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二月初, 冰雪消融,萬物複蘇, 昏迷已久的太子也總算醒了。
禦醫診脈, 太子體內仍有部分餘毒,這回能蘇醒多虧他身體一向康健,再加上求生意誌強烈, 才得以挺過這一關。至於餘毒, 用藥慢慢調養,並無大礙。
一時間, 朝野內外一片喜色, 皇宮裏更是張燈結彩, 上下一新, 宮人們換著新宮裝, 喜氣洋洋的簡直比過年那會兒還要熱鬧。
二月二十五日, 欽天監推算的大吉日,太子裴元徹正式即位,改年號為啟新。
同日, 新帝下旨, 皇後崔氏封太後, 入住聖端宮;太子妃顧氏封皇後, 入住鳳儀宮。
永平侯晉爵, 升為一品平國公, 世襲罔替, 侯夫人趙氏封為一品國夫人。永平侯之子顧渠官升三級,為二品鎮國將軍兼太子少保,其妻白氏為二品誥命夫人。
新帝對顧家的眷顧, 讓外人眼紅不已, 恨不得立刻將自家女兒送進宮中,獲得聖寵,光耀門楣。
那些家中有適齡女兒的大臣原本想著新帝登基,應當會選一批新妃嬪充實後宮,而且中宮皇後懷著孕不能侍寢,更是新妃上位的好時機,不曾想朝堂之上但凡有提議選秀的臣子,都會被新帝厲聲嗬斥。
新帝是個狠厲的性子,模樣生得威嚴冷漠,平時不發脾氣就一副不好招惹的模樣,一旦發起火來,更是駭得人兩股戰戰,心顫膽寒。
這般訓斥了兩三回,之後再無大臣膽敢提選秀的事——雖說誰都想求富貴,但也得有命享受啊。
這日,聖端宮內。
晉國公夫人一臉拘謹的坐在黃花梨木圈椅上,手中的帕子緊緊地捏著,上半身稍稍往前傾去,壓低了聲音道,“太後,陛下到底是怎麽想的呀?這都即位一個月了,他真打算就這樣把後宮空著?”
“皇帝怎麽想的,哀家哪知道。雖說母子連心,那也得是自個兒肚子裏出來的才連心,他又不是我生的。”崔太後慢悠悠的轉動著手中佛珠,自打當了太後,她每日逗貓養鳥,念念佛看看書,日子真真是悠哉極了。
晉國公夫人一噎,默了默,還沒想好下一句,又見崔太後覷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別來這些彎彎繞繞的。”
“這……”晉國公夫人遲疑片刻,緩聲道,“這不是想著,若是陛下改變心意想選秀了,咱們敏敏還有機會麽?”
“敏敏?你之前不是打算將敏敏嫁給你娘家外甥的麽,怎的又改變主意了。”
“這…唉,是,我原本是那樣打算的,可是老爺他……他看著顧家水漲船高,風頭無兩,就……就有些不大高興。”
晉國公夫人滿臉憂愁,見殿內也沒外人,索性與崔太後說了幾句掏心窩子的話,“敏敏是我女兒,我這當娘的自然是希望她能嫁個好人家,我娘家那外甥的確很不錯的,敏敏她自個兒也有意,這本是一樁好姻緣的。太後,我知道您一向最是疼愛敏敏這個侄女,要不您勸勸老爺吧,我在他麵前壓根說不上話,我若說多了,還得遭他訓斥。”
崔太後一下子明白過來,敢情是她那個兄長賊心不死,見著顧家的女兒爭氣,他也想把女兒送進宮裏求榮華了。
若說之前崔太後還動過這樣的心思,這會兒是半點都沒有了,想到裴元徹都能為顧家人擋刀,命都不要了,但凡涉及顧沅的事,他還有什麽事是做不出來的?
“咱們的皇帝是個癡情種子。”崔太後不冷不淡的笑了一下,又撥了一圈佛珠,才慢聲道,“敏敏進宮隻會毀了她一生,沒準還會惹得皇帝不悅,與哀家生分起來。這事你放心,你放心,哀家會與兄長說的。也是時候與他談談了。”
晉國公夫人自是感激不盡。
三月的陽光和煦純淨,透過碧柳色窗紗照進殿內,灑下一室璀璨的金光。
鳳儀宮內,張韞素膩在顧沅身旁,腦袋貼著她圓鼓鼓的肚子,一臉驚奇,“哎呀動了!還有聲音!小孩子在肚子裏就會出聲了?”
盧嬌月打趣道,“你嗓門小一點呀,別嚇著他了。”
“男孩子的膽子哪有那麽小。”
“你怎就知道是個皇子,萬一是個漂漂亮亮的小公主呢?”盧嬌月笑著反問。
“不,這一胎一定是個小皇子才好。”張韞素語氣堅定道。
顧沅輕叩著杯盞,眉眼溫軟,垂眸看向張韞素,“為何一定得是個皇子?你從前不是一直說,男孩頑劣難馴,還是女兒貼心乖巧麽。”
張韞素緩緩坐起身來,一本正經道,“女兒自然是很好的,隻是沅沅你這一胎若是生了公主,前朝估計又得鬧著讓陛下選秀了。若是生了個皇子那就不一樣了,國朝已有皇長子,催選秀的那些人也不敢貿然開口,你中宮的地位也會更穩。”
聽到這話,顧沅沒說什麽,盧嬌月想了想,麵色也凝重起來,點了下頭,“嗯,素素難得說了句正經話,是這麽個理。前段時間為著這事,也有不少人來攛掇我父親上書進諫,弄得我父親都稱病,閉門謝客了。沅沅,你一人獨寵,風頭太盛,若有個皇子,你也能有所倚仗。”
顧沅垂眸看向隆起的腹部,輕聲道,“兒子也好,女兒也好,隻要是我的孩子,我都會盡全力去愛護他。至於選秀……”
她扯了下嘴角,笑得有些無奈,“我母親前兩天進宮專門與我說了這事。她想讓我賢德些,主動去勸陛下納妃。”
張韞素和盧嬌月都擰起了眉頭,“然後呢?你勸了?”
