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在一陣莊重又不失喜慶的禮樂聲中, 顧沅緩緩走出侯府大門。


  隻見彩紅鋪地,恢弘儀仗, 那輛接親用的厭翟車更是無比華麗, 四邊車簷各掛著一盞小而精巧的水晶琉璃燈,在這半明半暗的傍晚,亮著璀璨的光。


  在禮官唱喝的祝福聲中, 顧沅拖著長長的裙擺, 登上厭翟車。


  夜幕低垂,伴隨著十八聲震天作響的禮炮聲, 迎親隊伍井然有序的離開永興坊, 走向朱雀大街。


  看著那漸漸遠去的隊伍, 憋了許久的趙氏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沅沅……”


  白氏連忙柔聲安慰著她, “母親, 您別哭了,今日是沅沅大喜的日子,咱們應當高興才是。”


  趙氏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心頭擔憂道, “也不知她嫁去東宮能不能適應。”


  “沅沅一向聰慧機敏, 母親您別太擔心。而且我剛才注意到, 太子殿下看向沅沅的眼神熱乎著呢, 想來新婚燕爾, 定是如膠似漆, 恩愛甜蜜。”


  聽到白氏這話,趙氏心神稍定。


  隻要女兒能籠絡住太子的心,不愁日子過不好。


  暮色蒼茫, 天邊隱隱約約浮現一勾彎月。


  裴元徹騎著高頭大馬, 將他心心念念的太子妃娶回了東宮。


  儀仗到達東宮門外,降輅乘輿,行至西殿,輿轎緩緩停下。


  帷幕掀開一角,顧沅一隻手扶著沉重的鳳冠,另一隻手習慣性的伸向簾外宮人遞來的手上,彎腰而出。


  可她的手剛碰到外麵那隻手,眸光不禁猛然一顫。


  這隻手很大,稍硬,格外熾熱,明顯不是宮女的手。


  等她反應過來,想要收回手時,那手掌的主人仿佛猜到她的心思,直接握緊了。


  顧沅蹙起黛眉,探出腦袋,剛一轉過臉,就不偏不倚的對上一雙深邃的黑眸。


  “殿下,你……”


  “孤扶你下輿。”男人的語氣不容置喙。


  顧沅眼角餘光瞥見一旁恭順站立的宮人們,心下了然,輕輕的“嗯”了一聲。


  男人溫熱的手掌握著她柔弱無骨的小手,穩穩地扶著她下車。


  顧沅雙腳一站定,下意識就想把手抽出來,可男人卻握得緊緊的,不肯放開。


  她揚起小臉,黑眸盈盈的看向他,解釋道,“殿下,你先鬆開,我的鳳冠有點歪了。”


  裴元徹看著那比她兩個腦袋還大的鳳冠,眸中劃過一抹暗色,這樣重的冠,她肯定累壞了。


  “孤幫你。”


  他抬手幫她調整著,低聲問,“現在好些沒?”


  顧沅眨了眨眼,“嗯,好些了。”


  裴元徹嗯了一聲,再次牽住了她的手,在她“牽手是不是不合規矩”的詫異目光中,他嗓音淡漠道,“在東宮,孤便是規矩。”


  顧沅,“……”


  裴元徹牽著她往西殿去,“走吧,快些行完同牢合巹之禮,你也能早些回去歇息。”


  顧沅心頭微詫,他好像……挺會體貼人的?.

  同牢,便是夫妻二人同吃一份肉食,意味著倆人從此成為一家人。


  那肉食並不好吃,用鹽水簡單煮熟,並未加其他作料,又腥又膩。


  顧沅嚐了一口,便覺得難以下咽。


  可按照規矩,這肉是得吃完的。


  她做了下心理建樹,深吸了一口氣,再次伸出筷子。


  可還沒等她的筷子碰到那肉,就見對麵的裴元徹一筷接著一筷夾起盤中的肉,接著,他又一塊接一塊的塞入嘴裏,咀嚼起來。


  看著光光的盤子,還有裴元徹麵無表情吃肉的模樣,顧沅呆住。


  裴元徹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經道,“孤餓了,你不介意孤全吃了吧?”


  顧沅一怔,搖了搖頭,“不介意,不介意,你隨意。”


  不過,他怎麽會餓成這樣啊?

  而且,這般吃肉,他不會覺得膩得慌麽?


  裴元徹垂下眸,艱難的將嘴裏的肉咽下去,惡心的不行。


  心頭燥鬱的想,那些準備祭肉的禮官把肉做好吃些會死麽?等這婚事過去,他非得把準備祭肉的禮官找出來,讓他生吃二十斤……不,生吃一頭豬!


