雙手並攏,妙曼身姿隨青鳥舞動,姿勢略顯怪異,卻好似暗醞大道。便在這樣的情況下,靈珂速度極快,朝著某一方向前行,荒拚命追趕才勉強不掉隊。
與此同時,身後黑影再現,一道煙霧化作的鏈銬鎖在離浣身上,她的手臂隱約間被一隻枯黑手爪纏住,始終無法掙脫。
更可怕的是,隨時間遷移,本來晶瑩嬌嫩的小臂,此刻已然烏黑潰爛,血肉霧化,濃密的詭異中不停滴落鮮血。縱然以修者的意誌,也疼痛難忍。
攜帶她的荒,同樣發現霧氣更濃,甚至沿著其體表悄無聲息地侵蝕自己,連金烏體都暗淡不少。
再這樣下去,不僅救不了離浣,連自身都難保。
他沒有去催促靈珂,對方這樣的狀態,必定是有所緣由,目前來說這霧怪襲擊由他兩來承受,更為妥當。
但形勢惡化的太快,令人始料未及。
離浣本來炯炯有神的雙目,變得漆黑,由雙臂上得血痕彌漫而出的,是離奇而古怪符號,它們時刻變化,仿佛能勾引人內心最深刻的回憶。
恍惚間,荒甚至看到了安穩寧靜的過往,以及熙部成婚之日片刻的歡愉。
就在此刻,離浣那秀美容顏生生扭轉,朝向她背後的荒,本來稱得上櫻桃小嘴的嫩唇迅速開裂,青色皮膚下一條條幹裂條紋縱橫交錯,整張臉像是拚接的瑕疵品一樣,再看不出之前姣好麵貌。
而透過那撕裂嘴唇看到的,是漆黑而幽深的濃霧,吞噬一切。
就在這時,短暫沉浸的他心間忽然響起一聲久違而親切的叫喊。
“荒!”
如撥雲見日,那些沉思像是煙霧般迅速消散。
再看,已然踏入一道草率畫下,歪歪扭扭的怪圈之內,中心立著一座年代久遠的石像,上麵長滿石苔,連漆色都掉的幹幹淨淨,剩凹凸不平的石麵。
靈珂此時站於石像之前,在那裏手舞足蹈,做著奇怪的動作,身後青鳥飄然舞起,最後聚成長長拖尾,如孔雀開屏,隨她緩緩拜倒在石像之前。
沒有天崩地裂的聲響,沒有大發神威的道法,隻剩古樸天地間,淨化至簡的沉靜,以及一塊再普通不過的石像。
可荒親眼看著,手中已然被侵蝕的離浣,外表雖然依舊猙獰,卻透露著一絲安詳。
隨後那融合詭霧、血肉、詛咒的軀體,無聲無息間被擦拭的幹淨。收回手的荒,其掌上落著一根細發,是對方踏入此地的僅有證明。
離浣身死,那以她為媒介的霧怪,同樣被這怪異的力量清除。外界本來變得漆黑陰霾的天空,也漸漸恢複清明,隻是仍舊蕭瑟、破敗,看不到希望。
荒轉身過來,眼中金蟬微光黯淡,神色如常。
他救不了別人,正如救不了自己,從踏入修真那一刻起,所有修士就該想到有這一刻。
“我知曉我的能力了!”
靈珂話音沙啞了些,卻直透人心,充滿著一種蠱惑的意味。
“這村落仍有保護他們的力量,而我能察覺甚至激活部分,使眾人免受侵害。”
荒看著那古樸的石像,沒有察覺絲毫的力量波動,縱使金蟬都看不出任何詭異,不由默然。
若靈珂是這方麵的特長,那就不難解釋之前她說自己始終未察覺。而這樣的保護,在之前村中已經出現過,說明那時候已經有霧怪混入隊伍,隻是他們都沒發現罷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嚴峻的問題。
“這保護,是隻針對村莊與村民嗎?”
“我們需要被認可!”
靈珂的答案幾乎肯定了荒的疑惑,其實之前村民離開,這奇異的力量開始清除,他就有所猜測。
“那怪物還在這裏,我通過神像可以感受到。而且護佑的力量在減弱,恐怕在某一刻就會潰散。”
此話一出,荒頓時凜然。既然靈珂強調,說明潰散的速度超乎尋常,並非是長久的年月,而是數時或數天。
到時候,不說這清除的力量。村莊若是變成另一片霧地,他們這些失去道法的修者,怕是連砧板上的魚肉都不如。
在數秒前,一位月殿真我境就那麽輕易的化作虛無,這還是在所謂神像護佑下的村莊,若失去依仗。詭異侵蝕就如同之前鯉魚精妖化,讓人瞬間暴斃。
可這所謂的神像可靠嗎?
荒先是環繞神像走了一圈,發現在其方圓十丈內,畫地為牢,像是被犁過的淺坑,周圍荒草淒淒,亂世叢生,實在沒什麽特別的。
隻有一點,那石像的材料似乎和村口的石碑很像。
他正端詳間,忽然身後巨響,回頭一看,竟然是幾位妖化的修者在拚命奔跑,大地都被震動。
首當其衝的是一頭斑瀾虎,其毛發金黃,頭頂王字,此刻卻渾身漆黑,血肉模糊。
另有一人身高數丈,古銅色肌膚如鋼鐵鑄就,腿上卻爬滿黑色小蟲,不停啃噬,血肉幾乎已幹,隻剩白骨。
竟然是邢袁,那身獸袍破爛一半,已然失去部分光澤。
除他二人外,還有數人也各顯神通,卻狼狽至極,仿佛遭遇了什麽可怕的禍端,逼得他們逃命自保。
當荒看到眾人時,對方自然也看到這裏的情況。
頓時眼中泛起驚喜,朝此地行來。
靈珂再次起舞,神像依舊未動,可這圈子刹那間拉近了距離,眾人抬腳便跨越邊界。
邢袁身上的黑蟲、虎王身上的爛肉,各種怪異的詛咒一一剝離,化作煙霧飄散。
可就在此時,那斑瀾虎猛地撲向荒,數丈長的妖族軀幹,又是突發之勢,讓人防不勝防。
在失去道法的情況下,若是被這般開山裂石的虎爪擊中,幾乎難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