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煉獄
逝者已矣，生者當如斯，李文秋終究隻是留在李家人腦海裏的一段深刻的記憶，現實困苦的生活會轉移你的注意力，溫飽還沒解決怎麽享受精神生活。
李家人已經斷糧了，船上的人日子也不好過，養了這麽多人，也隻夠每人每天吃一點，沒有能力接濟李老爺子一家了，李老爺子一家也不好意思開這個口，大家都不容易，況且自己一家已經讓村裏人幫了很多忙了，好在現在終於不下雨了，河水已經慢慢的開始消退，過幾天大家就能踏踏實實雙腳著地了，離開飄蕩的感覺感受到久違的穩定。
水麵的水渾濁不堪，各類最早死去的屍體、雜物因為腐爛的原因已經漂浮在了水麵，大量的氣體充斥在這些全身漂浮在水麵上的屍體中，不管生前是胖的、瘦的、醜的、美的愣是被這些的氣體活生生撐大變成個胖球，個個猶如在某個特定的時間，被水下地獄放了出來的惡鬼，麵朝上或麵朝下的漂在活人的身邊，麵孔猙獰的麵皮上一雙鼓突的眼睛大張著，當你冷不丁的瞟上一眼，嚇得你脅肩累足、膚粟股栗。
剛開始的時候所有人都很害怕，常常深夜醒來被水裏的大“鬼”頭嚇的連聲尖叫，提心在口的小孩子戰戰兢兢的直接撲到大人懷裏躲起來。
腐爛、腥臭的氣味也開始慢慢傳開，如果你長久的處在地獄裏，慢慢的就會從開始的害怕到現在的適應，甚至會覺得他們就是路邊普通的一塊石頭而已，慢慢懂得去欣賞它們的美。
“娘，我想喝水，我好餓啊！”李成剛腦袋枕著李孫氏的腿上，嘴上已經起皮了，沒有肉的蒼白小臉睜著一雙越發顯大的眼睛望著李孫氏的側臉，以前合身的衣裳套在現在這副皮包骨的身體上空蕩蕩飄著，可憐極了。
李孫氏伸出布滿一條條繃緊著青紫色經脈的枯皮手摸了摸枕在自己腿上瘦骨嶙峋的兒子，忍不住落了淚，“成剛，再忍忍吧！已經有三天沒下雨了，這河裏麵的水我們不能喝，竹筒裏的水我們要省著點喝，等晚上再喝點好嗎？你看這水都退的差不多了，到時候娘就能給你找吃的了。”
“弟弟，你閉眼想想自己已經吃過了一大碗香噴噴的粟米飯，還有小姑以前做的炒豬肉，是不是肚子已經好飽了啊！一點都不餓呢！”枕在李孫氏另一條腿上的李成強已經餓的靠想象來填肚子了。
其他李家人餓的東倒西歪的躺在竹筏上，李老爺子一個人靜靜的坐在竹筏前觀察著水位，“你們都再堅持一下，我看這水可能後天的樣子就退完了。”
“噗通”又是一聲落水的聲音傳來，這是又有人餓死了落水祭奠河神去了，自從沒下雨開始，以前能圖個水飽的情況都沒有了，餓死的人更多了，倒在這水裏的人也更多了。
一個個就像是還有一口人氣的骷髏般漂浮在水麵，說話的人越來越少了，有的選擇自我了結跳入了河水的懷抱，還有一部分人跳入了魔鬼的懷抱。
“爹，不要啊！不要把我換過去，求你了，啊……。”離李家竹筏不遠處的兩家人開始上演了交易活動，現在是不用餓鬼來找這些人了，他們自動的變成了餓鬼。
這樣的事這幾天已經開始頻繁發作了，尖叫的是一個披散頭發企圖從自己父親手上掙紮掉的小女孩的聲音，她以為掙紮就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孩子，不要叫了，爹是送你去好地方呢！”說話的漢子張開大嘴漏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焦黃牙齒，神色詭異的說著，手上動作絲毫不放鬆的扯了一段布頭將女兒綁的紮紮實實的像丟石頭一樣的丟到了對麵笑嗬嗬的兩個男子的木板上，被上麵的一個男子一木頭打到了頭上停止了掙紮，暈了過去。
“哥，哥哥，我就跟你們待在一起，爹娘說過要你們好好照顧我的，我不走。”同樣掙紮不停的一個小男孩被自己的兩個哥哥綁住了了雙手雙腳，小男孩盡管身體羸弱，在這時候也像個蚯蚓般賣力滾來滾去，不讓自己的兩個哥哥得逞。
“弟弟，哥哥就是愛你，才送你早點去見爹娘呢！你不是想他們嗎？”凸嘴的那一位哥哥笑眯眯的安撫不停掙紮的弟弟。
“兄弟，你接住了哈！我這弟弟可比你女兒重些，你占便宜了呢！”兩個哥哥合力將扭動的弟弟交到了那個小女孩的父親手上。
那漢子接過來掂了掂重量，還不錯，一手刀砍暈了懷裏的孩子，“孩子娘，你快過來，兒子有救了，糧食有了。”
在木板上照顧奄奄一息的兒子的婦人，抬起血紅的眼睛看了看對麵木板上暈死過去的女孩，最後轉頭看向躺著的兒子，狠了狠心道“是啊！孩子爹，兒子有救了，我們，我們都不用挨餓了，我這肚子裏的腸子已經攪到了一起了，我都扛不住要去了，我們都是為了兒子，對，為了兒子，我們沒錯，對吧？”
“對，沒錯，兒子是我們家的根，爹娘在下麵孤單，現在隻是讓女兒早點下去孝順他們而已！”兩夫妻自說自話的安撫自己，給自己的行為找了合適的理由。
