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灶(二)
白造乃月殿九司非之一,一身殘月玄陰錄登峰造極,是凡俗弟子中仙緣道子般的存在。
此次隨師門前來應道源之劫,沒有絲毫驕躁自大,曆來小心翼翼唯謹行事,卻不想飛來橫禍被拉入這陰陽城,不得脫身。
與荒揣測相似,他們已經被困數日,雖然陰陽城暗無天日無法計時,可畢竟是真我境修士,內中小天地自成一體,白造自然不會一無所知。
在他身側的師弟師妹皆為月殿弟子,以他馬首是瞻,畢竟在場就屬他修為最深,兩名弟子不過通幽。
可若是真以為高這一層修為就萬事大吉,那恐怕早就死在城中。
例如這荒壇的巫族修士,自持荒骨血遁神妙非凡,竟然生出潛遁之心,時機也恰好,正是少陽宮修士入內,說不得會頂替一二。
畢竟此餐乃四人之屬,若真讓對方逃了,他們餘下三人皆遭大難,變色實屬下意識。
與師弟師妹不同,這荒骨血遁的遲滯奈何不得他,隻需要耗費些手段。不過他看了看新入場的兩位少陽宮弟子,掐訣的手印緩緩收回,一動不動。
餘下兩名弟子倒是奮力掙脫,體表道法肆意,那血液被急速蒸發,封印逐漸解除。
可荒壇弟子早已溜走,數十條血蟲不見蹤影,兩名月殿弟子麵色隱隱發灰,驚恐的看向白造。
“命有生焉,運有終焉,法在自知!”
白造搖了搖頭,也是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此乃月殿玄錄的箴言,意為陰陽命運,自有天數,生機貴在自知。放在眼下場景,就是自求多福的意思了。
荒與赤螭將這一幕看在眼中,愈發忌憚。
這事故似乎隻是個小插曲,絲毫沒有影響到小店上餐,木車“嘎吱嘎吱”的響動,在這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
首先品餐的是那位無瞳道士,一陣黑氣彌漫,便見桌上放置腐朽木盒,甚至有枯草沾染。
道士卻毫不在意,白淨臉色開始變得潮紅,一副興奮難耐的模樣,伸出雞爪似的枯手,顫抖著打開木盒。
不過砂鍋大小的盒子,看起來更是髒漆漆,始一開啟卻紅光大盛,並流出奇異的混合味道。
有甘甜,苦澀,辛辣,聞到便能回想起過往的開心、傷感之回憶,難以自拔。
定睛一看,盒中竟然裝著一顆嫣紅的心髒,強有力地搏動著,撲嗵、撲通地震撼著在場眾人。
不僅如此,那心髒上麵塗抹著黑色的黏稠汁液,使得這詭異餐品散發出美味的錯覺。
見到此景,月殿三人不由自主地默向心口,汗如雨下。雖然是極細微的動作,可對於時刻關注的荒,依然太過顯眼。
道士沒有猶豫,將頭低下來,輕輕一嗅,那枚鮮活的心髒就化作一股紅霧,隨之進入他的鼻中。
仿佛吃下什麽神仙大補,老道士一副飄飄欲仙的神色,還發出舒爽的微哼。
可就在此刻,月殿那名師弟,全身抽搐,雙手緊緊捂住心口,痛苦的神色幾乎扭曲了他本來不凡的麵容,舌頭都被牙齒咬破,剛想出聲,卻隻來得及一聲“啊!”的尖叫。
七竅流血,口中噴出大量黑血,隨即倒地不起。
站在他一旁的兩位月殿門人,在對方剛有所動作時,便挪步離開,麵色慘淡,仿佛知曉接下來發生何事。
那名領頭之人不動聲色,不過女弟子卻沒有那般城府,先是驚恐之色,隨後竟然隱隱露出一絲慶幸,手也從胸口自然地落下。
荒依然無動於衷,內心卻有了計較。
老道士飲餐過後,餐車繼續向前,很快便行至那熱氣蒸騰的大鍋前。
一雙黑手從木車內撈出什麽,丟入沸騰的鍋中,而那壯漢急不可耐地攀爬至鍋前,口水大片滴落。
對於常人來說,卻窺伺不得如此真切,隻能隱約看到有模糊人影在蒸汽之後浮現。
這種未知的恐懼才是最為可怕的,月殿兩人皆緊張起來,即使那位司非,也眉頭輕皺,不敢大意。
很快,便見大漢從鍋中撈出四條幹硬的骨頭,慌忙上去啃噬,即使沾上那熱湯皮膚變得紅腫,也不甚在意,專心享用。
幾乎在瞬間,那名月殿女弟子四肢爆裂,本來黃金比例般的身軀刹那矮了半截,光禿禿的軀幹由於部分比例的不協調向前倒去,麵容狠狠砸在地上。
“啊!啊!”
“師兄,救我,救……啊!”
能看得出她十分痛苦,斷裂的四肢在不斷冒著血液,像是開啟的噴泉一樣,可畢竟還是比之前那位師弟要好運,沒有立即死去。
雖然疼痛難忍,可她卻一直在撲騰著,臉拚命地向白造的方向撇去,脖頸發出嘎吱的聲音也不在意。
慌亂的救喊和希冀,在臨死的前一刻,任憑是修道者也不能安穩。
白造看了看這位求生心切的師妹,不忍之色愈濃,抹了抹道袍上的汙血,朝這位之前頗和他親近的門人走來。
荒看著他挪步,心中泛起驚訝,真要救她?
