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巨神(5K)
將視角放回赫拉克勒斯的一方,在挽弓射出足以撕裂大海的一箭之後,赫拉克勒斯並沒有做出任何的追擊,只是默默地注視著操縱著洋流在自己的攻擊之下向著遠方離去的阿尼姆斯菲亞等人。
只是注視著,連弓都沒有再拿起分毫。
赫拉克勒斯默默地嘆了口氣。
英雄之路無疑是艱辛的。
他早該知曉了這點才對。
從失手殺死了自己的恩師——喀戎到疏忽中失去了的摯愛——許拉斯,再到不得不離開摯友——伊阿宋的阿爾戈號與其上的諸多同伴獨自旅行,赫拉克勒斯對於苦難的理解要遠勝於常人。
如果可以的話,他才不願意承受那些苦難。
但如果可以的話,赫拉克勒斯又希望那些苦難只由他一人承擔即可。
人類會擁有這樣的感情嗎?
無條件地愛著人類,無條件地守望著人類,無條件地替人類承擔那些本該施加在他們身上的苦難。
那是神明的工作才對吧。
選擇那樣去做的他會孤單也是理所當然地。
————————————赫拉克勒斯也當然了解著孤單。
自誕生的那日就殺死了赫拉派來的兩條毒蛇開始;從自衛時意外將體罰自己的教師,阿波羅之子里諾斯砸死之後,赫拉克勒斯便不再被城中的人們視作為「同類」。
或許在其他的神話中,神明與人之間的區別要更大些。
但至少在赫拉克勒斯已經出生的希臘世界之中,人類與神明的區別已經無限趨近於零了。
甚至若非赫拉克勒斯知曉著作為自己父親的那位大神宙斯究竟出於著怎樣的原因才始終「無法」完全理解人類,恐怕連他也會把宙斯當作是一位統領眾神的「王」。
換句話來說,若非赫拉克勒斯知曉著宙斯與人類之間相比較於其他神話中的神明來說絕對無法模糊的界限,就連赫拉克勒斯也會認為,宙斯只是一位永生且能夠掌控雷電的「人」罷了。
而在更多的人眼中,
所謂的「神」,也只不過是更為強大的凡人吧?
倘如人能夠永生不死,倘若人能夠掌控自然,倘若人能夠抬起高山————————
那就是神了吧?
所以理所應當的,力大無比的赫拉克勒斯被當作了異類。
因此他被養父安菲特律翁逐出了城邦在鄉下牧牛,隨後才殺死了在安菲特律翁的牧場中作惡的尼米亞巨獅,踏上了成為英雄的第一步。
而自那時開始,赫拉克勒斯的身邊雖然並不缺乏同伴,但卻始終未能有一人真正同他一起堅持到最後。
並且,毫不在乎他的身份,只是將他當作摯友,當作『人類』而交心同伴只有那一位——————而其他的更多人,都因赫拉克勒斯的半神之姿或是他之前的功績而對他多有崇拜或敬畏之心。
然而不論是這兩者之間的哪一種感情,都只會將他人帶離理解赫拉克勒斯的道路。
縱使擁躉再多,真正踏行在路途之上的,只有赫拉克勒斯一人。
因此,赫拉克勒斯早已習慣了與孤獨為伴。
再度回想起曾在阿爾戈號上度過的短暫時光,赫拉克勒斯微微低頭。
只是,那段旅程太過耀眼了而已。
以至於連早已對孤獨習以為常的他自己在選擇親手背棄那段時光與友人時也會扼腕嘆息。
英雄註定是孤獨的。
而赫拉克勒斯其實,並不願意成為神明。
他所想要履行的職責,一直都未曾被背棄。
「將所有都理解,吾友,隨後,引領『人類』抵達終點吧——————————」
將手中的黃金巨弓拉滿,赫拉克勒斯如此祈願著,直直地瞄準了天穹。
但他卻並沒有射出那關鍵的一箭。
要將所有的真相闡明,還需將時光回溯到赫拉克勒斯與阿爾戈號英雄們排除萬難來到德爾斐的那時。
德爾斐的阿波羅神廟中所擺放著的無疑是赫拉克勒斯等人費盡心思想要尋找的,扭曲特異點的真兇——————聖杯。
然而與其同在的不僅僅只有聖杯,同時還有在這個時代復甦的,或者說再現出的原始神靈。
象徵著海洋的俄刻阿諾斯·蓬托斯,象徵著天空的烏拉諾斯·以太,以及根本不在這顆星球之上被之後的泰坦系列與奧林匹斯系列所侵佔的最為嚴重原初神靈,連名字都未能倖存的月之女神。
赫拉克勒斯並不知曉為何這些理應被完全替代,現在已經失去了自我人格的自然神明會在這個時代復甦,也並不知曉為何會是天空與海洋,以及與二者毫不相干的「月亮」來顯現。
赫拉克勒斯只知曉著,倘若面對著這樣的敵人,僅憑藉他一人的力量根本無法顯現。
怎樣才能勝利?