文水看到對麵的情形，嚇得直往李文氏懷裏鑽，“姑姑，姑姑，我怕！”李文氏看著懷裏發抖的女孩，自從李文秋走後，將一腔母愛轉移到了侄女身上，拍了拍文水的背，“放心吧！孩子，那些是怪物，你不用管，他們不敢過來的，我們家裏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的，你李爺爺不是說了，大概後天水就全退了，我們就可以離這些怪物遠遠的哈！”
蘭嬸子、孫梨花、孫香蘭、文枝兒幾個婦人趕緊將自己的孩子緊緊的摟到了懷裏，用手緊緊蓋住孩子的眼睛，生怕這樣的場景嚇壞了自己的孩子。
江老爺子轉頭看向李老爺子，歎氣道“鄭大夫、庭遠，這樣的事情，我聽以前老一輩的說過，我以為一直都是傳說，當故事聽，看來現實比故事更殘酷，這人咋都變這樣了？一直以為那四個惡徒是天性使然，沒想到還有比這更殘忍的。”
鄭大夫閉眼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世道逼著眾人如此，這是老天爺在考驗大家，選擇人性還是獸性，道德淪喪、爭權奪利的世界需要大洗牌，推翻舊秩序迎接新文明的時候。”
“是啊！至少不是所有人如此，我相信我們李家村這一批人不會走到那一步的，我看著水快要退了，你們覺得我們接下來去哪裏好啊！”李老爺子問道。
“爹，不管接下裏的計劃如何，我是一定要先為文秋報仇的，那兩個逃跑的歹徒在水上我們奈何不了他們，等水退了，我是一定要找他們報仇的，這是身為父親送給女兒最後的禮物。”李揚德握緊拳頭，鄭重說道。
“揚德，我同意你說的，我還沒讓他們試試我這殺豬刀的滋味呢！”李大刀插嘴道。
李老爺子想到李揚清，“諸位，我的小女兒目前不知下落如何，我想等水退了，我們先找些吃的，等上幾日，如果還是沒找到她，我們隻能北上逃難，威縣發生這麽大的事情，上麵應該會派人來賑災善後，我們去看看能不能領到救濟，威縣也是北上的必經之路。”
“庭遠，你讀過書，對這些懂的多，我們李家村其他人都聽你的，大家一起行動有個照應。”年長的江老爺子率先表明了態度，其他人跟著附和同意。
“好，就這樣，我們再堅持一兩天就好，我一個孤家老頭子也隻能跟著你們混了，我也不知道去哪裏？哪裏又有安生的地方？”鄭大夫也說了自己的決定。
“揚德媳婦，我知道你們已經斷食了，你們不說我們都清楚，我這裏還有一點幹糧就再分你們一點，大家一起吃，說好大家以後共患難的，那能不管你們，小孩子餓不得。”紅奶奶袖子裏藏了一塊用布包裹嚴實的幹糧偷偷順到了李文氏的手裏，沒讓其他人發覺。
李文氏捏著這點幹糧，明白這也是紅奶奶們最後的一點積蓄，感動的直流淚，“謝謝，謝謝紅奶奶，我代孩子們謝你老了。”
李老爺子明事的朝江老爺子點頭致謝，在這煉獄裏還有這少見的人情味，驅散了些大家心裏的寒意。
有一個黎明到來，新的一天開始了，李老爺子說的不錯，今天的水位又下降了很多，已經能看到水下麵的土地了，可能明天就真的能下地了。
久違的太陽出來了，陽光驅散了黑暗，照亮了眾人陰霾的心，雖然早上的太陽還是不大，但是這一點點暖意曬在大家身上很舒服。
“啊，太陽出來，太好了，老天開眼啊！”江老爺子興奮的叫著，吵醒了還在熟睡的李家村其他人。
幾個平時一直都被饑餓、恐懼折磨的沒什麽神采和活力的小孩，照在臉上的陽光給他們添加了一絲絲生氣，展開四肢懶洋洋的曬起了太陽。
連久病的李邱氏都掙紮著坐了起來，雙手合十，嘴裏念叨“老天爺保佑啊！老天保佑！”
李文冬和李文氏露出了久違的笑意，這是兩母子自李文秋離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兩人目光相對無聲的笑了起來，心裏默想一定是天上的文秋看到家裏人受苦，保佑了大家，自從李文秋死後雨停了，現在都開始出太陽了，這是個好兆頭。
以往無人說話的水麵上，今天都嘰嘰喳喳說起了話有了動靜，個個手舞足蹈的表達自己高興的心情，“老天保佑”、“老天爺沒有放棄我們”等這樣的聲音在這片水域上此起彼伏的傳開。
“太好了，太好了，弟弟！”平時不怎麽說話的李念抱住同樣沉默的雙胞胎兄弟李思，激動的慶祝起來。
“來，我們都喝點水慶祝下！”李孫氏拿出家裏的裝水的竹筒打開，先遞給了李老爺子，李老爺子笑著接過喝了一小口，再遞給其他人，一個接著一個珍惜的喝了一口，清水滋潤了幹燥的喉噥，雖然不能飽肚子，但是現在這時候能有口水喝就是最好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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