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時光
“別看這大院現在冷冷清清的,以前可熱鬧了。”老太太用餘光瞥見,顧澤的目光落在院內一顆枯死的柿子樹上,“以前這大院裏住了四戶人家,我家、老李家、老錢家、還有易陽他們家。易陽的外公是個退伍軍人,在部隊裏學了不少絕活,下棋、沙盤、雕刻、編織、木活兒、開坦克……就沒有他不會的。這院裏其他三個老頭兒,每每吃完晚飯,就挽著他到前院來,要麽下棋,要麽跟他學手藝、大院裏的桌椅、凳子,全都是出自幾個老頭之手。我們幾個老婆子呢,就在院子裏,縫縫補補、嘮嘮家常,一群小孩滿院跑、玩耍嬉鬧,你看見的那顆柿子樹,就是被他們把皮給爬平的。”
“可惜啊。”老太太歎了口氣,“可惜現在……走的走,搬的搬,四戶人家也就隻剩我們家了,等明年我兒子建好新房子,我們也要搬走了。到時候,這大院估計有政府過來拆了,重新變成土地耕種,本來就是國家的土地,不住了,還給國家也是應該的。”
老太太說著,已經帶顧澤穿過自家圍牆,來到一大片果園前,園中種滿了桃樹、梨樹、杏樹……此刻正是一片姹紫嫣紅春意盎然,果園掩映著一處人家,青磚黛瓦,朱門白牆。
“這些果樹啊,全都是老宋親手種的,說是易陽喜歡吃水果,就給她種了。其實我們心裏都明白,那是因為易陽她外婆喜歡花,老宋才種的。每到花開的時候,易陽外婆在園中賞花,老宋呢就在旁邊給她畫畫,看見那石桌石凳了嗎?”太太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屋簷,“那也是老宋自己雕刻的,為了方便易陽外婆賞花。我們其他幾個老婆子,當時可羨慕了。”
顧澤順著老太太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見了屋簷下的石桌石凳,也看見了牌匾上寫著的“光榮之家”。
“時光不饒人啊~”老太太看著滿園春色,目光中流露出眷念溫柔,還有幾許惆悵,“以前大院裏有個什麽東西壞了,都是老宋修,哪家有什麽事需要幫忙,老宋也總是第一個站出來,他手藝好人又和善,大家都開玩笑說他是大院守護神,其實當時也就是隨口說說,現在想想,還真是……”還真是一語中的,老太太搖了搖頭,兀自說道,“自從老宋走了之後,大院就開始沒落了。”
“老人家是怎麽走的?”顧澤陪老太太緩慢地走在園中小路上,落花滿徑。
“生病,肺癌晚期,遭罪得很,要做各種各樣的檢查、要化療、要切肺,是個人都受不了。但老宋呢,硬是一聲不吭扛著,半點抱怨牢騷沒有,後來聽老李說才知道,他是怕易陽外婆害怕。他們老兩口是當兵的時候認識的,同生共死過,感情很深厚,易陽外婆心髒不太好,老宋嘴上不說,行動上卻很誠實,從不允許她幹重活兒,就怕把人給累著,易陽外婆就連繡花時間超過兩個小時都要被他念叨,他把人當塊寶一樣護著。臨走前,人都瘦得脫了形,還好言好語托我們幫忙照顧著點兒妻子孫女。”
兩人穿過小路來到木門前,木門常年風吹雨打,紅漆掉了皮,朽跡斑斑。老太太把鑰匙放進鎖眼裏,擰了好一會兒,木門才在“咖噠”中應聲而開。
“吱呀”一聲響,那些塵封的靜默歲月,被一隻長滿皺紋的手輕輕撥開,刹那流轉,是不打擾隻懷念的溫柔。
“你進去吧。”老太太把鑰匙遞給顧澤,似是不忍多看,轉身離開,“一會兒看完,記得把門鎖上。”
顧澤接過鑰匙道謝,自己走了進去。
剛進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一方院子。院子東邊角落種著不知名的盆栽,早已幹枯,上麵結滿了蜘蛛網,盆栽旁邊種了幾棵竹子,也都已經枯死,皸裂的枝幹上滿是遍布的黑點。
