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這話一出, 滿室皆驚。


  崔太後驚呼出聲,“皇帝回來了?”


  “真的?我皇兄真的回來了?!”景陽歡喜的從葵花凳上蹦起來。


  顧沅瞳孔微張, 驚訝之餘更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 下意識抱緊了懷中的宣兒,看向那小太監,“你說他回來了, 那他現下到了何處?”


  外頭刮風下雪, 又黑漆漆的一片,正是行路艱難時, 之前也未曾有消息傳來, 是以聽到裴元徹回來了, 她有種做夢的不真實感。


  小太監喘息道, “奴才剛聽到消息時陛下還在朱雀門外, 這會子應當快到後宮了。”


  崔太後回過神來, 從暖榻上起身,臉上掩不住的驚喜,“那去宣平門等, 那是來後宮的必經之處, 他應當是從那邊來的。”


  顧沅看崔太後起身, 眸中劃過一抹驚詫, “母後, 您這是要親自去接?”


  崔太後一邊催著萬嬤嬤去拿大氅和雪帽, 一邊回著顧沅, “當然,皇帝出去那麽久總算回來了,哀家自然要去迎一迎他。”


  顧沅感動於崔太後這份關心, 但還是勸道, “外頭天寒地凍的,天黑了路也不好走,母後還是在殿內歇息,兒臣和景陽去迎接便是,等晚些陛下他再來聖端宮給母後您請安。”


  景陽也在一旁附和著,“是啊,我們去就成了。”


  “哀家還沒老到那個地步,再說了,一路坐轎輦過去,能有多冷。”崔太後張開雙臂由宮人伺候著披氅衣,又掃了眼顧沅,道,“你將宣兒也抱著,他父皇回來了,他也得去接。皇帝在外頭這麽久,肯定想兒子了。一家人整整齊齊去接他,他瞧在眼裏也高興。”


  太後都這般說了,顧沅隻好應下,也不好多說,免得崔太後覺得自己是有意攔著她與皇帝親近。


  略作整理,一屋的主子穿戴整齊,依次上了轎輦,直往宣平門而去。


  外頭風雪大作,轎輦前掛著的八寶玲瓏宮燈燭火顫顫搖曳,宮人們提著燈籠前後站成好幾排,將轎輦四周的路照得如白晝般明亮。


  景陽與顧沅一輛轎輦,此刻她那張嬌俏的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激動與歡喜,摟緊了懷中的湯婆子,笑眯眯的看向顧沅道,“皇兄一定是要給你一個驚喜,才會這麽快趕回來!”


  顧沅麵上笑笑,心裏卻沒景陽這般樂觀。她想著裴元徹這般著急趕回來,會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否則他怎麽會不隨著大部隊回來?難道他受傷了,所以要秘密送回來?又或者是其他什麽不好的事……


  她越想一顆心越是惴惴不安,手指捏緊,視線直直的盯著轎輦的簾子,恨不得透過簾子,穿過風雪,直接看到裴元徹的情況。


  轎輦快而平穩的往前行進,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噠噠噠的聲響。


  顧沅蹙起細眉,靜聽了一會兒,輕聲問,“景陽,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景陽啊了一聲,豎起耳朵聽了聽,嘟囔道,“好像是有什麽聲音,聽起來有點像馬蹄聲?是不是皇兄回來了!”


  她語氣中透著雀躍,不怕冷似的,掀開轎簾,就要探頭往外去瞧。


  顧沅心頭始終帶著幾分戒備與憂慮,或許是對之前宮變心有餘悸,她麵色嚴肅,看了眼宣兒熟睡的小臉,她將孩子往毯子裏裹好,護在了自個兒身後。


  好在這時,景陽驚喜的喊了一句,“是皇兄!是他!快快快,快停下轎輦!”


  顧沅聽到這話,心弦微鬆。


  轎輦穩穩放下,景陽正準備衝出去,忽然想到什麽,她轉過身,拉了一把顧沅,“皇嫂,你快點,皇兄這會兒肯定最想見你,你第一個去迎他,他肯定最歡喜!”


  顧沅一怔,這會兒還是有種不真實感,人還懵著,就被景陽半推著下了轎。


  恰逢一陣凜冽寒風吹來,如刀子刮臉,她的腦袋才清醒一些,手指捏緊了衣襟,抬眼朝前看去。


  隻見夜色迷蒙的宮巷間,雪花紛紛揚揚飄落,一道高大的身影策馬而來,等離得近了,可見那人穿著一襲金色盔甲,在昏黃宮燈的照耀下泛著屬於金屬的寒光。


  伴隨著駿馬一聲仰天嘶叫,那人從馬背翻身而下,舉止利落。


  前頭提著燈的宮人們見著來人,又驚又喜又懼,紛紛退至兩側,恭敬行禮,“奴才恭迎陛下回宮,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顧沅怔怔的站在原地,看著那道頎長挺拔的身影一步步朝她走來,不知是夜色太黑,還是天氣太冷,呼吸都化作一團團白煙,氤氳著那人的麵容,她有些看不真切那人的麵容。