在三位神明將德爾菲神廟中象徵著世界中心,宙斯放置在那裡的圓石摧毀之後,赫拉克勒斯得到了來自於阿波羅的神諭。
「只有光才能戰勝月。」
然而作為神明的阿波羅早已不可能在這個神代已經結束的時代再次出現。
即便出現也不可能再維持著過去那副「神明」之姿,最多可能也就是附著在與他擁有著深切聯繫的英靈的靈基上來現界吧。
那麼究竟該去何處來尋找那份光呢?
————————————於是乎,赫拉克勒斯選擇背棄了一切,屈身於復甦的原始神明前。
出乎意料赫拉克勒斯的是俄刻阿諾斯·蓬托斯與烏拉諾斯·以太都只是單純的對於篡奪了原始神明地位的泰坦系列與其之後的奧林匹斯系列擁有著仇恨,而對尋常的人類沒有恩仇。
不如說,原始的神明們同外來的希臘神一樣都「愛」著人類,因此赫拉克勒斯並沒有遭受太多的為難。
「海洋」與「天空」追求聖杯的目的也僅僅只是單純地想要奪回本應屬於他們的地位。
倘若僅僅只是這樣的鬥爭,理應和人類的世界無關才對,不論眾神之間的紛爭到達了怎樣的地步,也不會影響到這個時代與這個時代的人類分毫才對。
而且就連宙斯等奧林匹斯神也都在一萬四千年前的打擊下而失去了「機體」回縮到世界的內層,從一開始就被篡奪職能的原始神們又為何會在這個時代還倖存著?
這個問題就連俄刻阿諾斯·蓬托斯與烏拉諾斯·以太都只能含糊其辭地指向不在這顆星球之上的月之女神,而一切的一切都在不久之後展露在了赫拉克勒斯的面前。
不論是俄刻阿諾斯還是烏拉諾斯,都不是亘古以來延續下來的神明,恰恰相反,這兩柱自然神都是借著聖杯被複現的,能夠稱之為「新神」但卻擁有著古老身份的神明。
真正「生存」在這個世界之上,沒有被地球上衰退的大源魔力所影響的神明,從始至終都只有遠在月球之上的月之女神。
泰坦系列與之後的奧林匹斯系列的機神們之所以沒有與「月球」本身的自然概念對位的神明,並非是因為月球的原始神明相較於其他的自然神明太過弱小而連名字都未曾剩下,恰恰是因為其太過強大而從未被機神們取代。
仍然保有著自己那不為人所知的名字的原始月神。
倘若人類想要稱呼的話,也只能以羅馬神話中那個集合了近乎所有「月神」概念的神明露娜之名來稱呼了吧。
然而與其他的原始神明不同,月之女神雖然同樣厭惡身為外來者的機神們,但卻對人類抱有著更加強烈的仇恨。
選擇召喚出海洋與天空兩位神明的理由也就不言而喻了——————————————
能夠貫穿一切,甚至就連赫拉克勒斯也無法完全洞察到的銀芒當著他的面貫穿了俄刻阿諾斯的胸膛。
隨之暴漲起來的海水就是這位海洋之神的死亡所帶來的結果。
這顆星球上的海洋已經死亡了,現在所剩的,僅僅是大洋的屍體罷了。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對此感到不可置信的天空之神烏拉諾斯也在瞬間被數十根生長著眼珠的柱形生物束縛並被拉升在了天際之上。
復仇的對象早已銷聲匿跡,為何要復仇?又為什麼要選擇復現天空與海洋?