  同牢禮之後,便是合巹禮,禮官將盛滿美酒的水瓢遞給兩人。


  顧沅淺淺抿了一口那清冽的美酒,眼角餘光瞥見對麵的人仰頭將一瓢酒都喝盡了。


  她想,一定是剛才吃肉噎著了吧。


  頓了頓,她將手中的水瓢伸向他,“殿下,你要是還渴,喝我的吧,我喝不了太多酒。”


  一側的禮官剛想說著於禮不合,就聽太子殿下鳳眸眯起,沉聲道,“你的酒,給孤喝?”


  禮官心道:完了完了,殿下不悅了。


  顧沅看著男人驟然暗下來的眸光,也有些後悔自己的失禮,她剛想把水瓢拿回來,就見對麵的男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她指尖一顫,他拿過她手中的水瓢,送到唇邊,一飲而盡。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喝的位置上麵有道淺淺的胭脂印,正好是她喝的地方。


  顧沅臉頰發燙,腦子裏不合時宜的出現昨晚那些避火圖上的畫麵來。


  完了,她怎的變得如此……不正經!


  顧沅羞惱的垂下頭,生怕對麵之人看出端倪。


  好在行完同牢合巹之禮後,太子便要去含章殿招待賓客,顧沅則是回瑤光殿等候。


  分別時,裴元徹凝視著顧沅,淡聲道,“孤會早些回來,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顧沅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小聲應道,“好。”


  天色已經全黑了。


  東宮上下張燈結彩,瑤光殿內燈火通明,庭前種著各色花草,其中以海棠為主,西府海棠、垂絲海棠、秋海棠、貼梗海棠等,一應俱全,齊齊盛放著。


  見顧沅駐足打量,宮人恭敬笑道,“殿下知道太子妃喜歡海棠花,特地命人移栽了這些。”


  顧沅眉心微動,道,“原來是這樣。”


  待緩步走進殿內,隻見珠簾繡幕,紫金熏籠,一片金碧輝煌,恍若仙宮。


  這未免也太奢華了些。


  顧沅這般想著,就見穀雨守在床邊,一見到她,小丫頭眼睛發亮,忙上前攙著她到榻邊坐下。


  主仆倆簡單聊了兩句,就見一個模樣清秀的宮女躬身上前,“奴婢秋霜,拜見太子妃,太子妃金安萬福。”


  穀雨一個下午都在瑤光殿,對這裏的宮人也稍有了解,忙俯到顧沅耳畔道,“秋霜是瑤光殿的一等宮女。”


  顧沅會意,“你起來吧。”


  秋霜起身,當看到顧沅的容貌時,眼睛都直了,這是仙女下凡吧?

  等緩過神來,她的語氣愈發恭敬,“太子妃,奴婢伺候您卸冠梳洗吧?”


  “現在可以卸冠?”


  “按理說要等殿下回來,方可卸冠。可殿下特地交代了,讓奴婢們伺候太子妃您洗漱。”秋霜抬眼,語氣帶著一絲討好,“太子妃,殿下這是心疼你呢。”


  顧沅愣怔,又想到他替她調整鳳冠的模樣,心口微暖,輕聲道,“那便替我梳洗吧。”


  摘下鳳冠,褪下翟衣後,秋霜又問道,“太子妃可要吃些東西?”


  “可以麽?”


  “殿下怕太子妃餓著,特讓膳房備了碧玉羹、梅花豆腐、銀芽雞絲、櫻桃凝露蜜……”


  秋霜報了一長串,末了,低眉順眼道,“殿下還說,如若太子妃還有什麽想吃的,隻管交代。”


  “不用了,這些就很多了。”


  顧沅哭笑不得,裴元徹當她有多大的胃口?


  秋霜忙下去擺膳,穀雨低聲笑道,“姑娘,殿下可真體貼,備下的菜都是您素日愛吃的呢。”


  顧沅嗯了一聲,心裏有些觸動。


  且不說太子性情如何,單就這一日下來,她能感受到他對她的重視。


  或許,這門婚事,並沒她想象中的那麽糟糕?


