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血海(四)
一道清涼氣息從柔荑傳來,蘊含著最純正的月華精髓,陰屬幾乎能由虛化精。
此道氣在經脈中涓涓細流,滋潤著他的身軀,更是化作寶丹,刺激他的氣海,無聲無息間便有月塵加身的錯覺。
事實上若內視自身,其勾月玄煞是由玄天神煞偽造,經不起查探,更關鍵的是殘月玄陰錄乃荒截留白造的一絲氣息,散發法力波動還似模似樣,可若是真的出手,必定暴露。
從靈音、靈笙發現他們,到如今逃出血海,他根本就沒有使用過月殿術法。不是他不想用,是不會。
單純模擬功法氣息,千變已然做到極致,就連重樺也沒有察覺出異樣。
即使如此,人仙也有足夠實力識破他的偽裝,隻要仔細查探,畢竟仙凡之差如隔天塹。
千變之法強在道運之奪,故而之前的人仙並未多想,也未有警醒,故而沒有細查,被他蒙混過關。
地仙卻不同,臨幽冥之道,觸萬物厚重,在氣息分辨上最為細致。
可越是如此,荒越要鎮定,不能露出絲毫破綻。隻要他流露一絲懼怕,地仙心中便會升起懷疑,修道者的懷疑最是執著,到時候縱然玉玲瓏有些手段,也會被識破。
三人飛出結界,周邊荒涼大地,寸草不生,正是斷魂山場景,卻也不在入口之處。
月殿弟子人數眾多,氣息深沉者十餘,小心翼翼者數十。站在眾人之首的是一位女冠,瞳仁剪水,烏紗裹寒玉,初看姑射之姿,驚豔無雙;再看雍容典雅,高貴逼人,身周道音清脆,振聾發聵。
對方絕對是荒見過最有道蘊的人物,金烏王與金蟬子雖然大羅,卻已然返樸歸真,以他凡人眼光根本看不出什麽。
而其餘人仙雖說法力強橫,卻隻是危懼。
可唯有此人,光是近身,就覺得大道自然,清心靜性。甚至他不由地生出一個念頭,若無意外,她必定踏入天仙!
“曉月真人!”
幾乎是同時,周圍弟子對眼前女冠行禮,她身後正是之前主持弟子封印的兩位人仙,皆對她畢恭畢敬。
唯有荒慢了半拍,可他不著痕跡地把懷中玉玲瓏放低,才彎身行禮。
沒錯,他緊抱著玉玲瓏,在眾弟子眼中,則是新晉之星娥。兩人親密無間的樣子,倒是惹人側目。
不要說她身子本就輕若無骨,就算是重若母豬,此刻荒也不敢放手。最後時刻玉玲瓏對他說的話,至今環繞耳邊,對方必定有所倚仗,才如此敘說。
否則縱然她是月殿司非,包庇外人混入門派,還出手掩瞞身份,那份責罰必然不輕。
曉月真人審視著從結界中逃出的狼狽三人,目光犀利如刀似風,在檀魅身上隻是輕點了一眼她懷中的骨鏡,便很快越過,落在荒的身上。
沒辦法,他實在是引人注目。
此次入陣弟子隻活下來四人,白造法力幾近於無,僅靠著陰陽城之咒,卻能在如此凶險之地,實在不可思議。
初始眾人皆以為陰陽乃破局關鍵,可前來救援的她豈不知,內裏血海另有玄機,是月殿大意了。
而且地仙洞若觀火,這三人隱隱以白造為首,一個失去修為的人,何德何能?
檀魅雖沒有明確表示,可後退半步緊跟其身,暗藏信任。娥更是躺在其懷裏,玉手相握,不肯鬆開半分,依偎之意不能再多。
何況這身子是誰,或許人仙不知,她卻一清二楚,其中波折一言難盡。她身為凡俗最有資曆之人,竟也如此態度,說明白造在血海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莫非此子還有別的秘密?
地仙手段,凡人難料。目光所至,荒甚至沒有絲毫察覺,便被曉月真人看透,包括道法、陰煞、天罡,以及神識氣海,一覽無餘。
荒本就無甚道氣,故而沒多餘之舉。可此刻體內卻似乎生出精粹月光,順著相連雙手緩緩流入到玉玲瓏體內,穩定她的傷勢。
“胡鬧,怎麽能將此寶交與他!”
