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灶(四)
看似在小店呆了不久,實則受到那詭異香味影響,荒已經不能準確地把控時間。
“各位客官稍等,美味稍後遞上!”
這古怪聲音從黑暗廚房中傳來,隨後一雙紅色眼睛盯向眾人。
先是白造,對方不退反進,一層紅光披身,血腥詭異。隨後目之所及,荒與赤螭。
那實質的惡意好似惡心的觸手,攀在皮膚之上。
荒本想暗中抵擋一番,可金烏訣無動於衷,他便沒再更進一步,默默承受。
猛地一恍惚,好似魂靈出竅似地,感覺身子輕鬆不少,又好像丟掉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隨後兩名新人同樣遭受凝視,甚至那大漢與盔甲都不例外。
隻是血目在凝視盔甲時,其上汙濁的黑色血液微微顫動,隨後化作血霧被吸入廚房。
即使沒有白造提醒,荒也大概有了猜測。或許這便是提取的餐引,到時候上餐時可任取食客精華。
當然,或許還另有玄機,白造軀體似乎異常減輕不少。
赤螭也同樣有所猜測,隻是未曾明言。
若說此地疑惑最深的,怕是兩位新入場的弟子。
麵對這般詭異場景,什麽都不做便是等死。於是那荒壇弟子率先開口:“各位道兄仙姬,吾乃荒壇骨靈,本與門人一同前行,不幸被卷入陰陽城。如今又陷入這詭異之地,還望告知一二關鍵,必有重謝。”
聽他自稱骨靈,眾人心思微微一頓,卻也未曾多想。
在荒壇多是巫族修士,鍛體煉神之術甚是玄妙,而其門內分骨肉血魂四脈,能被冠以骨靈之稱的必是門內頂尖人物。
可在場的除了那位女子外,誰不是深藏秘密,赫赫有名的凡俗弟子。若一般人或許會貪圖對方的恩惠,他們明顯不在此列。
倒是白造聽到荒壇骨靈,眼球不由地轉了一圈,嘴角露出冷笑,似乎想到什麽詭計。
一時冷場明顯讓這位天之驕子有些不滿,冷哼一聲不再理會眾人,體表玄妙紋痕浮現,即使隔得老遠,也能感受到那磅礴氣息,如龍虎交匯,氣機似海。
不愧是巫族修士,氣血比起那等肉身強橫的大妖也不遑多讓,隻是在這裏,怕是死得更快些吧?
這位骨靈雖然粗獷卻也不傻,從他們這些老油條口中得不到消息,便走向另一位天然盟友,與他一同入場的女子。
這女子一身火紅,身材妙曼,雖然麵目憎惡無法判斷其身份,卻也有個大概。
正是少陽宮弟子。作為修行數十年的金慎姬,卻微微蹙眉,根據氣機她也無法判斷對方身份,必定不是熟悉的人物。
而且對方唯唯諾諾,甚至有些顫抖,道氣流於表麵,勉強能窺探到夕日神典的波動,似乎也是個通幽境弟子。
骨靈男子上前一番交談,更是安慰不斷,似乎穩定下對方的情緒,結為同盟。
此地無法傳音,故而交談也不曾涉密,說的小聲卻斷斷續續。
無非是什麽保你無憂,承諾出去後有重謝,麵前之人明顯不善結為同盟方能自保。
那女子偶爾還會瞥視荒與赤螭的方向,兩人少陽宮道袍,自然瞞不過她的眼睛。
能與自家師門弟子聯係,自然好過與外人結盟。
可惜她沒有看到白造對師弟師妹的手段,以及之前餐食的場麵,否則斷然不會這麽想。
說穿了,想在此地活下來,便沒有什麽情誼可講,甚至越是關係糾纏,越難下狠心。
故而荒未作回應,倒是赤螭沉吟片刻,問詢到:“你可有師兄師姐相伴?城內情況如何?”
