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金蟬道
這番道歿侵染,看似驚動了天仙人物,實則波及不大,隻有寥寥數人得知。
畢竟不是畫墓本體襲來,一個通幽弟子異化,還動搖不了少陽根基。
讓悟道子與陽烈真人顧慮的,其實是應付即將到來的大事,又涉及幽冥,故而雷霆手段清理,自然不願意大肆宣揚。
而在一處偏僻山洞,周圍結界暗布,枯草之上躺著一名男子,正驚恐地盯著眼前之人。
蓋因對方和他長著同樣的相貌,甚至連功法都一致。
少陽內不是沒有幻化之術,特別是幽火道書,配合特殊煞氣,能夠變化多端。
可相似至此,連烏翼子本人都分辨不出的,他是從未見過的。
“道,道友,我真的什麽都不知曉,求您繞我一命。
我出去絕不多嘴,您讓我做何事,我就做何事。我可以發下道誓,甚至中下魂蠱。”
慌張神色不斷磕頭,顧不上什麽禮義廉恥,到了這步,能逃得一條性命已是幸運。
對方不做絲毫掩飾,怕是機會不大了。
可他苦修數十年,雖然資質不高,靠著手段和勤奮方至今日,倒在此地,實在不甘。
對方問了幾個問題,類似畫墓與道歿,雖然頗為隱秘,他也知無不答,生怕有所隱瞞被責怪。
頂著烏翼子的麵容,荒神色不為所動,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我修道數十載,盡心盡力,關係網更是門內翹楚。隻要您說一句,用得著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不求成仙悟道,隻求您留我一條性命,讓我多活數年。”
說著,烏翼子四腳朝地,像狗一樣蹲在那裏,匍匐磕頭。
聽到此話,荒似乎有所意動,輕聲自語道:
“是啊,大道坎坷,世人修道初始,根本不會去想成仙悟道,隻能步步攀爬,待有些術法後便入得紅塵,享受高人一等的恣意縱橫,或是苟延殘喘延續性命。”
這般講述,聽得烏翼子心中惶恐,莫非對方嫌他沒有誌向,用處不大?正要改口,卻聽荒繼續說道:
“我卻理解你的感受,本就塵世浮萍,能活下去才有資格修道。命數恒定,沒有那份天資與機緣,即使心中執念再深又能如何,最後不過身死道消,徒增笑耳。”
推心置腹,極盡滄桑,說得烏翼子感同身受,回想起過往數十載的歲月。
從當初小有聲名的人物,逐漸被天才們壓製,身世也比不上世家大族,難有資源。
可即使如此,他也未曾放棄,努力鑽營謀劃,為修道鋪路。
有些時日,功法滯留,無論如何都提升不上,他充滿絕望和悲鳴。甚至想著背水一戰,就算死了又會有誰惦記他呢?
孤寂的身影在少陽徘徊,秋月落葉為伴,淒涼卻也幽靜。
歲月熬磨,終究還是平了心中念想。
或許識海深處依舊有過往道心,卻在俗事現實下掩蓋到了最底。
走至今日,憑著他長袖善舞的手段,打理好與弟子關係。積累些火玉財富,出城入世,或許是個打算。
隻有偶然夜半驚醒,才發現淚流滿麵,夢到的卻是入道時英氣勃發的自己,向往仙途道源,盎然自信。
那般風姿,才是修仙者該有的,可他卻不配了。
轉眼間數十載飛逝,一切都已過往,無數記憶碎片翻騰,心中偶爾觸動,也不過一聲長籲,驚不起絲絲漣漪。
在這樣的世道,如此的少陽,他本該如此。看不到希望,認不清形勢,比不上修道種子那般毅力,自悔卻又無力,終究擺不脫。
眼淚如泉般湧出,悲傷中又夾雜著隱藏的憤怒。
都如此境遇,賊老天為何還要為難我,大道是個什麽東西!
眼前之人有這般手段,為何為難我一個苦苦求生的人,隻想活下去都這般難。
不公,憤懣,嫉妒,交織在一起的情緒猛烈地爆發。
“準備如此之久,該動手了!”荒平淡話語激起千層浪。
話音未落,烏翼子手握焰刀,以平生未有之速度襲來,所有恍惚與雜念消散,隻為求一道生機。
不將性命交與他人擺布,這是修者該有的決心。
荒的氣息本就不強,烏翼子身為通幽之人,從開始就存了反抗之心,積蓄力道以待對方放鬆,趁機扭轉乾坤。
可迎接烏翼的,是黑漆漆的燒火棍,刹那間變為鋒利銳刃。一股鮮血濺在荒的臉上,說不上感慨還是憐憫,靜靜地站於原地。
周圍結界一陣波動,這是有人在推算烏翼子,不過死人是難以說話的,更別說死在少陽令下,魂魄都不會留下。
至於荒本身,有金蟬遮掩,涉及天地大劫,普通仙人是無法找尋他的。
看著地上屍身,荒手中拋出金烏焰,滅掉對方存於天地的最後痕跡。
他沒有看不起烏翼子,相反,這般人物也算的上道心堅毅者,反而比自尋死路的虛伏子更令人側目。
最後一擊使出,烏翼其實已經通幽得法,於生死間堪破真我,若能活下去,隻要修煉數載,尋得罡風,便可踏入真我。
可惜,他是不會留手的,烏翼便注定活不下去。
因為,金蟬就是烏翼的人劫。
“萬法由心,金蟬尊道;擺渡人劫,方見真我。”
點點道蘊匯成紅光,充斥著災厄的氣息,金蟬印在詭異中徐徐提升。
他忽然對金蟬魔典有了更深的理解。
以往奇怪金蟬修行不需指引,修煉也和陰陽五行劫法不同,更是無辜招惹詭異凝聚劫煞。可此時再看,便有所通透。
蓋因金蟬本就是劫,荒便是人劫之一。
遵循大道,清理那些想要攀高的修真者,所謂行走中的詭異,同源之法,劫煞方能為他所用。
其實他早該猜到。
修習金蟬可以奪道改命,實際是因為本就劫難化身,契合天道,故而遁去有一,最能尋覓生機。
同樣,世人也可以利用金蟬道性,避難躲災。
不過劫難來臨,不由他來定,而是命中宿緣,大道所歸。
今日烏翼子晉升的人劫,便應在了他的身上。若非他參透道蘊,即便手刃對方,怕也以為事起偶然。實則劫難無處不在,讓人防不勝防。
每劫難降臨,應劫者心中自有感應。烏翼子存了出城入凡俗的想法,就是妄圖避開災禍。
可這般天地命數,豈是避能避開的。還得親身下場,走過一遭。
至於生死道消,亦或度難而歸,就檢驗修者的道行心性了。
明了此間事由,荒心中有所明悟,他日踏足真我,必定要度此番人劫。
或者說有其他弟子,人劫便應在他的身上,那時的凶險更甚。陰陽守恒便是如此。
灰燼熄滅,再看不出絲毫痕跡。
荒走出山洞,望向遠方落日,恰有數隻仙鶴飛過,好不自在。
不由地便想起金蟬子隕落時的畫麵,即使強橫如他,也難以逃脫命劫。
不說縱橫逍遙,無拘無束。就算保得性命,樂在山水間,也困難重重。
仙途太遠,隻爭朝夕。
此非無毅者的妄言,更是一種認清現實的蛻變。
大道是什麽?命數是什麽?
除了道祖,誰又能說得準,說得清。
可掙紮擺脫,向著本心所望前行,不枉仙途之旅,便得暢然。
落霞餘暉,少年神情愈發堅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