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活出個樣來
抬手兒,將雙肩上的塵土輕輕拍去,奴塵轉回身,重新麵向奴眾。
然而,當他看到奴隸們一個個瞠目結舌,羨慕驚訝的神情之時。
臉上不由的浮現出一抹得意之色。
心頭暗言,“我還挺喜歡看這群鄉巴佬,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呢……”
想罷,清了清嗓音高聲問到,“怎麽樣?還有何話說?如果沒人能舉起來的話,可就怪不得本人沒給機會了吧!”
話音剛落,黑瘦奴隸咬牙瞪目。緊握雙拳,一步闖到前麵,大吼道,“休得欺負奴窟無人!我來舉!!”
麵對這狂傲黑奴。
站著的奴塵像獵鷹一樣,冷漠地盯著他。
坐著的奴佑,則像猛虎一般,森然的凝視之。
黑瘦奴隸俯視著地麵上那兩尊千斤石鎖,呼吸略顯急促。
今日,他有點孤注一擲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為了今天,黑奴準備了好幾年。
做彈弓,獵殺麻雀,吃鳥肉,連羽毛都嚼碎了咽下去。
於山間捉毒蛇,生吞蛇膽,喝蛇血……
……吃過的苦,數之不盡。
這一切,為了什麽?
不就是為了能熬練出健碩的體魄,為了今天嘛!
……
實際上,黑奴去年就有了十足的把握可以通過選拔,抱著全部的希望去參與。
但是很可惜,運氣不好。
在輪到他之前,太陽下山了。
沒想到,今年又是這樣!
黑奴不甘心。
他不想再等上一年。
明年是怎樣的狀況,誰都無法預料。
所以他想要抓住這個機會,就算知道,這個“機會”是奴兵故意戲弄和刁難的遊戲,但依然想要抓住,即便是拚上性命!
後邊的奴十三默默地注視著黑奴的背影出神,若有所思。
奴窟的奴隸們一直都是以舉起一千斤為目標而修煉的,現在突然漲到兩千斤,任誰也沒有把握可以舉起來。
這個黑瘦奴隸可以做到麽?
奴十三也無法判斷。也隻能從內心底希望他,不是在逞強……
黑瘦奴隸努力的平複著氣息,調整好呼吸。這一刻沒人會催促他,他可以慢慢兒來。
將雙腳打開,與肩同寬。
黑奴彎下腰去,兩隻手各自握住一尊石鎖的把柄。
雙膝微屈,深吸一口氣,把這口氣摒住。
然後腿膝、腰脊和雙臂瞬間發力!
但聽“刺啦!”一聲輕響。
黑奴上身那原本便破舊不堪的衣衫,被其肩背處鼓脹起的肌肉崩碎開來。
他發出一聲沉悶的低吼,兩尊千斤石鎖,頓時應聲離地!
憑借這股子瞬間的爆發力所形成的巨大慣性,黑奴將一對石鎖拋過頭頂!
他舉起來了。
……
然而,看到這一幕後,奴塵和奴佑的臉上,卻相繼露出了冷笑。
奴十三,則蹙起了眉頭。
雖然黑奴此時此刻依靠著巨大的爆發力慣性,將一雙石鎖舉過了頭頂,但由於其身體太過瘦弱,顯然支撐不住這兩千斤的重壓!
果然!
其雙臂瞬間撐力失衡,脊柱向左傾斜!
隨即就聽到“哢噠”一聲骨骼碰撞的聲音。
黑奴淒慘大叫,石鎖脫手,轟然墜地。
再看他時,早已經重重地撲倒在塵埃裏。
用手捂住腰脊蜷縮成一團,痛苦地呻吟,疼的打滾兒。
黑奴的腰,斷了。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奴塵捂著眼睛,桀桀大笑。
奴佑坐在椅子上,拍桌狂笑。
“不自量力的東西,把自個兒的腰給弄折了……真的要笑死老子了!!”
“這可是今天看到的最精彩的表演了,嗬嗬嗬……”
……
屈辱!不甘!痛苦!!……
此時黑奴的心頭,五味雜陳。
他的腰,疼入骨髓。
疼的讓雙耳都聽不到聲音,聽不到奴塵和奴佑幸災樂禍的笑罵聲。
但依舊可以通過逐漸被淚水模糊的視線,看清他們的嘴臉。
我要死了麽?……就這樣結束了麽?……好不甘心啊!……
……就這樣死了也好,死了就不再這麽辛苦了!
黑奴絕望的閉上雙眼。
奴佑冷笑著從座椅上站起來,繞過桌子,走至倒在地上的黑奴跟前。
他俯視黑奴,笑道,“你現在的樣子,真像條死狗呢。”
說著,其目中殺機一閃,便要抬起腳踏向黑奴的腦袋。
“大人。”
……
“嗯?!”
這是奴佑殺人的衝動第二次被人打斷。
打斷他的,依舊是那個低沉而沙啞的聲音。
奴佑停住動作,向聲音來源看去。
沒錯。
出口阻止的,依然是奴十三。
“又是你!……這次你又特麽有何話說?!”
奴十三沙啞一笑,“這小子從方才開始,就一直在頂撞兩位大人。如果就這樣一腳踩死了,實在是太便宜他了。”
奴佑聞言,眼神放光,笑了。
“那你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嗎?”
