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想到這,老太太揮了揮手道:“起來吧,你剛病好,若被我責罰又倒下了,隻怕真要有冤魂找我這個老太婆索命了。”
說到這,老太太看看低著頭的盛香橋,又歎了口氣:“你如今是大了,我這個老太婆也管不得太多。慈寧王府不欲追究你的荒唐事,是為了大局考量,你若任著自己的性子胡來,將來就算到了王府,也要被人厭棄。你若聰明些,就不該誤了自己的姻緣前程……除了要跟王府的教養嬤嬤修習之外,針線女紅也該撿拾起來,過些日子就到了女兒節,按照習俗,你該給世子爺親手縫納荷包,若是讓別人代勞,便不好了。”
盛香橋抬頭看了看坐在軟榻上的白發蒼蒼的老太君,一時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外祖母來。她那時小,加之分離甚久,都記不住外祖母的樣子了。
若是外祖母還在,是不是也是這般鶴發蒼蒼的樣子?
想到這,她的鼻子微微發酸,懶得去想真的盛香橋該怎麽氣人,隻低低道:“好,我會好好練習女紅,到時候再給祖母您添一條新的抹額……”
老太君滿意地點了點頭,方才訓斥了兒子和孫女之後,覺得牽動了心神,有些乏累了,於是便讓盛宣禾帶了女兒回去。
等出了院子,轉到了後花園的無人處,盛宣禾不由得拉下臉,讓侍女嬤嬤退下後,對假女兒低聲嗬斥道:“你這丫頭真是膽大,我問你,你為何摔茶壺氣到了老太君?又為何在大殿上如此自作主張?你可知我們一府的腦袋,差點……就讓你葬送進去了?”
盛香橋眨巴了眼睛道:“……是凝煙說真小姐脾氣大,若是被庶弟庶妹挑釁,必定要發脾氣的……我還以為自己裝得像,原來是會意錯了……”
盛宣禾被說得一滯,以前盛香橋也曾跟他告狀,說是庶弟庶妹背後故意欺負她。可在盛宣禾看來,白氏的那兩個孩子老實得很,大約都是盛香橋在亂欺負人罷了,所以一直放任不管。
今天聽這假女兒說了那兩個孩子私下裏的言語,盛宣禾這才察覺,那兩個孩子似乎也不是什麽省油燈。
兩個孩子而已,那些嘲諷之言又是跟誰學的呢?盛宣禾稍微一想就猜到了白氏。
想到這,盛宣禾又狠狠瞪了盛香橋一眼,告訴她以後注意言行,莫要在府裏掀起波瀾後,便轉身朝白氏的院子走去,白氏不好好教養自己的孩子,累得他被母親罵,他自然是要找她算賬去的!
盛香橋看著假爹爹走得怒氣衝衝,原本想問他皇帝的重賞可否與她坐地平分,也沒得說出口。
她在盛家的這些日子裏,發現盛家過日子倒是蠻簡樸的,雖然不至於像鄉野人家那般粗茶淡飯,但吃食都是有度數的。
聽凝煙說,盛家的家訓便是不可鋪張,躬行節儉。當然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盛家如今也是底子虛弱,據說當年盛老太爺在天子國戰時,帶頭捐助了一半家產。精忠愛國的名頭是有了,可是後輩就得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畢竟身為京城世家,要支撐起來像樣的門麵,不得不打腫臉充胖子,可關起門來時,就得精打細算了。
想到這,小姑娘頗為落寞——那大筆的賞銀大約會被代領的盛宣禾充入公中。但願明日的飯食裏多加些魚生鮮肉、精致糕餅一類的,也不枉讓她殿上費力舞弄一場。
正想著事情,迎麵的花園小路上走來了姑母盛桂娘。
算算日子,盛桂娘回到盛家已有幾日了。除了回府的家宴上,盛香橋曾跟這位姑母見過一麵外,便再無碰麵機會。
如今見了,自然要上前問安。
盛桂娘對府裏的後輩們一向和藹,不過現在看到盛香橋時,雖然臉上帶著客套的笑,暗地裏卻眉頭一皺。
若不是因為盛香橋之前莫名失蹤,自己與夫君也不會生出這麽多的波瀾,想著自己如今的處境,盛桂娘難免要遷怒於侄女。
如今入夜時在園中看見,盛桂娘隻語調平平地問:“天色不早,你怎麽還在花園閑逛?身邊的嬤嬤也不管管?”
趙嬤嬤自恃王府出來的,被盛桂娘點了名,不卑不亢道:“小姐剛從太君的屋裏出來,正往回走呢。”
跟在盛桂娘身後一個跟盛香橋年齡相仿的小姑娘,看眉眼跟桂娘肖似,應該是盛桂娘的女兒成得晴。
她跟盛香橋同年,皆已十四,但是因著比盛香橋小兩個月,所以喚她一聲表姐。
成小姐家畢竟年齡小,看見討厭的表姐立刻毫不客氣道:“就是你們身邊這些嬤嬤們太鬆散,讓她沒得規矩,攪合得家裏家外不安寧,我們成家人還要因著她鬧得雞飛狗跳!”
盛桂蘭沒想到女兒在外祖母家如此嚷嚷,立刻出聲嗬斥:“晴兒,怎麽這麽沒規矩!”
盛香橋心裏微微歎氣,覺得自己管四少爺要的銀子還是少了,別的不說,承襲了盛小姐的位置,每日要挨得罵並不比在薛家少啊!
