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成培年的性子一向綿軟,聽了這話,還是覺得掏心掏肺的為難:“大哥,你又是不知桂娘,她怎麽會同意和離?而且,這事情傳揚出去,我還如何在朝中為官?別人該怎麽講論著我?”
大爺成培豐笑了:“也就是你們這些個文人講求什麽臉麵,你以為現在別人家不在背後議論你?等到盛家的醜事傳揚開時,你的臉連著腦袋就要掛在城門口讓人唾了!若是她不答應,我自有法子迫她應了,而且你跟她和離了,自然有叫人豔羨的錦繡姻緣在等著你……”
說到這,成培豐拉著二弟的手,愈加和顏悅色道:“培年,你小我十歲,如今也不到四十,正是男兒昂揚意氣的好時節。定國公府的嫡女田佩蓉小姐新寡,我記得她當初未嫁時,曾經托人與你說親,著實是打心眼裏仰慕著你。可惜當初你執意要娶桂娘,與田小姐錯失了良緣……誰能想到,田小姐的姑母居然得了官家欽點,由著妃嬪晉升,成了一國之後……田家就此一飛衝天呢!當時真是可惜啊……對了,前些日子,你在乾龍寺上香的時候見過她了吧?聽你的小廝說,你還陪著田小姐賞了後殿的木佛……”
“大哥,你別說了!”不知為何,成二爺急急打斷了大哥的話,捏了扶手,悵惘了一陣後,似乎痛下決心道:“明日……我便啟程前往岩縣複核鹽稅,且得些時日……桂娘的事情,大哥您權衡著辦吧。”
說完這番話,成培年起身便出了書房,原本高大的身材,不知為何微微佝僂了些。
成培豐有些唏噓,更多的是鬆了口氣。他這個二弟官場升遷之路頗為崎嶇,空有滿腹才學,卻一直在戶部候補的閑差上蹉跎歲月。
人到中年,二弟總算從以前富家子的懵懂天真裏清醒了些,他最近升遷有望,應該也是在那乾龍寺之後的事情了。田佩蓉的兩個哥哥主掌吏部與戶部要職,若是田家肯出力,二弟的升遷指日可待……
如此想來,大爺心裏也有了底,便起身朝著書房外走去。這二房裏頭的事情,他一個男人也不好出麵,母親去世得早,長嫂如母,所以還得讓他的夫人錢氏出馬,給那桂娘細細陳曉厲害。
第二日一大早,二爺成培年趁著天色未亮就起身走人了。
當錢氏帶著丫鬟來到二房屋裏時,猶在聽二房夫人桂娘跟婆子嘟囔著:“官人怎麽走得這麽早?連溫熱的海參粥都沒有喝就上路了,早上風寒,這般空胃豈不是要難受?他身邊的小廝也不知勸一勸他……我睡得太沉,官人什麽時候起身的,竟然不知……”
正說話的功夫,錢氏便在丫鬟的攙扶下進了廳堂。
桂娘一看,連忙攏著發鬢起身相迎,錢氏抬眼看了看弟妹——三十未及的年歲,可臉頰依舊白皙透著紅暈,眼角也是緊致細膩,並未渲染時光荏苒的愁苦。
這是從小不識愁滋味,被男人嬌寵才會有的自在愜意。
妯娌之間難免會暗暗比較,以前錢氏倒是有些妒忌著弟妹的好命。
成家跟積代舊貴盛家不同,並非鼎食鍾鳴的根基世家。
當年要不是成家老爺子眼毒看準了時機,暗中資助了當時還是益州守備的先祖皇帝成就偉業,那成家應該還是皖西的一介鹽商呢!成家就此獲封成了從三品的勳爵護軍,從此光耀門楣,但在那些積代衣纓的世家麵前,還是有些端不上台麵。
畢竟這種幹領俸祿,沒有什麽正職的爵位在京城裏一抓一大把。
當初成盛聯姻,實在是成家有些高攀,若不是弟弟長得一表人才,堪稱京城第一美男子,還真不能贏得那盛桂娘的芳心。
當時有位高僧算過二人姻緣,說是盛及必衰,這“盛”雖有根基福器盛裝,可是若想繁茂百年,也需要福氣充盈,而“成”便是給“盛”續氣。
反正那高僧拆字說得頭頭是道,也不知是不是當年成家老爺子的妙筆安排,這婚事最後終於定下了。
現在看來,高僧說得可真是反了,根基不穩,哪裏能成活,他盛家不但要垮了,還要連累著成家一起陪葬!