  用過晚膳後,顧沅沐浴洗漱,換上束腰紅色寢裙,靜坐在床邊等候。


  不知不覺,夜愈發深了,龍鳳喜燭燃燒著,時不時發出蓽撥聲。


  就在顧沅昏昏欲睡時,門外總算傳來了動靜。


  穀雨和秋霜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往外走去。


  她們一走,顧沅不由得緊張起來,忙挺起小腰,正襟危坐。


  不一會兒,裴元徹高大的身影從屏風後出現。


  顧沅飛快的打量他一眼,他似是有些醉,英俊的臉龐微紅,徑直朝她這邊走來。


  咚咚咚……


  她心跳的極快,兩隻小手絞著。


  離她還有五步距離時,裴元徹腳步停住。


  他盯著床邊的女人,她一襲紅裙,身姿婀娜,一頭柔順烏發用青玉簪子固定,暖黃燭光灑在她姣美的臉龐上,如暖玉生輝。


  那樣的不真實。


  他忽然有些害怕上前,怕走近後,這場美夢就醒了。


  顧沅見他半天沒動靜,一陣忐忑,緩緩抬眼看他,“殿下?”


  這一聲喚,讓裴元徹回過神。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走上前去。


  隨著那高大身影的靠近,濃重的陰影漸漸將顧沅籠罩,她偷瞄了他一眼,小聲道,“殿下,你喝醉了麽?”


  裴元徹道,“多喝了幾杯,沒醉。”


  頓了頓,他的眸光落在她額上那一道紅紅的印子上,那是鳳冠壓出來的。


  他抬手撫上她的額頭。


  顧沅呆住。


  裴元徹喜好騎射,指腹有繭子,粗糲又熾熱,輕輕摩挲了兩下,薄唇抿得直直的。


  以後皇後的鳳冠,他得命人做得輕簡些。


  思緒回轉,他看到顧沅那張雪白的小臉漸漸染上緋紅,喉結不禁滾了滾。


  默了默,他收回手,自顧自去解衣袍。


  顧沅見他這動作,心跳的更快,這是要行那事了麽?


  想起蘭嬤嬤的教誨,她咬了咬唇,起身道,“殿下,我、我伺候你……”


  裴元徹黑眸微動,沒有拒絕。


  她在他麵前站定,白嫩纖細的小手輕輕撫上他的衣帶,動作有些顫抖。


  裴元徹靜默的看著她,不自覺想前世的新婚夜。


  她頭戴鳳冠,身穿著繁複厚重的禮服,坐的端正,漂亮的臉龐上沒有半分表情。


  像個精致卻又冰冷的傀儡娃娃。


  他去抱她,她也不拒絕,一副隨他擺弄的模樣。


  那時,他明明抱著她,卻感覺彼此之間仿佛隔著天塹一般。


  “殿下……”


  一聲輕喚響起。


  裴元徹回過神,隻見顧沅小臉通紅,有幾分無措道,“……這個腰帶我解不開。”


  裴元徹看著她放在腰帶上的手,大掌按了上去,語氣柔和,“沒事,孤來就好。”


  顧沅乖乖退到一旁。


  裴元徹讓她坐下,不要拘謹,自行解著衣袍。


  顧沅越發羞澀,不敢去看,像隻小鵪鶉,腦袋垂得低低的。


  “沅沅。”他忽然喊道。


  顧沅愣怔,還有點不適應他這般親昵的叫她。


  男人走到她麵前,嗓音低沉,“你抬頭。”


  顧沅緩緩抬起了頭,眼睛卻是閉著的。


  裴元徹啞然失笑,抬手揉了揉她的發,淡淡道,“睜開眼。”


  顧沅纖濃的睫毛顫了顫,小心髒咚咚咚瘋狂的跳著,拖了半晌,還是睜開了眼。


  當看到眼前的畫麵時,她眸中滿是驚詫。


  麵前的男人隻穿著一件薄薄的寢褲,肩寬腰窄,身形健碩,手臂肌肉線條格外遒勁,腹部一塊一塊的肌肉,形狀分明,看著就很結實。


  更讓她驚訝的是,男人轉過身,背上竟是一副繁複精細的青鳳紋身,在搖曳的燭光下,那青鳳栩栩如生。


  顧沅呆了好半晌,直到男人問,“好看嗎?”


  “殿下……”顧沅心如擂鼓,“這是畫的,還是紋的?”


  “你可以伸手摸摸。”


  摸?顧沅不自覺咽了下口水,心下猶疑。


  裴元徹看她一副好奇又不敢的羞怯模樣,嘴角不自覺翹起,啞著嗓音誘哄著,“孤是你夫君,你想怎樣都成。”


  顧沅想了想,還是壓不住心頭好奇,手指輕輕撫上他的背。


  男人的背很堅實,那青鳳圖案與皮膚緊密相連,不是畫的,而是一針針刺上去的。


  這樣大麵積的紋身,他少說也挨了上萬針。


  顧沅黑眸水光瀲灩,小聲道,“殿下,你為何要紋這個?”


