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生路(三)
這熟悉話語仿佛晨鍾暮鼓,瞬間將恍惚的意識拉回現實,如同一位沉湎在夢中的人清醒過來。
可隨之而來,周圍這泛著迷霧的城門,發生微妙變化,霧氣愈發濃烈,在黑暗中隱隱有“滋滋”的奇怪響動傳出。
那問話人卻不為所動,算命吆喝也停了下來,似乎正是他說出的話語。
可單憑音色,又混沌非常,似乎回憶不起之前算命之人的聲響。
荒停在原地,沒有動彈,卻也沒有回頭。
按理說凡是聽聞這話的,不該停,相反還得立馬走,能走多遠走多遠,不然免不了身死道消。
不過這話實在是對他觸動太大,他一直在奇怪這奇異的世界到底發生何事,與他腦海中熟悉的故事截然不同,或許此刻便能有一個答案。
是那個男人嗎?一句勸說留下截教無數仙凡的禍星,堪為亂人修為第一,擾人清靜無敵。
當然,以現在他對劫數的了解,便明白這不是人力能左右的。
這番留步哪是他在留人,分明是命數與劫難降臨,逍遙仙人避無可避隻能應劫,過不去便榜上有名。
碧遊宮早有箴言:緊閉洞門,靜誦黃庭三兩卷;身投西土,封神榜上有名人。
許多謹遵法旨的弟子,最後也迫不得已入劫,落得身死。這便是劫數降下,無力回天。
可無論結果如何,這道人的留步,真是催命之語。
身軀微微顫抖,手上空無一物,連燒火棍都不見蹤影,看來此界並非現世。但又不是單純幻界,十分玄妙。
本來他應該渾渾噩噩的走下去,走出城門,如今突生變故,如夢初醒。四周便開始陰冷,刺入骨髓。
他想開口,數度張嘴,卻沒有出聲。
那聲音也在沉吟,似乎等他問些什麽。
這並非是不靠譜的直覺,而是修煉金蟬後,玄之又玄的感悟。
且在這神秘之地,他喪失所有功法和體質,唯一活躍起來的,便是駐足在劫運燃燈中的劫煞,仿佛周圍詭異氣氛是那彌漫的燃氣,本來靜謐的它開始燃燒。
那是荒從未見過的光輝,直入心靈,包容世間,恍惚間他似乎看到萬物周而複始,生死更替;又似乎什麽都沒看見,隻是一團靜靜燃燒的火焰,於無垠混沌處,至下一宙元。
那火焰看似平淡,燃燈卻搖晃的厲害,這是荒首次見到門派至寶顯出不支的狀態,也說明了劫煞的非凡。
陰冷的感覺彌漫而上,整個身軀仿佛被凍結,卻剛一侵入丹田,就化作虛無,便連陰影中伺機的詭物,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便是這刹那觀火,似乎周圍已過去許久,那城門漸漸合攏,陰暗更盛。甚至牆壁開始滲血,其上無數圖案浮現。
有輝煌宮殿,倒卷天河,人間炊煙,更有龍鳳齊鳴,飛馬奔馳。桃林仙園,無數仙人觥籌交錯。
本是逍遙自在的仙境,卻逐漸被濃稠的血液覆蓋,一片殷紅,仿佛有什麽災難即將到來。
荒心中猛地一顫,身軀如同掙脫詛咒,即刻邁步向前,朝城門行去。
城門已經合攏至一人寬,他側著身子才勉強能擠過去,可就在此刻,那神秘聲音再次出言。
“大劫已至,終有一天你還會回來的!”
這話音此刻他聽的清晰,那莫名的感覺從何而來終於得知。簡直不像是人的聲音,重重疊疊,陰冷而又機械,卻偏偏組成連貫的意思。
若是普通人來聽,絕對一個字都聽不懂,可他偏偏能懂。如果非要荒形容,簡直就像是一個縫合的怪物,身體不同位置擠壓出的話語。
這時他沒有留步,身子一躥,便擠過城門,始終沒有回頭看一眼。他有預感,目視深淵者,同樣被深淵視。
縱然對方有著他最想知道的答案,也絕不是在這樣的場景。而且對方的狀態很奇怪,是不是他知道的那人也很難說。
畢竟在此洪荒中,他從未於仙門典籍中得到絲毫往日信息,或許隻是他曾經的臆測呢?
