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晚膳備得都是些好克化的, 顧沅有心事,隻隨便吃了一些。
裴元徹見她心不在焉的, 替她添菜, 黑眸盯著她尖尖的下巴,淡聲道,“可是飯菜不合胃口?”
顧沅搖了搖頭, “剛醒來, 吃不下太多。”
裴元徹放下筷子,舀了一碗紫參烏雞湯, 遞給她, “這幾日你瘦了不少, 既吃不下, 就喝點湯。”
他的目光直直的看向她, 帶著不容抗拒的意味。
“多謝殿下。”顧沅接過, 慢慢的喝著。
用過晚膳後,裴元徹握著她的手,在庭外散步, 晚風吹動庭前海棠花, 送來淡淡的清香。
不多時, 秋霜上前提醒, “殿下, 太子妃, 藥熬好了。”
裴元徹嗯了一聲, 摟著顧沅的肩膀,“走吧,回屋喝藥。”
兩人一道回屋。
看著紅漆托盤上散發著苦澀氣味的湯藥, 顧沅眉心微蹙。
裴元徹注意到這點, 戲謔的看她道,“良藥苦口,若是你自己喝不下去,孤來喂你?”
說著,他伸手伸向藥碗。
想到這幾日他喂藥的方式,顧沅臉頰微燙,忙道,“不敢勞煩殿下,我自己喝便是。”
她端過藥碗,一口氣悶了下去。
這邊才放下藥碗,一枚帶著糖霜的杏脯便遞到了唇邊,裴元徹好整以暇看著她,“張嘴。”
她輕啟嘴唇,果脯的甜味就在舌尖彌漫著。
“若是還苦,就多吃兩枚。”
“一枚就夠了。”
顧沅將嘴裏的果脯吃完,沉默的坐著。
便是與他做了兩世的夫妻,她依舊不知該如何與他相處,也不知現在該與他說些什麽。
她覺得尷尬,裴元徹卻半點沒感覺一般,等她喝過香茶漱口後,單手支著下巴,慵懶道,“你今日才醒來,得多多休息。不如讓她們伺候你沐浴,早些歇息?”
顧沅水眸撲閃一下,想著早點歇息,總比這般大眼瞪小眼的坐著發愣要好,便點頭道,“也好。”
秋霜和穀雨扶著她去淨房沐浴,想到晚上得與他同床共寢,顧沅下意識拖延著時間。
可再怎麽拖,還是得麵對。
半個時辰後,她換好寢衣回到寢殿時,寢殿內並無裴元徹的身影。
一問宮人,才知他將這幾日積壓的政務搬到了瑤光殿,這會兒正在書房處理。
顧沅稍稍鬆口氣,自顧自走到床邊,掀開被子睡下。
她盯著帳子上繡著的百子千孫嬰戲圖,自我催眠著,睡吧睡吧,快點睡著,睡著了就不用麵對他了。
或許是白日睡了太久,又或是心理作用,她越想睡,大腦卻越發的清醒。
這一清醒,她又忍不住去想從前的事。
想到前世她與裴元徹的十年牽絆,想到她的兩個孩子,想到她的父母兄嫂,還有素素月娘她們.……
忽然,身旁的床榻往下陷了一些。
她睫毛微顫,並未睜開眼。
男人身上淡淡的沉香氣息,湧入鼻尖,下一刻,她被一雙手拉入了一個堅硬溫熱的懷抱中。
“還沒睡,在等孤?”他沉金冷玉般的嗓音在頭頂響起。
顧沅抿著唇,很想繼續裝睡,但她清楚他不是什麽好糊弄的,隻好睜開眼,低低的嗯了一聲。
幔帳放了下來,床帷間光線晦暗,他寬大的身軀將她緊緊地圈住,仿佛天地間隻剩下他們倆人似的。
裴元徹的下巴抵著她的發,溫聲道,“你醒來後,好像與孤疏遠了些。是在生孤的氣麽?”
顧沅心頭一跳,他察覺到了什麽?
不等她答,裴元徹又道,“這次是孤沒有護好你,害你受了這樣大的委屈。你放心,這筆賬,孤遲早會替你討回來的。”
他語氣森然,顧沅更是心驚,思忖片刻,輕聲道,“殿下,是我不慎腳滑才跌入池中。”
裴元徹低頭,唇瓣滑過她的臉頰,極盡親昵,“往後若非必要,你少往那邊去。好了,不說那些不開心的,你沒事,便是萬幸。”
顧沅偏了偏頭,想避開他的觸碰,卻又怕表現得太明顯,惹他懷疑——
她重活一世的事,實在匪夷所思,若是讓人知曉,保不齊會惹來什麽麻煩。
何況,她這會兒也不確定裴元徹是不是與她同樣的情況。
若他不是,自己態度突然轉變,他沒準以為她被邪祟上身了。
若他也是重生的,那.……就更麻煩了!
略作思索,顧沅兩隻手抵在他的胸口,輕聲道,“殿下,前幾日我去找景陽,她想讓你安排一番,讓她與謝國公見上一麵。”
裴元徹輕撫著她的發,沉吟片刻,道,“孤知道了。”
“那你答應了?”
“嗯,賜婚聖旨不日就下來了,他們見上一麵,彼此熟悉一下也好。”
“殿下,你.……你為何看中謝國公?”
顧沅試探的問,見他沒立刻答,又補充道,“唔,我是覺得隴西那麽遠,她若是嫁過去了,日後想見一麵都難。而且我上次與景陽聊了,她也不願意遠嫁,更想在長安找個駙馬。殿下,你就她一個妹妹,怎麽舍得讓她遠嫁呢?”
