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巫地(二)
與一片肅然的斷魂山不同,南疆少陽宮似乎還如往日那般平靜。雖說道源出,精英盡去,也少不了化氣、通幽弟子穿梭,往來互通。
在那璀璨赤紅樹林中,銀花開滿山野,無人問津。這是太浩子的靈田,有法陣守護,輕易無人入內。
今夜月上枝頭,卻有兩位不速之客抵達。
一者相貌平平無奇,法力卻不凡,浩瀚真火由內至外,看得出罡煞也極其強橫。一者紅發結冠,相貌堂堂,看不出其法力,卻隱隱壓製對方一頭。
“沒想到是鼎鼎大名的虛應子,真是意外。”
“廢話少說,那寶貝可放入守護陣法?”
“哼,我做事必定萬無一失,隻要時機一到,少陽大陣便會暫時失效一刻。”
月色漸淡,縱然已經布下法陣,林中聲音都小了些。
“一刻鍾?”
“畢竟是仙門根基,縱然同是大能出手,能有一刻鍾已經極限。這還是我探知少陽令缺失,用了些特殊手段。若是那至寶在,恐怕瞬息間就會失敗。”
赤應聽後點點頭,沒有多說,身影如同氣流,在一片火紅中化作虛無。
對方眼睜睜看著赤應遁去,卻尋不到氣息,不由低聲哂笑:“嘿,少陽六子,果真手段超群!”
說完,也掏出令牌,竟然從林中直直走出。
即將走出界限,忽然停下身子,四處張望一番,更是彎身摸了一把地上的泥土,竟然有密密麻麻的符文,待看到分毫未動,這才安心離去。
過了許久,一陣微風拂過,火紅浪潮“嘩啦嘩啦”地席卷,一襲黑影忽地從樹影中分離,就落在那符咒之上,曆來用於探測且出自陣法大家的靈符,卻毫無反應,仿佛此人如空氣、微風一般。
他那如陽雙目瞥了眼兩人離去的方向,便不再關注。反而注視著火樹旁一處平淡無奇的靈田,那裏種著幾顆幽草,似乎靈力不足,與隔壁天差地別。
微風一動,黑影消散,少陽再次恢複往日的平靜。
……
黑潮澎湃,在斷魂山外圍觀察到的所謂黑火,其實是另類的陰屬腐蝕道氣,其源頭在修真界有另一個大名——屍巫幽煞(7)。
屍者,百怠俱滅;巫者,祝也,能事無形,以舞降神。
從古之時,巫者皆以近生死,聽神靈為能,力身為其賜,所謂仿形之法。
這是玉玲瓏告知荒的秘聞,據傳上古年間龍鳳飛舞,道化自然,或許真的有所謂的天地神靈。可如今的洪荒,如何還有那些傳奇,那麽巫又是憑借什麽力量來立足呢?
荒詢問對方,玉玲瓏卻搖頭不答,隻言巫族肉身近道,堅不可摧,縱然凡俗弟子也強的不可思議,遇之必定要謹慎。
斷魂山雖然是南疆險地,卻與巫族荒壇有極深的聯係,甚至屍巫幽煞便是其通幽最好的陰煞來源。可此地險惡,讓人談之變色,縱然巫族大能來此煉煞,也千險萬難,故而隻能作為門中寶物,偶有流傳。
幾日已過,山脈最深處,陰河汩汩,綠火焚燒,在其山腰之上,隻見神光彌漫。
坤位明月初升,一顆桂樹遮天蔽日,銀色花瓣洗盡諸暗,浩瀚道法籠罩虛空。
乾位紅日耀目,紫氣東來,無盡赤火奔湧而過,燥熱之感充斥八方,焚盡萬物。
坎位赤血浮屠,血海滔天,無有生氣,卻蘊含最精粹的生死原力,似真似幻。
離位撼天動地,一位頭頂天幕,腳踩山河的巨人踏開黑暗,眾生不過螻蟻。
其餘各處更是隱約有仙法浮動,乃之前約定好的仙門,此刻已然到齊。縱然聲勢沒有四仙門宏大,卻勝在繁多,且各有手段,占據一方,不畏斷魂山侵蝕。
如此多修者齊聚,縱然此處萬古凶地,也被壓製,顯得不那麽危險,可這隻是暫時。
“黎道人,天機已至,速速動手,遲則生變!”
宏亮聲音似利箭,穿越無盡黑潮,在荒壇離位炸響,久久不絕,正是月殿仙魁傳音。
荒此刻便站在桂樹庇佑下,雖然離得比較遠,可那位大能實在耀眼。就矗立於桂枝巔峰,如皎潔明月,一襲身影輕靈飄蕩,眾妙之門,整個大陣的氣勢由其而生,單是望一眼,就好似仰望洪荒之月,高不可攀。
更奇妙的是,其手中似乎掌握著一枚寶鏡,不斷在虛無與現實中轉換,連帶著仙魁也飄渺起來。
所有看向寶鏡的目光都被吸納,由此而生的念頭卻一一湮滅,荒感覺自己似乎看了許久,卻始終停留在初見之態,直到身旁玉玲瓏輕點其背,方才恍然大悟,如夢初醒。
陰與陽,時與空,無數似是而非的物質與精神,在此合二為一,它蘊含著大道至理,揭示過往未來,太陰玄鑒!