成家的根基淺薄,族中隻能培養些好學的子弟,指望著官場建樹接續上老爺給兒孫們留下的福蔭。可是現如今盛家那個死丫頭竟然毀了慈寧王府的婚約私奔。
她難道不知當今萬歲子嗣單薄,加上太子羸弱,恐怕不會長命。人都知,若是太子歿了,那麽慈寧王便要承襲大業,他的獨子將來也會被立為太子。
也就是說,這個盛香橋是給未來的天子臉上抹黑,給未來的太子遞送了頂枝繁葉盛的綠冠。
錢氏想到這裏,覺得後腦冒著冷汗,想起夫君的叮嚀,頓時抖索起精神,吊著眉尾繃著臉,伸手揮退了滿屋子的丫鬟婢女後便親自關上房門,與盛桂娘密談。
不多時隻聽屋內傳來一陣痛苦的哽咽聲,那二夫人桂娘突然大哭了起來。
廊下的侍女丫鬟們都得了大夫人錢氏的吩咐,不得靠到屋前,隻能垂手候著,心內忐忑不安。
桂娘的貼身丫鬟巧鶯也是心急得不行,正咬著嘴唇思踱時,抬眼便看見內院月門處拐進來一位個頭高挑瘦削的少年。
那少年也是個頭太高,竟看不出隻有十五歲的光景,腰杆筆直,濃眉挺鼻,雖然穿著雪白儒衫,透著文雅氣質,可那雙眼裏透著的光似乎是開刃的利芒一般,隻看得一眾小丫鬟忍不住臉紅,直看著他風一般疾走而過。
錢氏的貼身嬤嬤應媽媽正守在門口,看見了二房的公子成天複似乎要闖進來,連忙伸手娶攔:“四少爺,大夫人正與二夫人說話,先等等……哎呦喂!”
還沒等應媽媽說完,她那肥胖的身子就被踹得一趔趄,而成天複則猛地推開房門大步邁了進去。
屋內桂娘已經哭成了淚人,右手大拇指被錢氏握著,蘸著紅色的印泥正要往紙上按,原本六神無主的她在看見去老宅避暑苦讀的兒子突然歸來時,頓時哽咽喊出了一聲“天複……”
話音在喉嚨裏翻滾著,她便體力不支地趴臥在了桌邊。
錢氏也被突然闖進來的侄兒嚇了一跳,不由得鬆開了手,強作鎮定道:“老四,進屋怎麽不敲房門?”
成天複沒搭理伯母,徑直走到母親身邊,摸著她的脈息,斷定無大恙之後,拿起桌上的那張和離文書,看了幾行之後,才抬頭瞪向錢氏。
錢氏知道成天複這孩子雖然年齡尚小,可從小就是個惹禍的弼馬溫,五歲的時候敢帶著府宅裏幾個七八歲大的孩子捅後花園的馬蜂窩,此後大禍小禍不斷,氣得二叔不知打斷了多少根藤條。
後來逝去的老爺子覺得再不管管,當老子的就要打死小的了。於是托人將八歲的成天複送到了外地大儒門下治學,過了幾年,才見他長了出息,每次年節回來時,漸有了些規矩樣子。
可今天少年踹門橫闖瞪眼樣子,又讓人不由得想起他以前那些讓人頭疼的混賬事情。
可還沒等錢氏端足了大伯母的架勢,成天複已經開始發難道:“大伯母,你關上房門就是迫我母親與父親和離?”
如此幹涉成府安危的私隱,錢氏也不好直接說破,隻能僵著雙頰道:“這是你父母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摻和,你且去書房找你伯父去吧,他會說給你聽。”
可成天複並沒有走的意思,反而坐了下來,一雙清冷的長眸瞥著手裏的和離文書,反手便將它扔到了一旁的香爐裏,頃刻間便化為一縷青煙,然後挑眉對錢氏道:“侄兒路途勞頓,有些乏累,伯母也該回去歇息了。”
錢氏仗著自己是掌家大娘子的身份,跟桂娘說道:“你讓天複先出去!這事輪不到他來管……”
話音還沒落,少年猛地抬手,隻聽哢嚓一聲,那厚實的木桌桌麵生生拍出了一道裂縫,然後眯眼道:“大伯母,是要賴在我母親的屋子裏過夜嗎?”
錢氏一看,這老四的猢猻性子又起來了。
這個成天複小小年紀,卻交際甚廣。他在外求學時,不知怎麽的,還結交了幾個江湖俠士學過功夫,十二歲跟皇子們圍獵時,為救落單的皇子,曾經獨力獵殺黑熊,得到過聖上褒獎。
隻不過老爺子曾經耳提麵命他要一意從文,不可[[醋溜文-學發最快]]靠軍功立身。畢竟上戰場都是拿命來換取晉升,他們盛家兒孫不必太過拚命。
剛才那一拍真是有些嚇人,看來他苦讀聖賢詩書的這幾年,並沒有荒廢拳腳功夫。
錢氏看了看門口半天沒有爬起來的應媽媽,又看了看一言不合就能抬腿踹伯母的小混蛋,自知沒法再捏桂娘這顆軟柿子,隻能見好就收,僵著臉,帶著被踹岔氣的應媽媽匆匆離開了。
桂娘這時也緩過氣兒來,淚雨傾盆。
她方才聽了大嫂的話頭,這和離的事情……夫君也知,甚至是默許了的。
想到這。桂娘的心裏酸楚鈍痛極了。
自己的娘家出事,哥哥的女兒盛香橋頂著王府的婚約私奔了的確是不爭的事實。隻是盛家捂著醜事,正秘密派人四處找尋盛香橋,指望著尋回人後,狠狠打罵管教後便遮掩過去了。
她也是前些日子回娘家時,聽見了哥哥跟管事的碎語說了幾句,囫圇猜測了大概,回來後便說給丈夫聽了。成培年當即便去了盛家,哥哥自然不會承認,但是也千叮嚀萬囑咐不讓他亂說出去。
多年的姻親,成培年看大舅子盛宣緊繃的樣子,頓時心下發涼,回來時還跟她說,這事應該是真的。
嚇得她連忙告誡他不要說出去。怎麽……現在大房那邊也知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