裴元徹道,“謝綸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景陽嫁給他不會錯的。”
顧沅蹙眉道,“謝國公有才幹不假,但這與景陽嫁給他,有何幹係?”
裴元徹一噎。
他垂下眼眸,看了一眼懷中的顧沅。
她低著頭,他一時也看不清她的表情,靜默片刻,他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臉,語氣有些無奈,“你今日的問題有些多。”
顧沅抿了抿唇,小聲道,“我隻是看景陽不大樂意.……”
“你才剛醒來,最重要的是養好自己的身子,其他的事情不要去想了。”
顧沅聽出他不願再提這話題,也不好再繼續問。
“乖,睡吧。”裴元徹吻了吻她的眉心,沉聲道,“這幾日孤都沒睡好,隻有抱著你,孤才能好好睡個安穩覺。”
他這般溫情脈脈的的樣子,讓顧沅有些無所適從。
她強迫自己適應他的懷抱,閉上眼睛。
前世,他們似乎從未有過這樣心平氣和的時候。
最開始嫁給他,她不想與他同床共寢,冷臉對他,他也不在乎,硬是賴在她殿中。
後來他似是受不住了,摔門離開,跑到其他妃妾的殿裏去。
她原以為能得個清靜,不曾想半夜他又跑了回來,鑽進她的被窩,咬牙切齒的壓著她,罵她沒良心,罵她不識好歹。
她覺得他莫名其妙,大半夜憋著火氣無處發泄,不去抱那些千嬌百媚的妃妾,跑來罵她個有身孕的?
不過經過那一回,她再怎麽冷淡待他,他也無所謂了。天一黑,就往她殿裏來,陪她用晚膳,鑽她的被窩。
他那個時候也喜歡抱著她睡,但大都是等她睡著了,他才湊上前抱著她。通常那個時候她困得厲害,也懶得與他計較,大半夜吵架,她也累。
反正第二天醒來時,他早已離開了。
這般亂糟糟的想著,耳畔傳來男人平穩均勻的呼吸聲。
顧沅稍稍抬眼,借著幔帳透進來的淡淡光線,凝視著男人深邃的輪廓。
他闔著眼,鼻梁高挺,下頜線條分明,無疑是極其英俊的。
若她沒有記起前世種種,這一世,她應當會好好與他過吧?
起碼在落入池塘之前,她還想著,去敬他、愛他,替他生兒育女,替他收拾去江南的箱籠,替他管理東宮庶務,在東宮乖乖等他回來。
但現在,她有了前世的記憶。
她清楚的知道,身側的男人不是什麽善類,他是個控製欲極強,不擇手段的瘋子。
為了得到她,他卑劣的毀了她的清白,用她的家人威脅她,還殺了無辜的文明晏。為了逼她接受宣兒離世的事實,他將她鎖在殿中,不讓她見任何人,待她生下第二個孩子,他才解除禁令……
那段日子,暗無天日,渾渾噩噩,她覺得她快要瘋了。
在那金碧輝煌又空空蕩蕩的大殿中,她挺著個大肚子,枯坐著,一天又一天。
她經常想,她為什麽還活著呢?這般活著的意義又是什麽?
眼前的一切都是灰暗的,任何事引不起她半點興趣,她在這個怎樣都擺脫不了的金籠子裏,苟延殘喘著。
她好幾次尋死,都被救了回來。
裴元徹抱著她,眼尾發紅,命令著她好好活著,不然就殺了伺候的宮人,牽連她的家人。
他總是這般威脅她,她也就不再尋死了。
後來她生下了延兒,他欣喜若狂,抱著小繈褓看了又看,一會兒與她道謝,一會兒又誇孩子,說眼睛像她,鼻子和下巴像他。
他是那樣的寵愛延兒,當天就封延兒為太子,又宣告百官,大赦天下。
延,是他給孩子取的名字,延續血脈的意思。
他越是寵愛延兒,她越是自責,越覺得對不起宣兒,她是個糟糕透頂的母親——
如果她沒有爭一時之氣,告訴裴元徹實情,那他應該也很寵愛宣兒的。
都怪她,都是她的錯……
她半點沒有因為延兒的誕生而振作,反而陷入了更壓抑的情緒中。
仿若掉入了泥淖中,她努力掙紮著,卻越陷越深,無法呼吸。
後來,周明緲跑來告訴她,宣兒的死,是裴元徹一手操縱的。他一直對宣兒的存在耿耿於懷,見她再度懷孕,便想給她肚子裏的孩子,騰出一個“嫡長子”的位置。
她信嗎,也不盡然。
但她也不想去問裴元徹了,問了也沒意義,無論是不是他,她的宣兒再也回不來了。
說到底,都怪她這個母親太差勁了,沒有保護好他。
她真的很累了,不想再麵對這一切,她隻想去陪她的宣兒,向他賠罪,所以她選擇服毒自盡,來逃避一切。
……
忘記前世一切,這輩子與裴元徹好好過嗎?
不,她做不到。
上輩子的糾纏已經夠了,她這輩子不想再與他糾纏了,他們壓根就不是一路人。
雖說她現在已經嫁給了他,所幸的是,現在他們還沒孩子.……
顧沅咬了咬唇,深深地凝視著身側熟睡的男人,無論如何,她得想個辦法,離開他。
反正她都已經死過了一回,既然重來一世,她怎麽也得換個活法,為自己活一次。
心頭做下決定,顧沅動了動身子,輕手輕腳的從他懷中掙脫。
她這邊剛起身,手腕忽然被抓住。
顧沅嚇了一跳,連忙扭過頭去。
隻見上一刻還熟睡的男人睜開了眼睛,眸色深沉,鳳眸稍挑,薄唇掀起一抹淺淺的弧度,笑得完全不似平日那般,“沅沅,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