赫拉克勒斯在那時明曉了答案。
只是為了更快地滅絕人類罷了。
也是在那時,赫拉克勒斯才真正地與那位月之女神有了交流。
藉由從月球之上投射於此的虛影,赫拉克勒斯見到了露娜。
「赫拉克勒斯,你究竟是選擇作為凡人就此滅絕,又還是會選擇選擇作為神明在這顆星球之上苟延殘喘呢?」
端坐在御座之上,看不清面容的女神如此質問道。
那時的赫拉克勒斯沒有發話,只是默默地低下了自己的頭顱。
「哦?選擇了身為神的道路嗎?呵呵,不過這也是當然的吧………………就算被海洋淹沒,天空就此墜落,你也不會死亡吧——————這樣的怪胎還能夠稱作是人嗎?不想成為怪物的話,也只能選擇神明的道路了吧。」
譏諷著,來自於月球的女神解除了自己的投影。
「啊,你的職責還是像以前一樣,去解決掉那些人理殘存的,最後的頑抗者便足夠了,那樣一來,也就徹底地與人類決裂了吧。」
面對著上升了數千米的海平面,人類基本上已經可以算作滅絕。
再加上隨時有可能被殺死的「天空」,這場特異點的攻略已經可以算得上失敗。
不過猶如著玩弄獵物的貓一般,那位女神並不決定如此輕易的滅絕掉人類,貓掌下的獵物也仍然有著一絲希望可言。
而赫拉克勒斯,自認已經抓住了那份希望——————————那份可以擊敗月的光。
猛然抬起頭來,赫拉克勒斯如鋼鐵所澆築的高大身軀全身都放出了恐怖的魔力,雄渾的熱量在瞬間蒸發了其腳下及身邊數百米的海水,但赫拉克勒斯卻並沒有跌落在海中,而是就那麼懸浮在了半空。
周邊的海水不斷地在地球的引力下嘗試回到此處,然而一直到數千米深的海底都未能再被海水填充絲毫,或者說,在填充之前就已經被赫拉克勒斯身上那恐怖的熱量所蒸發升華。
不要說海水,此刻就連空氣也不存在在赫拉克勒斯的身邊。
倘若某人站立在此處的話,或許早在被熾熱的高溫烘烤致死之前就已經死在了如同子彈般無差別射無死角向四方的高速魔力噴流。
也就是,魔力所造成的放射。
與常規的粒子流不同,被激發的魔力擁有著比伽馬射線更要恐怖的穿透力與破壞力。
在赫拉克勒斯足下數千米遠還在不斷被衝擊改變著的海底就足以證明這一點。
赫拉克勒斯滿頭的亂髮轉變為朝陽般的赤紅色並如同活著的火焰般舞動起來,連刀槍都無法耐之分毫的黝黑皮膚此刻也寸寸龜裂,不斷展露出其下宛如岩漿般洶湧沸騰的金色魔力。
他的雙眼此刻也不斷地向外飄散著金色的光芒,背對著即將落入海平面之下的夕陽,赫拉克勒斯瞄準了剛剛從地球的另一面升上天際,隱藏在天空之後的月球。
而赫拉克勒斯之前的等待正是為了這一刻。
不僅僅是自開弓到現在之間這段時間的等待,更是自倒戈進攻向同樣為了守護人理的英靈而篡奪他們的力量時就開始的等待。
「終於按捺不住了嗎?自大的『凡人』。」
月之女神的虛影再度出現在了赫拉克勒斯的面前,並以一副早已看穿所有的模樣對著赫拉克勒斯說道。
「你該不會以為你那拙劣的障眼法就能夠瞞住我的雙眼吧?你與伊阿宋之間的對話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你並沒有得到他們的幫助吧?現在不應該去爭取更多的力量才對嗎?自大的凡人。」
果然,從一開始就已經不信任自己,並且注視著一切嗎?