幾乎瞬間,曉月真人便看出其跟腳,此物事關重大,甚至與那位仙魁欽定的中興之人有關,玉玲瓏竟然擅作主張。
她剛想取出至寶,卻瞧著昏迷不醒的玉玲瓏,以及滿臉疲憊,勉強靠著月華擴充氣海的白造,一時猶豫。
說來也是仙宮的錯,才使得四位司非淒慘至此,諸多弟子魂魄散盡。
白造雖然品行修為皆非最優,卻也是九司非其中之一,法寶暫借於他倒是無礙。
除此之外,她還感受到其體內隱隱有股異常波動,卻探不真切,除非她施法將道脈打入其身,但以對方現在的狀態,怕是會留下永久的損傷。
每位弟子皆有些秘密,隻不過此人隱藏頗深,竟然連她都無法探尋,看來以前是小瞧了這名門人。隻要大節無礙,便無甚擔憂。
於是她開口道:“將娥放下,讓其餘弟子帶你們飛回行宮修養吧,過後仙門必會給予獎勵。”
能得到真人親口承諾,獎勵必定不凡,甚至夢寐以求的仙器也有可能,眾弟子不由心生羨慕。
可荒卻沒有放下懷中女子,反而抱緊道:“我須得陪伴她身旁!”
神情滿是緊張,充滿擔憂。
不由地引得眾人暗中嘲笑,白造之英名果然為真,莫非放下此女,在真人麵前還有人敢占她便宜?
亦或者想要在對方蘇醒一刻,體現其關懷備至,虜獲芳心?
須知修道者清心寡欲,縱然能夠結成道侶,男女之情在多數人眼中皆為阻攔。
不過娥卻是例外,此女入門不過十年,卻豔名遠播。縱然月殿本就陰盛陽衰,仙女無數,皆生得花容月貌,沉魚落雁,卻少有能在姿色上與其媲美的。
隻是她深居簡出,倒是一心求道,多數弟子未見真容。
如今側目柔顏,憔悴伊人,實在是我見猶憐。縱然道心堅韌者也生出一絲惻隱,此女隻應天上有。能在月殿中蓋壓群芳,便知她是如何矚目。怪不得司非大人如此糾纏。
這番賞賜、美人在懷,簡直人生得意。可依然有少數道心清澈者注意到,三人慘敗模樣,檀魅更是隱隱忍著悲痛。
不論聲名如何,這可是司非,凡俗最強的存在,險死還生,其中凶險不必多言。
如此看來,那些賞賜倒也無足輕重,白造道心不純情有可原,在生死大怖麵前,誰能坦然麵對。
曉月真人自然不會理會這些凡俗雜念,既然白造想抱著,就抱著罷了,除了惹得雄性弟子紅眼外,似乎沒多少益處。
她拂袖直上烏雲,朝行宮趕去,救出三位弟子,此事卻遠遠沒完,反而其中潛藏著更深的危機。她得速速回宮,與其餘仙人商討對策。
幾位真我弟子祭起法寶,準備載三人回行宮。
見荒始終抱著懷中女子,一副親密模樣,簡直男憎女厭。
可誰又知曉,就這麽片刻對峙,荒已然渾身虛汗,曉月真人離去對他而言如蒙大赦。那些看似輕薄的動作是他無意識地舉動,此刻發現不妥,卻也不能貿然改變。
隻是望著靜靜躺在懷中的玉玲瓏,那輕柔彎彎的睫毛,卻是與娥一致的無雙容顏,恍惚間有種回到梧桐澗的錯覺。
誰又能想到,血海源頭那自私心緒,竟也是一劫。沒有玉玲瓏渡給他的法寶,是萬萬過不得曉月真人這一關的。
救人便是救己,福禍相依,命數難測便在於此!
不等他美好回憶完畢,忽地聽到身後檀魅叫道:“怎麽是你?”
語氣驚訝非凡,甚至有些顫抖。
他便急忙回頭,真正見到這人,也是驚了一跳,隨後卻隱怒升起,暗含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