房屋坐北朝南,總共有五間,從西往東,依次是臥室、儲物間、堂屋、書房、臥室。
兩間臥室除了木床架子沒什麽其他東西,儲物間雜七雜八放著些不要的舊物,堂屋也隻有神龕還設著。顧澤推開書房的門,書房陳設簡單,隻有一個大書架、一張寫字桌和兩把藤椅。書架上積了厚厚一層灰,沒什麽書,隻有幾張舊報紙和廢紙,寫字桌上,除了灰塵,也是空無一物,倒是下麵放了兩個膠帶密封的大箱子,書應該是都被收進這兩個大箱子裏麵了。
顧澤現在也沒弄明白,自己為什麽要來易陽從前居住的地方。也許是以前答應要過要陪她回家看親人沒做到,現在得知她的親人都離世了,心裏愧疚和懊悔;也許是覺得自己一點兒都不了解她,想在她曾經生活十幾年的地方尋找一點兒關於她的痕跡;也許是覺得她現在就在離這裏不遠的地方,或許會回來看看,指不定能見上一麵……
總之,他最後蹲在地上,拆開了一個紙箱,拿出裏麵裝著的東西。這個紙箱裏裝的基本都是書,名著、人文、科普……種類齊全。他一本本往外拿,一本本翻著,書往外拿到差不多一半的時候,看見了易陽曾經給他說過的那本《麥田的守望者》,這的確隻是一本和傑羅姆·大衛·塞林格著作同名的中文故事集。
他剛翻開扉頁,就掉出一張相片,伸手撿起來,相片有些潮,好多地方都掉了,露出白底,但顧澤還是辨認出了那是他高二時參加籃球聯賽時的照片。
顧澤記得,當時是由體育老師帶隊去參加的比賽,照片也是由活動主辦方—實驗三中老師拍的,大多是合影,隻洗出來寄給參賽選手,那易陽又是怎麽得到這張照片的呢?而且這張照片角度有些怪,拍照的人位置應該不好,隻能勉勉強強拍下他的投籃時的瞬間,光線很暗。看上去不像是老師拍的,更像是某個去觀看比賽的人自己拍的,照片背麵注明了時間,2009年6月27日,是易陽的筆跡。
是她問某個觀看比賽的人,要的照片嗎?
顧澤把照片放在地上那一堆書的上麵,繼續翻著手裏的書,才翻沒幾頁,又看見一張照片,照片裏的人還是他。這次拍的不是籃球比賽,而是他高二時參加演講比賽時的情景。他穿了一中的校服,升旗台上就隻有他一個人,深秋午後的陽光,將舞台和學校院牆後的群山裝點的得格外柔軟,他拿著話筒,神態自若。照片背後的時間是2008年10月25日。
這張照片,看角度,應該也是台下的人自己拍的。
顧澤把照片拿出來放好,往後翻著,幾乎每隔幾頁,就有一張他的照片。那些照片裏,有他參加各種比賽的、有操場上晨跑的、有樹下歇涼的,有和同學玩鬧的……
每一張都注明了時間,時間最近的一張照片,是他錄取了大後,被母校邀請作優秀畢業生,回一中給下一屆學弟學妹分享學習經驗時拍攝的,照片背麵同樣的筆跡寫著,2010年7月25日,目標,大。
顧澤拿著這些照片,手裏好像灌了鉛。
所以易陽早在他還在上高中時就認識他了,她應該是是出席了他參加的各種比賽、活動,或者躲在某個他看不見的地方,拍下這些照片。
她還因為他,高中畢業後也報考了大。
顧澤以前還覺得,易陽剛上大一就敢和他表白,說喜歡他,太突然了。
現在看來,她根本不是對他臨時起意,而是蓄謀已久。她早在他讀高中時,就喜歡他了,隻是一直沒告訴他。
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深情,不過都是日積月累的紅塵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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