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受罰(一)
人家的家事,容瑾還能說什麽?況且今兒是程老夫人大壽,這麽多賓客在外看著,這醜事揭出來程家豈不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到那時他們隻怕還要嫌她多管閑事呢!所以容瑾隻是附和著輕輕頷首,並不言明。
程二太太滿意一笑,對程宗綸道“這小姑娘可嚇得不輕,你還不快將人送到坐席上去?”
程宗綸果然中了他二嬸嬸的計,一拱手這便領著容瑾往閣樓上走。
走上一層,隻見損壞的桌椅碗碟已被搬出去,補上了新的,瓜果點心也都上了,樓梯上原站著的幾個看熱鬧的婦人都緩緩上了樓,就連程夫人也來親自來道了歉。
容瑾見一個滿身綾羅,穿金戴銀的老夫人摟著一大一小兩個孫子朝眾人鞠躬致歉。而她懷裏那個不是別人,正是渾身掛彩,袖子被扯碎成條縷的沈闊,容瑾大吃一驚,難道方才那陣嘈雜是因著他,他與人打架了?
果然孩子就是孩子,隻顧著打架不記得她托他辦的事兒了,若是等他喊了知敏來,恐怕飯都用罷了。
思及此,她默默望了眼程宗綸,劍眉星目,清風朗月,幸而還有他!
“你哪個姐姐把你關酒窖裏的,”程宗綸示意她上樓。
“不是容清姐姐就是了,”容瑾一麵往上走一麵偷眼覷他神色,腳下沒留神,一個趔趄,程宗綸大驚,伸手去扶。
電光火石間,容瑾腦子裏閃過方才菊園裏太太和嬸嬸諷刺她勾搭男子的場景,還有那一句“認錯人了。”
她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右手往雕花扶手上用力一抓,身子往前倒地,一條腿跪倒在台階上,於是程宗綸的指尖便隻滑過她的一縷烏發。
容瑾反手止住還要上前攙扶自己的程宗綸,“別過來!”
程宗綸隻好定住不動,望著嬌弱的小人兒自己起來。
容瑾的呼吸亂了,一切都亂了。
酒窖裏的酒水正往外搬,一層熱鬧非凡,隻有少數幾個望見這一幕,隨即又都調過頭去繼續喝他們的酒。
容瑾自己撫了撫摔疼的膝蓋,擠出笑對身後錯愕的人道“程公子不必送了,我自個兒上樓去。”
容瑾側眼看他時,她眼尾那點紅痣像一滴紅色眼淚,太燙了,想烙印在誰心上似的。
程宗綸有片刻怔忡,仍然溫和有禮,“可我不送你,你能走麽?”
容瑾立即扶著扶手走了兩步。
“我在遊廊上同四小姐說了好些話,後來與母親去拜見朱夫人時四小姐卻不知去了何處,是以還不知四小姐姓名。”
容瑾眸光閃爍了一瞬,腳下卻一步未停繼續往上走。
這是二姐姐的人,即便不是,她也不該肖想,所以名字又留來做什麽呢?
她並不答他,一口氣上到三樓,樓上已坐滿了人,衣香鬢影,言笑晏晏,碗碟上了桌,酒水嘩嘩從案頭到案尾,壽桃壽餅各色酒菜堆滿了桌子。
容瑾這才從方才那一點點酸澀裏掙脫出來,走向她自己的座位。
她身邊坐著就是容辭,容辭心虛不敢看她,隻一個勁兒纏手帕子玩兒,反倒是容清問候了她一句“四妹妹方才去哪兒了?”
“我跑出去老遠也沒尋著大姐姐,迷了路,跟著一個媽媽回來的,”容瑾似漫不經心道。
容辭停下手,抬眼看她,眼底一抹得色,仿佛吃準了容瑾不敢告狀。
雖然容辭本意隻是捉弄,卻險些讓她聲名不保,於是容瑾含笑著湊過頭,附在她耳畔壓聲道“回府後我再告訴爹爹。”
容辭肩頭一聳,咽了口唾沫。
有些事兒告訴太太還罷了,告訴爹爹,那便是逼著太太處置人啊!
這時李氏起身喊了句“姐姐喲,您可算回來了,您不回來我們都不敢開席!”說罷立即喚婢子將碗筷也一一擺開。
她方才就在一層大廳裏,因林潛交代過她關照沈家,沈闊大鬧宴席後她便屈尊幫著調停。恰好程家與沈家淵源頗深,程夫人又挺看得上沈闊,也替他們向眾人致了歉,而後還親自帶沈家兄弟去包紮。
主家都沒追究,又有朱氏從中調解,誰敢不賣沈家麵子?於是雖傷了人,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否則以沈家的商賈身份,要來這壽宴尚且不易,還得罪了秋意濃裏一大片官家子弟,哪那麽輕易便能了結的,指不定明年便不給他家發鹽引,那時沈家可得破大財咯!
容瑾望向李氏,四目相接,見她太太麵色無波無瀾,可眼神卻不大對。容瑾暗忖難道是因著自己回來晚了?還是說方才樓道裏那一幕被她瞧見了?
細想想不應當啊,方才程宗綸連一根手指頭都沒碰著她,她也不答他的話徑自上了樓,沒哪兒壞了規矩啊!況且她不是一心想將二姐姐送進宮,無意與程家結親的麽?