況且此地詭異非凡,若是有什麽道歿之類的存在,能夠截取過往,獲知他內心秘密,此刻誘惑也說不準。畢竟大道萬千,他不過剛入門,實在難以辨別。
單說最後踏入洞穴,那神秘的屍臂,就極其詭異。若是阻攔他們逃生,為何又單單對他出手,身旁赤螭毫無影響。這其中絕對有著自己不知曉的因素。
周圍迷霧消散,門外是無盡的黑暗,他的意識漸漸沉淪。
“嘎吱”一聲,城門徹底關閉,在念頭徹底消失前,似乎聽到那血液狂湧,把一切淹沒的聲音,鮮紅的世界重歸寂滅。
……
朦朧中,似乎感覺丹田一陣火熱,幹涸的法力漸漸滋生,如同吃了大補丸一樣,溫暖滋潤。
雙眼猛地一睜,眼前紅發俏麵,滿含關心地望著荒。
“你醒了!”
赤螭見他蘇醒,柔若無骨的小手便輕輕拿離腹部。之前荒感到體內火屬增長,便是她利用道法配合丹藥為荒醫治。
赤龍天生火屬,肌體本就熾熱,是難得的對火屬道氣不排斥的良好媒介。縱使兩人修行功法不同,起到的效果也是極佳。
荒運氣內視,體內空空如也,幸好有赤螭為他療傷,不然怕是昏迷這段時間,道氣枯竭,身體便會內燃而亡。
看來陰陽城內的經曆並非虛界意念,他們是本體被拉入。
荒起身一看,四周殘垣斷壁,到處都是堆砌起來的磚瓦。他之前便躺在一張破草席上,甚至還能看到一些破碎的紅木桌椅。
看起來像是一座殘破小鎮,不知滅於何時。或許兵禍,或許天災,總之不詳。不遠處的角落,還堆砌著年久的枯骨,已然被雜草覆蓋。
抬頭一看,天空被黑暗籠罩,不見天日。若非是修者神目明視,恐怕和瞎子無異。更有幽綠火焰在遠處浮現,淒慘而又悲鳴,荒野無數,光是聞一聞,就能品到那絕望的氣息。
兩人相視一眼,赤螭先給出了答案:“斷魂山!”
怪不得覺得陰陽城內最後的赤炎山那麽熟悉,雖然看起來熾火焚天,熱氣逼人。可對於金蟬來說,那劫難氣息同起一源,才有此故。
當然,兩者並非完全一致,否則荒當時就該判斷出身處位置。應該是兩處詭異之地的互相交織,造就那陰陽城的生路。
那是陰陽城出路不假,可回到現世,似乎也不見得那麽妥善。
他自身暫時不能動法,赤螭看起來還好,可經曆詭異客棧、太歸子一戰,也是傷勢積壓,若非憑著意誌和劫煞奇妙,恐怕早已倒下。
此地更是險峻異常。
上次他來修煉千變,身處外圍,就遭遇了畫墓道歿。雖然很可能和斑斕蟲有關,可也說明斷魂山的威脅。
此刻仰頭,已然看不到山峰景象,黑暗更是粘稠的像是墨汁。不用說,必然已在腹地。
看著身旁赤螭倦意難擋,雙目暗淡,便知她也到了極限。
荒微微蹙眉,下意識地握了握腰間,卻發現空無一物,頓時猛地一驚。
這才發現平常伴在身旁,不起眼的燒火棍消失不見。他搜尋片刻才在道氣內發現一隻微型金烏,閉目養神,不過那金燦燦的翅膀上留有一道血色印記,不斷腐蝕著它的軀體。
看來最後出城那刻,屍臂留下的攻擊威力十足,連大羅法寶都被轟的沉眠。若是他本身受那一擊,後果簡直不寒而栗。
至此,冷汗虛生,此趟陰陽城簡直驚險十足。
連他最為倚仗的少陽令都受損,他試著催動,對方也毫無反應,看來真的是傷了根本。
如今道法消逝,又身處險地,沒了寶物傍身。荒頓時有種剛離虎口又進狼窩的鬱悶。
赤螭凝視一番荒,終於忍不住問道:“為何我們同時離開,你卻昏迷這麽久,是那一劍傷及根本麽?”
她也看到荒的驚世一劍,生生斬斷太歸子生機,分明是之前在天池取得的劍丸。荒之後萎靡不振,便是與此有關。
聽的對方詢問,荒也愣了一下,記憶停留在屍臂襲來那刻,莫非少陽令沒有全然擋下攻擊,被對方影響不成?
隻感覺腦中混沌不堪,再一幕卻已是蘇醒之時。
可還未等他思慮,便聽的赤螭低聲警告:“有人來了!”
在如此危險之地,又是剛剛經曆陰陽城變故,會是誰“恰好”路過呢?
兩人頓時警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