顧沅搖搖頭,拿起一枚橘子慢條斯理剝了起來,“沒勸。他選不選秀,是他的事,與我何幹。”
這疏離的話,讓張盧倆人麵麵相覷,她們不懂為何顧沅對皇帝這般冷淡,但顧沅向來做事都有她自己的道理,人倆口子的事,她們這些當朋友的過多置喙也不好。
掀過這個話題,幾人又聊起這幾月長安城裏的事。
比如周家的那個周明渺,在大長公主壽宴上發生那等私通和尚的醜事,被匆匆嫁去了肅州,嫁過去沒多久,突然身染重病死了。
而那周家的長子周平林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斷了四根手指,還被割了舌頭,經此刺激,成了個不認六親的瘋子。
這回新帝上位,與那幾位皇子有關的官員,該砍頭的砍頭,該抄家的抄家,該流放的流放,這周家便是被抄了家,流放千裏,聽說周老爺在半路便身染惡疾,藥石無醫了。
顧沅聽到周明渺嫁去肅州,這才恍然想起,大年初三裴元徹是給誰去送花圈了。
這男人一向如此,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說完周家,張韞素又說起盧嬌月,“沅沅,你還記得鄭泫不?這人可真有意思,之前隔三差五找借口登月娘家的門,長安混亂的那幾日,他更是將他府中的護衛統統派去了盧家,他自己府中就他一人。我猜啊,要不是他顧及著月娘的閨譽,估計恨不得親自拿著刀劍去月娘家門口當門神。”
顧沅被逗樂了,朝盧嬌月眨了下眼睛,笑道,“我們月娘的姻緣這不是來了麽。”
盧嬌月兩頰飛起紅雲,嬌嗔道,“我還得再看看他的表現……反正我也不急著嫁人。哎呀素素你也別盡說我,陸家不是也快上你家提親了麽。”
張韞素笑嘻嘻的挽住顧沅的胳膊,“這還得多謝沅沅,有個當皇後的好姐妹給我撐腰,我後娘也不敢糊弄我,就連我父親這些日子對我的態度也越發和善……當然我心裏清楚的很,他們都是看我和你關係好,一個兩個想拿我當筏子,來討好你呢。”
顧沅輕撫她的額發,溫聲道,“咱們小時候對月結拜的時候,說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們過得好,我也高興。”
聞言,張韞素和盧嬌月心口皆是一暖,嘴裏喊著“沅沅”,一左一右的貼在她身旁,親密極了。
裴元徹到達鳳儀宮時,一進門就看到自己的皇後左擁右抱,滿目溫柔的模樣。
他都沒那樣靠過她的肩,而且,她也從沒那樣溫柔的看過他。
他抿著唇,眸底深處劃過一抹豔羨。
定住腳步,裴元徹抬起手放在唇邊,輕咳了一聲。
殿內的人聽到動靜,抬頭看了過來。
顧沅依舊懶洋洋的靠在月白色繡海棠花的軟枕上,張韞素和盧嬌月忙穿鞋下榻,一邊請安,一邊在心裏嘀咕怎麽皇帝來了都沒個人通報一聲?剛才一抬眼看到屏風旁站著個羅刹般的威嚴男人,真嚇得她們魂都飛了。
“都起來吧。”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室內響起。
張韞素和盧嬌月起身,謹順的站在一旁。
裴元徹走到榻邊,上下打量了顧沅一番,見她神色平和,臉色紅潤,這才緩了心神,溫聲道,“你今日感覺怎樣?”
這是他這段時間每日必問的一句話。
也不知道他私下裏讀了些什麽書,隨著她肚子的月份增大,他也越發焦慮謹慎起來。
有的時候半夜她稍微翻個身,他都緊張的要命,再三確認她是不是感覺良好,直說得她都有些煩,忍不住凶他了,他才放下心來,喃喃說著“還能凶朕,那應該是沒事的”,然後偷偷摸摸擁著她,沉沉睡去。
顧沅看著他,輕聲道,“還行。”
裴元徹頷首,挨著她身旁坐下,見她眉眼間的笑意和溫柔都淡了些,再看一旁站著的張韞素和盧嬌月,心頭莫名有些酸。
“你們有空的話就多多進宮陪皇後說話,她月份大了,也不好輕易出去走動。”他語調淡漠的說道。
張韞素和盧嬌月連忙稱是。
顧沅知曉她們不自在,簡單聊了兩句,便讓她們先離開。
等她們走了,殿內也安靜下來,明亮的陽光灑在裴元徹身上,他穿著一襲銀灰色團龍紋常服,腰係玉鉤金腰帶,那暖洋洋的光線落在他英挺的五官上,顯得麵部輪廓越發深邃起來。
當上皇帝的人,與太子時期的氣度也變得不同,周身的威嚴越發深重。
不過他麵對她時,就像是收起刺的刺蝟,溫柔且體貼,有時有些過分的小心與謹慎。
顧沅見他看著她不說話,長睫微不可察的顫了下,主動開了口,“你今日怎麽來的這麽早。”
見她理他了,裴元徹的黑眸亮了一瞬,柔聲道,“今日公務不多。而且,朕想帶你去個地方。”
顧沅一怔,撩起眼皮,有些疑惑,“什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