其實容瑾猜的不錯,朱氏見著了容瑾摔倒那一幕,雖說容瑾知趣地自己爬起來了,可朱氏看程宗綸想伸手去攙,心裏頭就是堵得慌。
別說程宗綸也是她考慮之中的人了,即便不是,這樣好的人家也應當給容辭,而不是給她!容瑾心眼兒不少,上回萬壽堂裏若不是她那番明捧暗貶的話,她的人能被罰麽?
而容辭也察覺出太太對容瑾的不喜,用飯時她時不時便要湊過來悄聲威脅她“不許告訴爹爹,否則今後我日日找你麻煩,後宅可是太太做主,以後你還有的苦頭吃呢!”
容瑾假作沒聽見,夾了夾鹿脯入口。
容辭隻得服軟,親自為她夾了片醬鴨子,溫聲道“好妹妹,你千萬別告訴爹爹,不然依著爹爹的性子,會連咱們兩個一塊兒罰跪祠堂的!”
容瑾把她夾的那塊鴨肉從碗裏挑出來放在青花瓷碟上,繼續無動於衷地用飯。
容辭又變了臉色,冷哼道“你愛說便說罷,我原以為你是個心地良善,有容人之量的,如今看來是我高看你了!”說罷將那小片鴨肉夾回來丟在痰盂裏。
容瑾嘴角一撇,心道三姐變臉也忒快了些,若再堅持一會兒,說不定自己就心軟了呢?
這頓飯上容辭再沒搭理過容瑾,可一回府,她卻忍不住一路隨著容瑾上了她的倚梅院,就等著她一句話。
容瑾請容辭坐,又遣丫鬟們出去了,容辭這才敢放開了聲道“妹妹,上回二姐雉雞羽的事兒你在老太太跟前遮掩過去了,可我不過捉弄捉弄你你為何就非得把事兒鬧大呢!二姐是姐姐,我就是不是麽?何況咱們都是庶的,你又何必為難我!”
“原來你是打量我會像替二姐姐遮掩那般替你也遮掩過去啊?”容瑾抿了口茶,拿眼睛瞟她,“可三姐有一句話不錯,咱們都是庶女,本就活得不容易了,何必互相為難呢!所以姐姐今後就別為了點兒芝麻大小的事兒為難我了,不然以後咱們有的架要吵呢!”
“你若是老老實實待在倚梅院裏,誰有閑情欺負你啊!四妹妹,我也就直說了,你以後離得太太和二姐姐遠些兒,你我便會相安無事!”
容瑾一口茶嗆在喉間,忙拍著胸脯順氣。這三姐姐可真是怪,雖養在太太名下,吃用倒也同二姐一樣,可是太太並不與她親近,讀書寫字女紅上太太也從未指點過她,甚至容清犯錯,太太隻罰她不罰容清,她怎的還依賴上了?這要換做自己,被打壓這麽些年,早就厭煩透了,還當個寶似的生怕旁人來搶?
正說著,紅袖忽而進門來稟說太太有請兩位小姐到春暉堂去一趟。
二人心裏都是一咯噔,已是暮色深深,不叫他們去飯廳裏用飯,卻是讓去春暉堂,看來這晚飯用不成了!
……
今兒春暉堂裏是少有的熱鬧,林潛與朱氏端坐上首,底下除了今兒去壽宴的眾人,連梅姨娘和幾個小妹妹也請過來了。
因倚梅院離得最遠,容瑾容辭姍姍來遲,一踏入門檻,二人俱是一驚,闔家女眷除了老太太都在這兒坐著了,連最愛說話的兩個妹妹也端端正正坐著,一聲兒不敢言語。
恐怕三堂會審也不過如此罷!
容辭立即與容瑾拉開兩步,一齊上前行了禮,入座。
“姑娘們大了,得帶出去見場麵了,前兒我帶著幾個姐兒去了孫家的遊宴,今兒又去了程府的壽宴,發覺她們規矩上尚有不周到之處,現下叫大家一起過來,是要把這事兒攤開來說,幾個姑娘自己有什麽不妥當的,自己得慢慢糾過來,姨娘們也督促著,至於幾個小的,便是讓她們來聽一聽,引以為戒,牢牢記著今後莫要重蹈覆轍,”朱氏清冷的眼掃過在場每一個人,那神情,像國君巡視領土一般。
這時即便是最不服她的陳姨娘也不敢說話,當家主母的派頭可不是鬧著玩的,一旁早有孔媽媽雙手托著九節鞭,正經議事時誰敢亂來,可不管什麽臉麵,當下就是一頓家法。
春暉堂裏落針可聞,隻有清淺重疊的呼吸聲。夜幕逐漸籠罩,飄忽的燭火在眾人的臉上交織一片明暗相間的光影。
容瑾自始至終低著腦袋看腳尖,後悔去了那什麽勞什子壽宴,除了遇見老朋友,沒一件好事兒,回來還得受罰,今後打死都不去了。
朱氏開始細數上回遊宴上幾個姐姐犯的錯,容瑾細細聽了,無非是打碎了杯盞或者言談間的一些小問題,待到這一輪說完,前頭幾個姐姐額上已經冒了汗,直到太太說“不過場麵上難免出錯,這都不是大過錯,不打緊,你們自己個兒心裏清楚,回去改了便是,”幾人這才鬆了口氣。
“不過這回的壽宴麽?”朱氏低低笑了聲,端起茶盞,悠悠吹了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