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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作客人間

  昏暗幽冥的世界,時間仿佛停下了腳步。


  一團人型意識飄蕩而出,看著周圍靜止不動的眾人。


  憤怒,嘲諷,幸災樂禍,一張張嘴臉栩栩如生,醜態畢現。


  當然,還有一具倒地的冰冷軀體。


  “這是陰間嗎?”荒下意識地問道。


  “不入幽冥澗,怎觀人間情?這滋味如何。”飄忽不定的聲音宛若鍾鼓,敲打在荒的內心。


  “不算好,也不算壞吧。不用聽那些聒噪的聲音,心情好了不少。就是太靜了,靜的像是我死了一樣。”荒低頭望了望自己的身軀,心中竟無任何波瀾。


  “若我告訴你此境可影響現實,你會如何做?”話音未落,荒就提起一把刀,狠狠地劈在離的頭上,完好的頭顱瞬間一分為二,紅白四濺,甚至還殘留著對方猙獰解恨地笑容。


  “那還用說,必定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原來這血不是我的啊!”這時的荒才看清,鋼刀隻離自己身軀寸許,而被他奪過的正是離即將刺入自己腹中的刀,血也是對方的血。


  “就因未成之事而殺人泄憤,可有悔恨之心?”


  “別人捅你一刀,隻因沒能一擊斃命,難道就是對方仁慈無罪?沒有這個道理,我隻會搶在對方出手前解決問題。”荒有些好笑地望著金蟬子,莫不是這魔宗白修了?


  “冤冤相報,你今日殺離,瀾部眾人必定更為仇恨,讓諸部寒心,你可考慮熙部之人的感受?”


  聽到此言,荒思考了片刻,隨即啞然失笑:“我都要被你練成命丹,再無後路了,考慮這些作何?”


  “如果我說會放你一條生路,讓你以羿的身份回歸,統領部落呢?”


  金蟬子的話像是點燃冬日的爐火,瞬間使荒內心燃起新的生機,一股從來未有的希望之焰徐徐升起。


  可片刻後,他搖頭道:“我會離開梧桐澗,前往洪荒,尋找踏入修真的法門。”


  似嗤笑,似不屑:“親自廢去功體,現在又想尋回?狠狠羞辱這瀾部眾人,做諸部之王,再娶十個百個娥這樣的女子,盡情肆虐,享受你從前從未享受過的舒坦,不好嘛?”


  荒不苟言笑,鄭重地麵對著金蟬子:“我駁你煉丹,不過是行我心中之道,你所言之命數,有萬千可能。但修行之路,實為心之所願,大道踐行,始知誌堅。”


  “哈哈哈!命數之艱難,豈是爾稚童所知。況且你言傾慕女子,命運終歸,不也是無力反抗,淪落至此?任你豪傑英雄,聖人金仙,這天地都有無窮道力,掌控你不得前行。”


  金蟬子身形終於顯化,可此時的他枯老無比,臉上皺紋深重,更有屍斑浮現,穢氣盡散,比當日渾身流血的場景更慘。


  更糟糕的是,身後幽冥時而傳來低沉嘶吼,九根鎖鏈自虛空中來,鎖住他的身軀,想要將他拉至恐怖的未知之地。


  “你?命數到了嗎?”


  “老道命數早已斷盡,若按天道規則,我本應是人仙之資,死於五行大劫之下。金蟬竊命,逆天而行,然化身劫數,代天行道,故而竊取遁去之一。


  今日天地人三劫齊至,魂飛魄散,十死無生。”


  “天劫乃五行陰陽所化,由兩位劫尊道念執法,莫說是金仙,即使西方準聖都未必能撐得過。


  地劫天人五衰,法力流散,每過一息,氣神虛三道盡空,由仙變凡。


  至於人劫麽,和你有關,也無關。”


  說話間,幽冥背後之天,便有兩尊無貌仙尊降世,一者赤紅神雷環繞,萬物盡毀;一者混沌陰陽晦暗,詭異無常。


  即使是針對金蟬子而來,荒也不敢看,甚至置身於此,就已經瀕臨崩潰。


  “我之所以道體受損,是劫命三尊之幽冥劫尊(聖人果位)出手,不僅削我頂上三花,胸中五氣,還身受罡煞之災,諸體盡怠。


  我於十死災劫中算出日月交合,引入金烏,練就命丹,有一絲機會。”


  金蟬子的聲音自虛無中傳來,如九天炸雷般劇烈,特別是言及幽冥劫尊之時,時空波動,五行逆轉。看來之前被天地排斥的名字就是這位聖人,不過此時渡劫的金蟬子,似乎暫時壓製住一切天地法則,竟然明確地指出聖人果位。


  也是,號稱逍遙洪荒的大羅,更引得劫尊出手還留有生機,豈是容易想與的。


  隨後金蟬子言道:“可這一絲機會,也不過是劫尊埋下的災禍。看似日月命丹有所效,不過飲鳩止渴,滅我最後道基,讓我親手埋葬本心。


  其中詭詐難測,一於梧桐澗大劫,正合金蟬吾道;二於金烏九詭,命數該盡;三於你這天外之魔,承我道法,青出於藍。


  我出手煉丹,三日必亡,神魂破碎;拒絕命丹,三劫齊至,十死無生。這才是真正的進退維穀,聖人之算。”


  沒想到此中因果如此之深,像金蟬子這樣的大能,竟然一言一行也在安排之內,細思極恐。


  對方點出他乃天外之魔,荒卻無甚驚慌,像金仙這樣的人物,想知曉凡人所想,簡直輕而易舉。況且洪荒天魔無數,奪舍占魂雖稀少卻也有之,隻是他更奇特了一些。


  “既然如此,你看破謀算,願意放我一條生路,是想讓我替你報仇嗎?”