給荒如此感覺的寶物,隻有一件,那便是劫命燃燈。在他眼中,這寶物不僅僅近道非凡,更是無窮劫難的象征,似乎光陰歲月都充斥著鮮紅與陰冷,沒有未來!
“你怎麽了?”站在一旁的玉玲瓏明顯感受到荒的異常,卻見他身子不住顫抖,虛汗浮生。
要知道麵對血海那般絕境,荒都巍然不動,此刻卻像個小孩子一樣,那麽脆弱。
她向著其目光望去,隻能看到仙魁身姿,以及持著月殿至寶,或許是大羅實力震撼?
“無事。”
閉目片刻,荒恢複了神態,心中卻難以平靜。
這枚寶鏡到底是何物,竟然劫難氣息如此濃重,可月殿又用它占卜天機,其中和三族大劫有何關聯?
種種疑問心中流淌,場上形勢卻風起雲湧。
離位巨人猛地一震,六隻手臂合力舉起一把黑漆漆地巨斧,連日月的光輝都被遮掩,整個山脈都抖了一抖,其腳下地麵塌陷無數,竟無法承載軀體。
縱然那巨人頂天立地,但其舉著巨斧的手臂不斷顫抖,身上詭異青眼一顆顆爆裂而出,血液灑滿黑土。
“嗬!”
粗重一吼,卸去天地之勢,整個山脈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不斷震動。
黑雲不要命似地噴湧,綠火甚至連空氣都灼燒殆盡,一些小門派明顯不知所措,瞬息便被侵蝕淹沒,剩下的也極快地布置頂尖法陣。
縱然四大中的仙人,也回身陣內,不敢輕拭鋒芒。
片刻後,天崩地裂,山脈中央湧出奇異建築,如同一隻閉合的眼眸,緩緩睜開。
無數古樸而充斥蠻荒氣息的雕文,刻在粗壯的巨骨之上,上麵勾勒著數不盡的過往。
茹毛飲血、祭祀天地、龍爭虎鬥,一個個巨人從骨中走出,似乎演繹著洪荒最初的原始,總計七根巨骨分馳各方。
與此同時,一股不詳的氣息自虛無中跨越而來,腐朽灰敗,萬物凋零。一座屍骨之城出現在巨骨之上,無盡哀嚎鏈接著下方,好似要化為現實。
光是靠近它,那已然腐敗的黑土竟然湧出血水,詭異無比。
就在此刻,巫族那巨人手握一根同樣的巨骨,隻是斷裂多處,似拚合而成,經由斧頭狠狠砸在地麵。八根骨頭環伺陰城,宛若牢籠。
這一聲驚天動地,縱然有法陣護佑,真我以下弟子皆耳朵出血,道氣損傷。那些雜派弟子更是不堪,許多人從空中跌落,化作血泥。
便在此時,陰城與地上巫骨形成一種奇妙平衡,一道星光自萬裏外的蒼天拋下,四周升華無盡光芒,似大道降臨。
“道……道源!”
幾乎是刹那間,所有化氣以上修者,腦中自然而然地想到此念。
反所見者,無不親切;反所聞者,無不陶醉;反所思者,無不沉溺。其中機緣,妙不可言。
“道源已至,眾位各憑緣法。”
月殿仙魁的傳音,更是點燃幹柴的最後一把火。數不盡的修者衝向中央,即使那裏蠻荒危機重重,陰城血海滔天,可那道機像是能迷惑眾生,讓人舍生忘死。
八根巫骨正是八道巨門,所有修者皆可入內,鏈接不可知之地。
“你知道為何修者皆如此瘋狂?”玉玲瓏望著四麵八方的湧動,一時慨歎。
“朝聞道,夕可死!何況這是逆天之機。”
荒從中看到的,是無盡可能。命運與時光在此處混沌不堪,意味著原定的命數出現差錯,劫難也意味著機緣。
一個修者,誰願意卡在瓶頸做一個盡力者呢?無論是烏翼子,還是太歸子,甚至白造,不就是舍命博一次突破嗎?此刻機緣就在眼前,怪不得舍生忘死者眾。
就連月殿彌月真人、曉月真人,也顧不得矜持,飛身前往。不要說自身修為多麽高超,天地之差即為鴻溝,錯過此次可能再沒有機會,她們不可能放棄。
而玉玲瓏,也有她不能舍棄的原因。
轉身看了眼荒,便率先動身,話音已在背影之後:“若你取得魂玉而我未歸,則持此物在血月之時祈念即可。”
是一枚寶玉,好似月牙,溫潤無比。
天地洪流,孤身一人,荒站在原地久久不動。
他的目光望向北方少陽,已然盡空,似乎隻有一位老道駐守。
此行他避無可避,不說和玉玲瓏的承諾,浮生凝月闕的機緣便在於此,其金蟬早已感知。
更為重要的是,久無生息的少陽令,似乎再次泛起波動,看來離目標已然不遠。
不知不覺已然前行至骨門,此骨與血海荒骨似乎一體,想必巫族就是尋找此物,喚醒此地又有何用?
沉思間,已然光陰流轉,再一目,滄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