  “你喜歡。”


  裴元徹轉過身,大掌握住她的小手,垂眸道,“而且,孤不喜歡你看別的男人。”


  果然是為了端午那日的事麽。


  顧沅心頭顫動,有些懊悔道,“可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這樣……”


  “放心,孤在宮外找人紋的,沒人知道。”


  他壓低眉眼,認真的盯著顧沅,“而且,這青鳳從今往後,隻給你一個人看。”


  顧沅愣了愣,忽然意識到什麽,驚愕的抬起眼。


  他這話的意思,與她理解的一樣麽?


  裴元徹一眼看出她無聲的詢問,鄭重點了下頭,“孤不會再納其他女人。”


  這話讓顧沅心頭大震。


  她愕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裴元徹看她這副又呆又可愛的模樣,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腦袋,“孤對你的承諾,時間會證明。”


  說罷,他彎下腰,將她打橫抱起,朝著紅帳而去。


  金鉤微動,大紅色繡百子千孫幔帳緩緩落下。


  他高大的身軀覆上,粗糙的手掌撫過她嬌嫩雪白的肌膚。


  顧沅顫顫發抖,緊張地連腳指頭都繃著,烏黑的眼眸泛起一層霧蒙蒙的水光,淚盈於睫。


  裴元徹高挺的鼻梁蹭過她的臉頰,輕輕吻著她的發,她身上那淡雅的幽香,勾得他渾身發熱。


  腦中叫囂著,占有她,狠狠的占有她。


  可她抖得厲害,他實在不忍。


  斂起眸中的病態癡迷,他將她綿軟的身軀圈在懷中,啞聲哄道,“沅沅,別怕。”


  顧沅咬著唇瓣,點點頭,像是給自己鼓勁般,細聲細語,“我、我不怕……”


  裴元徹修長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


  顧沅還是怕,小臉沾滿了淚水,腦子裏亂糟糟的。


  理智告訴她,他們是夫妻了,行這事天經地義。且太子已經這般溫柔耐心的哄著她。


  可身子卻控製不住的顫抖,繃得緊緊地。


  裴元徹看著她嚇得蒼白的小臉,黑眸一暗,最終放鬆手臂,在她身旁躺下。


  顧沅心裏“咯噔”一下,他是不是生氣了?

  蘭嬤嬤說了,在這事上,女人要是太木訥,也會失了男人的心。


  她正慌張不安時,男人結實的手臂又伸了過來,一把將她嬌小的身子撈入懷中。


  她的臉頰靠著他健碩的胸膛,長長的睫毛上沾著盈盈淚珠兒,見他不說話,她遲疑片刻,細聲道,“殿下,要不,再試試吧……”


  床帷間靜了靜。


  良久,裴元徹摸了摸她的臉,語氣平靜的聽不出情緒,“不必勉強,來日方長。”


  顧沅垂眸,濕熱的淚水落在他胸口,心頭又羞怯,又覺得委屈,“我是不是太嬌氣,太沒用了。”


  估計沒幾個新娘子新婚夜像她這般吧,別人都可以,為什麽她不行呢。


  見她哭了,裴元徹心頭慌了一陣。


  他忙哄著她,“乖,不哭了。你今日累了一天,而且你與孤相處的時日尚短,緊張也很正常……反正咱們還有許多的日子,不急於這麽一時。”


  “那你不怪我?”


  “不怪。”


  雖說忍著身體的燥熱很折磨,但他不想嚇著她。


  他將她臉上的淚水一點點擦幹,又吻了吻她的臉,極盡溫柔道,“好了,明日還得早起給父皇母後請安,睡吧。”


  顧沅的情緒也漸漸平複,點了點頭,從他懷中離開,兀自平躺著睡下。


  才這樣睡了沒一會兒,身旁的男人突然側過身子,再次抱住了她。


  顧沅呼吸屏住。


  男人低聲解釋道,“孤習慣側著睡。”


  這樣啊,顧沅鬆口氣,“嗯。”


  一陣靜謐後,黑暗的帷帳中又響起動靜。


  “殿下,好像有什麽東西膈著我了……”


  “別動。”


  男人按住她輕扭的腰身,氣息急促,嗓音沉沉,“過會兒就不膈了。”


  顧沅,“……?”


  下一刻,似是明白了什麽,她雙頰滾燙,再不敢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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