  直到男人在她麵前站定,風塵仆仆,鬢發染雪。


  他瘦了許多,下頜線條明顯,胡子拉碴,眼窩深陷,顯得麵容越發深邃立體,那雙眼眸卻格外明亮,灼灼的盯著她,一眨不眨。


  倏然,他雙臂一伸,徑直將她拽入了懷中,緊緊地抱住。


  男人的身上有淩冽的風雪味,顧沅的臉貼著盔甲有些涼絲絲的,或許是凍傻了,一時間竟忘記掙紮,隻像塊木頭似的由著他抱。


  他兩條結實的手臂像鋼鐵般,將她抱得緊緊地,下巴的胡須紮著她的臉,有點小小的刺癢。


  抱了一會兒,男人兩隻手捏著她的肩膀鬆開了她,垂下黑眸,又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將她看了一遍。


  他的視線仿佛帶著溫度,目光所及之處,顧沅的皮膚都燙起來。


  她睫毛顫了顫,忘了跟他行禮問安,也忘了問候他,反倒有些傻愣愣的,眸光澄澈的問他,“你為何這般看著我?”


  時隔許久,再次聽到她的聲音,裴元徹眸色一暖,朝她笑道,“想你。”


  說著,又不由分說的將她按入懷中,結結實實的熊抱著。


  這回顧沅很快反應過來,掙了兩下,“盔甲好涼!”


  裴元徹一聽,忙鬆開她,看著她有些泛紅的臉頰,一時也分辨不出是她見到自己太歡喜,還是被盔甲給凍紅的。


  “那朕給你捂一捂。”


  他伸手就去捂顧沅的臉,顧沅躲閃不及,被他兩隻寬厚的手掌捧住腦袋,小臉還沒有他巴掌大,驚詫的看著他。


  看著皇帝皇後旁若無人的親密,宮人們默默低下頭,慢一步下車的崔太後別過臉去一副沒眼看的表情,景陽紅著臉放下車簾,見宣兒不知何時也醒了過來,一把將小家夥撈入懷中,笑吟吟道,“你這小乖乖是不是知道你父皇回來了就醒了?不過想見你父皇還得等等噢,你父皇現在正跟你母後卿卿我我呢,你還小,不能看。”


  宣兒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一臉單純的吃手手。


  雪還在不停下,顧沅忍不住打個寒顫,握住裴元徹的手,神情一本正經,嗓音卻打著哆嗦,“你不冷麽?有話進屋再說。”


  她尋思著她都活了兩世,大雪天你儂我儂的橋段在話本子裏還能看一看,真要換她在凜冽寒風中瑟瑟發抖,她真有些扛不住。


  裴元徹倒沒覺得多冷,他一路飛奔趕來,一想到馬上能見到她和孩子,渾身的血都滾燙。但他記得顧沅是極怕冷的,冬日裏睡覺手腳都冰涼。


  “是朕太高興,疏忽了,先上轎。”


  他一把將她攬在懷中,往轎輦而去。


  一掀氈簾,就見景陽抱著宣兒,一大一小,四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的看著他。


  裴元徹,“……”


  待緩過神來,他麵部的線條也變得柔和,抬起手揉了揉景陽的發,“你皇兄回來了。”


  景陽眼眶登時就紅了,哽咽著喊了句“皇兄”。


  裴元徹朝她安撫的笑了下,又伸出一根小指,輕輕點了下宣兒的小鼻子,“乖兒子,你父皇平安回來了。”


  宣兒眼眸清亮如星辰,咿呀的叫了一聲,張開嘴巴笑了。


  聽說崔太後也來了,裴元徹讓顧沅先上轎,他自行去給崔太後問安。


  崔太後快速的打量了他一番,見他中氣十足,沒有缺胳膊少腿,心下也鬆了口氣,麵上卻淡淡道,“你我母子不必那麽多虛禮,人回來了就行。外頭風大,你先陪皇後和太子回去吧,等你明兒個歇息好了,養足精神,再來我宮裏敘話。”


  裴元徹斂眉,拱手道,“是。”


  接著,崔太後又派宮人去前頭將景陽請到了她的轎輦裏,景陽還有些不舍得,崔太後挑眉看她,“沒聽過小別勝新婚麽,皇帝剛回來,肯定跟皇後有說不完的話,你個當妹妹的杵在那裏作甚。再說了,這夜也深了,你皇兄肯定是跟皇後回鳳儀宮的,難不成你也想跟去?”


  景陽搔了搔後腦勺,羞窘一笑,“母後說的是,那我明天再去找皇兄。”


  崔太後輕輕的嗯了一聲,遂閉目養神,不再多說。


  半個時辰後,顧沅和裴元徹回了鳳儀宮。


  見到皇帝跟著一起回來了,鳳儀宮的宮人們也都驚了好半晌,腦子都轉不過彎,主子去一趟聖端宮,怎麽把陛下帶來了?等回過神來,忙聽著顧沅吩咐,燒熱水的,準備糕點飯食的,準備幹淨衣袍和剃須刀的……大雪紛飛的夜晚,鳳儀宮內卻是忙上忙下,一片熱鬧。


  不知不覺中,夜深至亥時。


  小太子早就被奶娘抱去側殿歇息,寢殿內外間的燈光熄了數盞,也漸漸歸於靜謐。


  顧沅裹緊被子側躺在床上,眼睛是閉著的,意識卻是清醒的。


  沒多久,耳畔傳來一陣熟悉又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她輕輕咬了咬唇瓣,手指揪緊錦被,不知為何突然就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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