女子臉色一黯,頗為悲痛道:“同門皆已分散,大多隕落。陰陽城內少陽門人已不可見。”
深深吸了口氣,雖然事實殘酷,她卻早有預料。
荒與她是最早進入城池的人,那時在街上遊蕩,行人僵直,卻也能碰到些許活人,隻是不敢靠近罷了。
若是後來者,必定是集體湧入,抱團前行。既然對方說難以遇見門人,那大概是隕了。
而依照之前兩人速率,以及侵蝕的程度來看,陰陽城已經過去一日或更久。
畢竟荒功法神秘,直指前路,常人是沒有這個能耐的。
作為答謝,赤螭環視一周,麵無表情地說道:“當食客上了餐桌,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言盡於此,赤螭便不再多說,至於對方如何抉擇,她也不會多管閑事。
聽聞此言,女子思索,也暗中隔開與骨靈的距離。
骨靈男子惡目狠狠瞪了赤螭一眼,又低聲與其交談。無外乎是對方挑撥離間,隻想用一句話就施恩之類的。
雖然這位少陽女道略有忌憚,卻還是與骨靈結為同盟,畢竟荒與白造兩撥人,明顯生人勿近的態度。
荒始終未曾出聲,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女道,便無甚多餘動作。隻是時刻觀察著白造,警惕對方行動。
說實話,此處臥虎藏龍,可最有威脅的,還是這位月殿司非。
若在外界,或許修為及法寶是最關鍵因素。
可在這詭異客棧,信息才是勝負手。
白造本來能離開,卻不願離開,甘願冒風險也要等來下一餐。以及他身體的變故,這其中或許就隱藏著陰陽城的秘密。
正在他思量間,白造麵色一喜。
果不其然,暗金色霧氣再次飄蕩而出,淳淳的香味刺激著神魂最深處的渴望,聞者無一例外如入極樂。
就好似修道者聞道一般,念頭通達,身體重塑,萬法皆春。
上一波餐飲,荒和赤螭雖然在場,卻無法吸食香氣,此刻毫無阻礙。
若是讓荒評價,這就是一場貨真價實的悟道,在外界有此機緣,修者必定福源深厚。
可在此處嘛,代價就大了些。
這香氣不分薄厚,但引入多少卻有說法,那殘破鎧甲與大漢這等異類明顯吸入最多。
鎧甲上黑血變得嫣紅起來,更具危險。而大漢似乎有所遲鈍,引入停頓,又貪婪片刻,再次吸引。
倒是女道與骨靈不急不緩,正常吸收。
白造也是如此,不過接近末尾時,忽然鯨吞,周圍風聲大作,香氣全然飄去。
“好嘞,菜品齊全,大餐開始!”
熟悉的話語再次傳來,木車嘎吱的聲響傳來,香氣也漸漸消散。
這一番變故讓在場眾人心驚,荒幾乎在刹那間引動道氣,與白造爭奪最後資源。
赤螭也想幫助荒,卻頓了頓,沒有多做其他。
至於另外兩人,根本沒有準備,也跟不上他的節奏。
最後香氣引盡,白造那血紅眼睛才盯向荒,絲毫不在意荒最後的動作,露出滲人笑容。
而荒此刻似乎陷入沉寂,一動不動,這讓身旁赤螭露出擔憂神色,看來對方早有圖謀。
不過這種寂靜並未維持太久,荒猛地一晃,猙獰麵龐變得麵如金紙,磅礴氣息也降至極點。
“好,好的很!”
荒瞪向白造,咬牙切齒地擠出稱讚,隨後閉口不言,暗中調息。
白造冷哼一聲,卻未作答複。
這詭廚香氣怎會好吸收,對方謹慎盡在他眼中,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就鋪下陷阱,等著對方來踩。
沒有類似他這樣被侵染的軀體,吸收香氣過剩,結局恐怕不詳。若是不吸也沒關係,照樣甕中之鱉。這便是死局。
木車穩穩向前推進,“嘎吱嘎吱”的輪轉聲碾在人心頭。
這次堂上隻坐著一位詭異,便是那盔甲,大漢嚐試過幾次上堂,卻被無形束縛,未能登堂入室。
木車停在一張木桌前,將一鐵鍋從車上拿下,上麵還蓋著模糊的蓋子,隱隱有熱氣從中蒸騰。
可就在此刻,變故突生。
本來信心滿滿的白造,滿是驚愕。
而前一刻還在討論結盟的骨靈男子,渾身抽搐起來,擁有縫隙的部位,眼球、鼻孔、嘴巴……都冒出莫名的蒸汽。整個人好似放在蒸爐內,慢慢融化起來。
縱使是身靈雙修的巫族修士,此刻如同烈陽下的冰激淩蛋糕,癱軟下來。
最後想要求救,卻依然喊不出聲音。右手想要拉住什麽,卻徒然一空,即使頂著一副修羅麵孔,臉上的驚恐與絕望之情也噴湧而出。
蓋因剛剛還是盟友的少陽女道,正坐在木桌上,緩緩打開鐵鍋。
依舊是那副顫抖,緊張的嬌軀,柔弱至極。
可在此詭異場景下,或許有另一種理解?激動,渴望。
火紅道袍輕揚,蒸氣騰出,濃濃的骨香飄出。
那始終憎惡的臉龐,終於鬆動,似乎準備露出微笑。卻不小心扯開太多,那張縫合沾滿血腥的嘴一直裂到耳根。
發出像輕鈴似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