若是普通人,這般重傷早已無治。可修士畢竟不同,真有仙丹妙藥,或許能生白骨,隻是這般療法,斷了長生路,修為大退是必定的。
看了看眼前人彘般的女子,即使斷了長生路,活下去或許也是最大的奢望了,或許……
還未思慮完,隻見白造走至女子身旁,輕輕地撫了撫她不安的軀體,言道:“你我同門一場,修真途中本該互持互助,妙羽安心即可!”
仿佛有著不可描述的魔力,本來被痛苦折磨的女子身軀漸漸平靜下來,那被黑土抹髒的怪臉也露出渴求的神色。
可還未等她開口,便感到本來輕盈的身軀騰空而起,周圍逐漸霧氣沸騰,“啪”的一聲落水之音響起。
豬頭大漢猛地向前探去,獠牙一戳,白嫩的脖子便開了一個巨大的血洞,鮮血不要命似地濺撒在鍋內,汩汩地流淌著。
女子最後的嘶吼也變成沉寂的“赫赫”之音,隻剩下怨恨至極的目光瞪著她的師兄,直至“嘎吱”一聲脆響,陷入黑暗。
低沉的咀嚼之音在白霧中響起,為這小店更添幾分陰森。
荒看著若無其事地站在原地的月殿門人,眼中泛起危險的神色。
赤螭更是冷哼一聲,開口諷刺道:“沒想到月殿司非,竟然是這般行事,倒是好手段。”
身為女子,她心思更為敏銳,那名為妙羽的女修,之前緊靠司非,眼中若有若無的情意豈能瞞得過她。
甚至四肢被入餐瞬間,雖然痛苦到極致,仍有著一絲希冀,眼底或還存著決絕。
可這一切都在司非將她拋入鍋後,變為驚愕與怨恨。
這其中淵源,赤螭不曉,卻也猜測出一二,不過替罪羔羊罷了。
荒倒是沒想那麽多,隻是對於這大餐規則,更了解幾分。
看那大漢吃完鍋中殘渣,依然貪婪的望了望這邊,卻不再動手,荒便有些明白對方最後的手段為何。
白造看了眼這邊的少陽宮男女,沒有因為赤螭的諷刺就氣急敗壞,反而神色詭異的說道:“這煉獄之下,無人能幸免。到某些時刻,正是見人心之機。”
說著,餐車便推至第三桌上。
荒和赤螭麵色冷峻,對方言語中的挑撥豈能聽不懂,然而兩人都不以為然。
似乎最該擔心的是這位司非才對,失去師弟師妹,逃了一位荒壇修士。
若按照這小店規則,接下來是誰,不言而喻了吧。
木車後隱約有隻黑手伸出,握著一柄長勺,盛滿模糊的汁液。
伸至那無頭夫人的頭頂,緩緩倒入。
此刻便能窺清,那勺中充斥著黏稠的黑色汁液,自那夫人黑漆漆的脖頸處倒入,瞬間白嫩身軀一陣顫抖。
隨即她懷中幼童半張臉浮腫起來,嘴角吮吸著,眼中殷紅更盛。
果然,猜測無誤,那幼童才是真正的食客,無頭夫人不過是食具般的存在,便如第二桌的大鍋一樣。
可這般形式,僅僅是詭異本身的表象,還是另有玄機。荒一時還未有定論,或許隻有這幾位供餐的修者知曉。
赤螭也盯著司非,想要看他的變化。
前幾任皆在餐食被啃食同時,便有所映射,這陰童是否有異。與荒的思路相同,若能盡早得知此中規則,或許才能謀得一線生機。
可讓她驚異的是,隨著那陰童進食完畢,月殿弟子卻毫發無損,依然站在原地,似乎絲毫不擔心。
“不用看了,陰童吃的是之前逃走的荒壇修士,勺中食物有著細小的蟲身,不多不少恰是那人血遁分身。”
荒閉了金蟬目,低聲傳與赤螭聽。
由於此地詭異,荒無法秘法傳音,對方也聽了去,不過荒也不準備瞞過對方。
“殘月玄陰錄,移花接木!”
赤螭經荒提醒,頓時說出對方的跟腳,比起入門不足十年的荒,她自然對修界更為了解。
何況她本身就有諸多隱秘,雖然此法乃月殿秘術,她也有所猜測。
“勾月玄煞(12)!”
待赤螭說出陰煞來曆,白造悠然的神色才變得鄭重起來,首次重視的看著眼前少陽宮的一對男女。
本來隻以為是普通的通幽弟子,可對方從蛛絲馬跡中便追尋出他的法術,這般能力絕非一般。
豈不見身旁兩位月殿門人都沒能看出荒壇修者中了他的術法,那小子竟然能窺破玄機。
“太歸子,太浩子?女的莫非是太清姬?”
心中隱隱揣測,可這些少陽宮鼎鼎大名的人物皆為真我境,莫非隱藏了境界?
“在下月殿九司非白造!閣下兩人是六子中的哪位,何必裝神弄鬼。”
九司非與少陽六子齊名,白造之名同樣在真我境不同凡響,赤螭在聽得瞬間,便謹慎起來。
若真要硬拚,雖然她頗有手段,可在陰陽城中,未必能夠施展。
不過對方所言,莫非……
隻見荒笑了笑,拱手道:
“原來是白造師兄當麵,在下少陽宮太歸子。”
說罷大日金烏體顯化,即使店內陰氣肆虐,也不能壓製分毫,純正至極的金烏訣,讓人驚歎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