赫拉克勒斯的嘴角忽然露出了一絲微笑。
既然是這樣也就不枉他從頭背棄到尾了。
「自大的那一方,不正是始終任憑我積蓄力量的你嗎,驕傲的神啊。」
「呵,你所做的一舉一動我都看在眼裡,不過是收到那群『造物』的傳話便自以為是,背叛了同伴也要搶奪力量的你想要做些什麼又究竟能夠做到什麼我都一清二楚————————你根本就拯救不了人類,更成為不了什麼唯一的『神』。「
「所以說你才是那自大的一方啊——————————射殺百頭!」
沒有再多言什麼,猶如太陽一般,赫拉克勒斯對著隱藏在天穹后的月亮射出了傾盡自己的一切、賭上了所有的力量的一擊。
宛如將空間都熔斷的金色光柱射向了天空的彼方,並且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粗壯軌跡。
背對著的夕陽徹底沉下,然而赫拉克勒斯的周圍卻完全沒有陷入到黑暗當中。
隨之而來的,還有讓整片地殼都顫動起來的強勁衝擊。
僅僅是赫拉克勒斯一擊的餘威,就已經將半個地球都震顫了起來。
能夠輕鬆吹垮大樓、超越音速的暴風,近千米高足以淹沒山峰的巨浪以及不斷震顫再破碎的地殼以赫拉克勒斯為中心向著周邊擴散。
岩漿也從綿延了數千公里的裂縫中噴涌而出隨即又與覆蓋了整顆地球的海水與巨浪中和。
縱使赫拉克勒斯的神軀能夠再一次地釋放這樣的攻擊,恐怕這顆星球也無法承受第二次吧。
然而在月球的御座之上,面對著這樣的攻勢,露娜僅僅只是輕輕地笑了笑。
「呵,僅此而已嗎?那就讓我見識一下你在這樣的『天災』面前能夠做些什麼吧,赫拉克勒斯。」
伴隨著地球之上月之女神虛影的消失,隨即傳來的是雷鳴般的轟隆聲,整片天空猶如易碎的寶石般出現了密密麻麻地裂縫,隨後被成百上千道銀色的光芒所貫穿,最終徹底破碎,展露出其後那深邃的星空。
而遠在德爾斐神廟中的阿尼姆斯菲亞等人,也在同時感受到了地殼的顫動與天空的破碎。
「這是?」
在伊阿宋還沒反應過來並疑惑之時,阿爾托莉雅·alter便抱起了還在休息中的御主藤丸立香躲開了已經開始垮塌的神廟頂所跌落的巨石,並躍起在半空中遠離了宛若落地的硬幣那般搖晃起來並隨之破碎的地面。
「Mercury————!」
反應過來的立香也連忙倉促間給每個人都加上了水星魔術使得他們不會跌落在地震所導致的裂縫之中。
「Neptune!」
而阿尼姆斯菲亞也在飄起來的同時控制住了神殿外的海水使得他們沒有第一時間被淹沒。
看著幾乎是在瞬間便垮塌的神殿與破碎之後仍然在瘋狂搖晃的地殼,阿尼姆斯菲亞面色一沉。
「地震的震級已經超過了十五級,恐怕赫拉克勒斯已經開始與自然神明作戰了————!」
「等等,阿尼姆斯菲亞所長,前輩,快看下面!」
在瑪修的提醒下,阿尼姆斯菲亞與藤丸立香不禁看向了瑪修手指向的方向。
那是原本德爾斐神廟的地基,在神廟與地殼都破碎之後露出了其下所潛藏的東西,懸浮在海水與不斷湧出的岩漿之上的寶船正默默地等待著其主人。
而伊阿宋更是早早地站立在了那船之前並不敢置信地看著。
「阿爾戈?「
伊阿宋口中的喃喃自語表明了那艘船的真實身份。
「嘶,我的魔術要支撐不住了,快上那艘船,我們現在就要上浮到海面——————!」
突然間體會到海水所傳來的重壓,阿尼姆斯菲亞連忙命令著其他人登上阿爾戈號。
恐怕是伴隨著地震波,巨浪也來到這片海域附近,就連阿尼姆斯菲亞的魔術也不能再保持海水的平靜,再這樣下去,所有人都要被海水淹沒並衝散。
倉促下阿尼姆斯菲亞與伊阿宋也沒時間再去思考阿爾戈號為什麼會在此處。
然而在海王星魔術的幫助下順利地破開海水上升到海面之上,登陸了阿爾戈號的眾人目睹了此生難忘的場景。
整片天空都如同被破壞的玻璃般充滿裂縫,隨後徹底碎裂,露出了其後漆黑的深邃的宇宙,同時碎裂的天空卻並沒有完全四散,而是粘連向著地面墜落。
最終在讓人擔心天空是否會就此垮塌之時,之前一直都展露在夜空之上的武仙座星圖具象化在了天空與地面之間,並將被殺死的天空屍體扛在了自己的雙肩之上。
伴隨著武仙座的具象,眾人的目光也不禁轉在了貫穿了夜空直向著宇宙奔去的金色光柱。
「那是………………」
瑪修看著將整片天空都扛在肩上的巨大身影不禁細聲呢喃著。
「赫拉克勒斯…………」
伊阿宋則皺著眉注視著遠方的巨大身影,面色複雜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