她也佩服這位原主,好好的高門小姐,如何做得天怒人怨,爹不親祖母不愛。
不過她向來隨遇而安,現在逃跑難上加難,因為私奔的盛香橋,有了前車之鑒,那個王爺在她這個假貨身邊安插人手,管得甚嚴。
她也不知自己要在盛府裏冒充到何時,若少挨些罵總是好的。
所以她也不想一味學了原主的飛揚跋扈,跟這位成家表妹對罵。隻當剛在外祖母麵前受教,決定痛改前非,所以聽了表妹成得晴的譏諷,她紅著眼,顫抖嘴唇道:“外祖母已經罵過我了,我也知錯……”
成得晴嘴皮子厲害,隻覺得表姐可惡,害得自己父母失和,現在倒裝起可憐來。
她眉頭微微一挑,不依不饒道:“若是真誠心認錯,就自己一力承擔,別牽連著別人受罪,我若是你,早尋口井跳進去得了!”
盛香橋聽了這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抬起頭來四處張望,突然瞥見花園一角的水井,便一提裙擺朝著那井口奔去,待到了井口,拎起裙擺就要往下跳。
這下子,花園裏的兩方人馬都被驚得有些措手不及。
盛桂娘那邊急得連忙擺手讓身後的丫鬟去拉——若是因為自己女兒的刻薄言語讓侄女羞愧跳井,那女兒豈不成了天大的罪人,逼死了未來的世子妃,須得到官家麵前領罪?
而趙嬤嬤和凝煙這邊更是驚得莫名其妙!她難道不知自己是個假的?這也入戲太深了吧?被個小丫頭片子譏諷,就要學貞潔烈女跳井不成?
趙嬤嬤背負王爺重任,不容許這贗品有分毫閃失,當下也是扭著老腰竄到水井前,一把就抱住了盛香橋的腰。
這時盛桂蘭可再不敢對侄女不鹹不淡了,隻被丫鬟攙扶著腿軟地來到哭哭啼啼的盛香橋身旁,氣若遊絲道:“我的小祖宗啊,你這是要做什麽?”
說完之後,她厲聲對成得晴道:“都是你惹得禍!還不跟你表姐道歉?”
成得晴在一旁也看傻了。她表姐一向吵架不落下乘,以往她還說過更尖酸刻薄的話呢,隻把表姐氣得要抓她的臉,也沒見過她這麽聽話,真的跳井尋死覓活啊!
不過女兒的名節事大,哥哥也一再叮囑她不可亂說,今日的確是她錯了。
眼看著盛香橋的一隻鞋都甩掉入井了,成得晴被嚇得不輕,隻能憋著氣漲紅臉跟表姐說了聲不是。
盛香橋也是見好就收,隻當作哭得岔氣,被凝煙她們攙扶著回了自己的院子裏。
不過從井沿下來時,盛香橋眨了眨眼,發現月下樹叢後立著一位翩然少年。
算起來,她也有幾日未見成表哥了。
雖然她還小,但也能品酌出男子長相的好壞。
也難怪那些貴女們都愛看成家四郎——高大的少年月下玉樹般靜立,烏黑的長發束起,金絲小冠被路旁挑掛的燈籠暈出光亮,繡著金線的發帶飄散在腦後,筆直腰杆被玉帶修飾,顯得腰細腿長。
若是畫中人,且得靜默欣賞一陣呢。可惜她剛哭鬧著跳井,顯然不能太快收攏啜泣聲,隻能在少年不甚明朗眸光裏,低頭趕緊離開。
在經過他身旁的時候,成四郎冷然說道:“不要再有下次……”
盛香橋跟成天複學習金錘舞有些時日,知道這少年話不會甚多,但絕不會空洞地恫嚇別人。
方才她跳井嚇了他的母親和妹妹,顯然觸了成四郎的逆鱗。方才他瞪過來的眼神都帶著凶光。
她在鄉野裏見多了悶聲猛然咬人的惡狗,覺得表哥方才的眼神就很肖似。她很怕被狗咬,是以她也沒有說什麽,朝著成四郎福了福禮後,就低頭走人了。
回到自己的繡樓後,按照往常慣例,趙嬤嬤是要訓斥一通,要她規矩些的。
但是先前殿上舞大錘,加上今日跳井這一出,讓趙嬤嬤覺得這小村姑不僅腦筋不靈光,而且毫無章法可言,簡直是想一出是一出!
她也怕自己言語間再刺激了這缺心眼的村姑,隻想著順順利利地做完這差事。
她的魂魄在金鑾殿上已經被嚇得差不多了,還想著拿著養老錢回鄉下買地享清福呢!
所以惡狠狠地剜一眼盛香橋後,趙嬤嬤便支使著凝煙監督她洗漱睡覺,自己則去了一旁的屋子吃廚房給她留的宵夜去了。
趙嬤嬤走了後,凝煙便覺得鬆泛多了。眼前的小丫頭又不是真小姐,她也不用太盡心伺候,打了水後,便讓盛香橋過來洗。
盛香橋乖巧地走過來,沾濕巾帕洗幹淨了臉兒,鉛華洗淨,臉兒又恢複了稚嫩。
凝煙坐在圈椅上,磕著桌子上的瓜子,看著明顯小了好幾歲的小女孩,忍不住長長歎氣道:“明明是個小丫頭片子,怎麽主意這麽大?方才若是沒人拉你,你就真往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