  “無知小兒,你可知劫尊乃混沌化作,先天地而生,你一個凡人也敢妄言?豈知今日之說,日後五行之道,必然劫難重重。


  況且我輩修士,追逐大道,怎會有個人恩怨,不過是爭一絲機緣,命劫重重,誰又不是蒼天之下受擺布的螻蟻,若有執念,必受無量輪回之劫。”


  聲聲洪音,振聾發聵,荒原本略顯浮躁的內心平靜下來。確實,所謂殺人奪寶,大道爭鋒,無不是追求本源返樸歸真。若癡迷於手段詭計,忘卻初心,最終陷入世俗,不得清淨。


  “今日我傳你本門秘寶劫命燃燈,可納劫數之下一靈犀。從今往後你就是魔宗首席,我還有兩弟子盡得真傳,一曰枯道人,天仙之姿;一曰蚊道人,混跡地仙。


  若是他們知曉你握有本門至寶,必定殺你奪寶。故而我掩你氣機,待你成就仙體,方會有功法自引。若你半路夭折,則法寶另尋明主。”


  一枚古樸幽暗的油燈出現在虛空之中,燈芯明明沒有點燃,可周圍散發詭異幽光,仿佛無數生人低語,竟然使九根鎖鏈腐朽凋零,兩位劫尊化身晦澀不明。


  玄光直入荒的眉心,化入金蟬之印當中,再無感覺。


  “為何是我?”短短幾言道盡滄桑,前一刻還是處心積慮要拿他煉丹的無情人,下一刻再次成了傳道授業甚至托付道統的恩師,荒真的有些看不懂金蟬子,這個像謎一樣的道人。


  況且正如他所言,自己不過是個凡人,功體盡散,有何資格繼承道統,一個天仙一個地仙師兄,難道不比他穩當?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主角運?


  荒頓時失笑,差點被練成命丹,金蟬子可不會被他的王八之氣降伏,如果有的話。


  “你乃天外之魔魂,最為符合我金蟬大道。幾日來所行所為也契合吾道。


  實話說,我曾懷疑你是劫尊引我入劫之人,想我為道統傳承不得已放棄最後一絲機緣。若我親手將你練為命丹,劫難仍至。所謂聖人算計,真是絲毫不漏。”


  “你不要以為這首席是好當的,不過是由於命數特性,修為越高深越受到天道關注。故而你這凡人倒是最能瞞天過海。


  且我金蟬竊命奪道,因果輪回,自然也是他人渡劫避難的最好鼎爐,若不到絕難之刻,切不可泄露跟腳。亦或斬草除根,不留痕跡。”


  這真是晴天霹靂,不過天道循環,金蟬竊命避災之能如此逆天,那他人亦可利用其特性,渡劫避難。


  而在這無量劫下的洪荒,修煉金蟬魔典的人簡直是移動的唐僧肉,給那些十死無生的修行者最後的希望。


  荒於此想到可怕的一幕,劫尊親手對付金蟬子,莫非……


  如此說來,此道不是必死之路?

  “哈哈,可曾怕了,懼了?

  修行之人,因逃避躲藏就能躲過災劫?命數之定,必有一線生機,我輩修者,逍遙天地間,乘風逆行,豈不快哉!

  好叫你知曉,金蟬威能,諸劫辟易!”


  一聲長嘯,場中瞬間多了六個金蟬子,從幼兒到老年,神態各異,紛紛施法。


  仿佛被眼前逆天之人激怒,幽冥鎖鏈如擎天之柱,白骨巨手從地獄中探來,更有無盡幽魂哀嚎哭訴,擾人心神。


  天際兩尊化身將整個虛空籠罩,神劫的威能在現實與虛無中轉化,似乎要將梧桐福地整個劈開。那隱隱變紫的神霄,以及覆蓋天地的陰陽太極圖,光是感受氣機就能泯滅生機。


  可無論三劫如何澎湃,都奈何不得一襲青衣,在天地混沌中遨遊,似要穿越九天,直達雲霄。


  天雷怒吼,萬劫皆黯。六個金蟬子應聲而爆,九根鎖鏈齊齊掙斷,白骨幽冥刹那間化為飛灰。


  世間頓時清明起來,隻剩山水魚蟲,如其衣衫所畫,自然恒遠,怡人清淨,再無煩惱。


  一隻孤鶴飛過,搭乘青衫在白雲間穿梭,自由自在無量仙。


  “去找金烏王,我和他有約定,會送你出澗。”


  聲音飄渺似雲端來,荒忽然想問心中所結。


  若他不反抗,沒有助娥飛升,是否金蟬子就按部就班將其練就命丹,應了劫尊的謀算;若他甘願做一個熙部王,那金蟬道法,金烏之約,是否還與他有緣?

  意識漸漸回歸,幽暗像玻璃一樣破碎。最終荒還是沒有問出口,其實答案已在心中。


  像金蟬子這樣逍遙之人,步步錯者,違逆天命,才是吾道不孤。


  浩瀚青天,俯瞰大地,紅塵煙火,最是美妙。


  一襲青衣隨風飄散,閑雲野鶴,作客人間,快哉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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