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人和人不可一概而論
酒井崇之一身輕薄的灰色浴衣，用毛巾擦去額頭上的汗後，坐在棋室中間的棋盤前。
對於千原浩誌，他表現出一如既往的親善，笑著說道：
“昨天你的那局棋我已經看過了，很精彩的棋譜！”
聽到誇獎，千原浩誌先是道謝，然後疑惑道：
“酒井老師昨天去現場了嗎？”
照理說，曰本棋院的理事到比賽現場，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
酒井崇之愣了一下，緊接著搖了搖頭：
“昨天我讓現場的人記下了棋譜，晚上送到了我這裏。”
他挪開棋盒，拿起壓在底下的紙張，將對折的B4紙打開，上麵畫了一張棋盤，線條交叉處是密密麻麻的數字。
這時，千原浩誌才注意到這張棋譜，並且立刻認出了棋形，赫然就是昨天他與上田佑介的對局！
“有人給你複盤過嗎？”酒井崇之問道。
“還沒有。”
“既然如此，我來幫千原君分析分析，不會覺得我多事吧？”
千原浩誌連忙道：
“怎麽會？那就多謝酒井老師了！”
酒井崇之取出一副圓框眼鏡，戴上的時候，自嘲道：
“真的是老了，眼睛也不比以前了，看這棋譜，不戴上老花鏡還看不清……”
他將裝著白子的棋盒推到千原麵前，繼續道：
“千原君，你還是執白棋吧。”
千原浩誌拿起棋盒，打開盒蓋，擺在自己的手邊。
兩人一邊擺棋，一邊閑聊著，大部分都是酒井崇之問，千原浩誌回答。
話題似乎在朝著他以後的打算發展，直到下到第146手，酒井崇之的表情霍然嚴肅，終於開始提到這盤對局。
不過，他手上的黑子卻遲遲沒有按照棋譜記載的那一手落下。
“千原君，這張棋譜雖然精彩，但是卻不完美，尤其是第147手，黑棋犯了一個失誤！如果要收氣的話，根本不應該下在這裏！”
話音剛落——
噠！
黑子落下。
卻並非棋譜上的一路三行，擋。
千原浩誌盯著他剛剛落的位置，眉頭微皺。
酒井崇之繼續道：
“通攬全局，那手天地劫的引爆，其實對整個局麵產生了至關重要的影響，要是我不給你這樣的機會呢？”
千原浩誌還是按照昨天的思路，將對方的精力牽扯在左上角，以防右上的大龍被屠。
酒井崇之又落一子，千原浩誌不甘示弱……
一個小時後，和棋譜相比，棋盤上的棋形已經完全變了樣子。
“怎麽樣，千原君，還要繼續嗎？”酒井崇之嘴角含笑。
對於對方的棋風，他非常喜歡，在他看來，年輕人就應該敢打敢拚，在棋盤上有一股舍我其誰的氣勢！
千原浩誌搖頭。
複盤本來就是為了發現問題，因此他也並未有什麽挫敗感。
兩人又將棋盤恢複成了原來的樣子。
到了後半盤，酒井崇之指著下麵的劫爭道：
“這裏是對黑棋有利的緩一氣劫，當時你的對手應該非常想擴大劫爭的影響。不過你的應對很好，並沒有選擇第一感扳斷，而是冷靜地粘上，讓黑棋的兩處斷點無法兼顧……”
他深諳與年輕人的相處之道，批評之後，又誇獎了兩句。
這時，酒井溫樹再次來到棋室外的走廊：
“父親大人……”
相較於千原浩誌，對於自己的兒子，酒井崇之的態度截然不同，冷冷問道：
“怎麽了？”
酒井溫樹依舊是恭敬的語氣，低著頭道：
“早飯已經準備好了，現在能端上來嗎？”
“你沒看見我正和千原複盤麽！”酒井溫樹先是斥責，但看見兒子惶恐的模樣，頓時又覺得失望起來。
而酒井溫樹聽到聲音戛然而止，有些奇怪，小心地抬起頭，正好看見父親揮了揮手。
“接下來的收官階段也沒什麽好講的了，你端上來吧。
“對了，千原君吃過了嗎？”
千原浩誌有些不適應這語氣的突然轉變，但還是回答道：
“過來的路上，吃了一碗烏冬麵。”
他主動收拾棋盤，將棋子分門別類，裝進各自的棋盒。
不一會兒，早飯端了上來，並非曰本人常吃的幹飯，而是一碗白粥，旁邊還有兩碟醬菜。
酒井溫樹端正地跪坐在一邊。
酒井崇之沒有理會他，也沒有‘食不言’的規矩，邊喝粥邊說著話：
“千原君，我聽說你學習圍棋的日子，還沒有一年，這是真的嗎？”
千原浩誌聞言一怔，不過並不意外：
自從將這個謊言告訴了安井宏明和三澤孝康兩人，後來在記者詢問的時候，他也就按照這個答案回答了。
“是，去年暑假，我才開始接觸圍棋。”
酒井崇之手上的筷子頓住，忍不住驚歎道：
“看來千原君的天賦比我想象的更強！以前我還以為你是大器晚成的類型，沒想到隻是因為之前沒接觸過圍棋……”
而一旁端坐的酒井溫樹抬起眼皮，眼神裏滿是羨慕：
人家隻接觸了一年，就能達到入段的水平，而自己卻蹉跎了十二年……
——果然，人與人的天賦，不能一概而論嗎？
酒井崇之繼續問道：
“那千原君以後準備在哪裏發展呢？關西？還是關東？”
關西自然就是關西棋院，而關東則是曰本棋院的東京本部。
來了……在來之前，千原浩誌就隱隱猜到了對方的目的，現在顯然是要進入正題了。
不過，對於這個問題，他還是得實話實說：
“我還沒想好。”
這是他目前麵臨的難題：
如果僅僅對比實力，關西棋院和曰本棋院根本就不是一個量級的對手，曰本公認的六位超一流棋手，全部都隸屬於曰本棋院。
但他目前的居住地卻是在大阪，千原桜的入學事宜也已經協商完畢，一旦要來東京發展，這一切都得重新考慮。
脫離已經習慣了幾個月的舒適區，對他而言，的確有些困難。
酒井崇之放下碗筷，碗裏還剩下一半的白粥，蒸騰著熱氣。
他盯著對麵的千原，態度鄭重：
“千原君，不論是站在曰本棋院理事的角度，還是就我個人而言，我都希望你能留在東京發展。
“關西棋院固然不錯，但論起實力，和我們曰本棋院還是有較大差距。而且每年的入段名額，關西棋院隻有兩個，而我們曰本棋院有三個。
“當然，以千原君的實力，無論是兩個還是三個，肯定都不是問題。不過棋院實力的差距，還是會較大程度上影響棋手的發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