“他的腰骨已經斷了,此時痛不欲生,活不了多久的。大人如果現在就將其一腳踩死,相當於令其解脫。倒不如,放過他,讓他受盡折磨而死,豈不妙哉?”
“哈哈哈哈!……”奴佑大笑,“沒想到你小子比我還狠!”
看了一眼掙紮在地,痛苦咬牙,嘴唇出血的黑奴,又抬頭望向奴十三,笑道,“雖然我知道,你這麽說的目的是為了救他一命。但是能夠讓這家夥受盡折磨而死,也的確是個好點子。”
奴十三聞言向其微微垂首施禮,“多謝大人。”
言罷,他走近倒地的黑奴,蹲下身子,將他攙扶起來,向不遠處的一座石影裏走去。
奴佑遙望著這一幕,冷笑不斷。
在他看來,此舉隻不過是弱者之間的相互取暖而已,無聊透頂!
然而,一旁的奴塵,凝視著奴十三的背影,卻若有所思。
這個年輕人留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
那青年的眼神,實在是冷靜的可怕。其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是遠遠超乎這個年紀的沉穩和聰慧!
“不簡單啊!……”
但隨即他又暗自發笑,“不簡單又如何呢?今天恐怕也就到此為止了!他仍然逃不過當奴隸的命運。”
想罷了,奴塵便和奴佑轉身去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
此刻,奴十三攙扶著黑奴一點一點兒的向石影走去。
黑奴被攙扶著,正強忍著疼行走路。
突然,聽到旁邊的奴十三低聲開口說了話
“你忍著點疼。”
還沒反應過來。
黑奴就驚覺得自己的腰間被一隻手用力的一按!
“呃!!……”
隻聽哢哢哢!幾聲脆響,疼痛感瞬間鑽心而來!
強忍著,沒有大叫出聲去。
但神奇的是事情發生了。
劇痛開始減輕了!
原來,奴十三方才用力一按,卻是將其錯位的骨骼重新移回了正位。
恰在此時,他們來到了石影裏。
將黑奴攙扶坐下,使他倚靠著石壁休息。
坐下來的黑奴感激地望著奴十三,輕聲說了句,“謝謝你。”
奴十三沒有回應他,而是站起來,轉身向此刻正準備將石鎖抬上馬車的奴塵和奴佑一行人,看去。
隨後沙啞開口道“請兩位大人,再多逗留幾刻鍾!”
奴佑轉回頭,看向奴十三,不耐煩地蹙眉,言道,“你又怎麽啦?!”
奴塵也轉身看向他,但沒說話兒。
奴十三淡淡地開口,詢問到,“隻要能舉起兩千斤石鎖,就能成為奴兵。不知這個規定還做不做數?”
奴佑啐了一口唾沫,高聲道,“老子一口唾沫,就是一個釘兒!你說做不做數?!”
奴塵點了點頭,也附和“在今天的太陽完全下山之前,這個規定就一直有效!……怎麽?你也要試試麽?”
“是的!”
奴十三臉色雖然平靜,但隱藏在幹枯頭發下的那雙野狐之目裏,卻仿佛有一團火熱在漸漸燃燒。
“我也要試一試!”
奴佑玩味一笑,“好哇,我倒不介意再看一次,折腰的好戲!”
“你隨時都可以開始。”奴塵望著那個青年,淡淡地點了點頭,
從旁邊的石匣子裏,撿起一把用來開鑿礦石的鐵錘,卸掉錘頭,隻留下八尺長短的銅把子在手。
奴十三握著銅把柄,向地麵上的石鎖走去。
石影中,腰痛稍微好一點的黑奴,目不轉睛的看著他,一時之間猜度不透這個人接下來究竟要怎麽做。
走近石鎖,奴十三彎腰將銅柄的兩端插進石鎖把手上的縫隙裏。
然後,他右手攥住了銅柄中間。
這一幕讓奴佑和奴塵均都目光一凝,忍不住仔細看去。
……
但見奴十三單手握銅柄,使了一招“鐵秤杆子挑日月”。
呼的一聲風響,兩座石鎖被他同時拔地而起,隻用單臂,便擎過了頭頂!
身形卻挺拔如青鬆,穩若磐石。
這一幕,讓在場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奴佑和奴塵均都難以置信。
要知道奴塵之所以能做到雙肩擔雙鎖,是因為他是奴兵,修煉過“鐵骨硬氣功”的戰技!
可是奴十三,卻是完完全全地依賴純肉身力量,單臂將兩千斤舉了起來!
……
雖然奴塵和奴佑兩人不願意去相信。
但是奴十三的的確確是做到了!
隨後眾人的心頭又冒出另外一個疑問。
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其實,這多虧了奴十三在兩個月來,吃狼肉補充的能量,讓自身的狀態,一直維持在了最佳!
如此,才有了這拚命一搏的資格。
另外,他得到了之前黑奴的教訓,使用雙臂挺舉會有力量失衡的危險。
所以就用了銅杆做為輔助,用單臂抓舉中間位置。兩顆重量相等的石鎖,維持了完美的平衡,成功避免了被扭斷腰骨的風險。
……
“砰!”
把石鎖丟落地麵。
奴十三麵色平靜的看向奴塵和奴佑。
“大人覺得,我有資格通過選拔了麽?”
奴佑沒有回複他,而是輕哼了一下,大聲吩咐道,“把石鎖抬上車,準備走路了!”
言罷,躍馬上車。
車下,奴塵的目光閃爍。
不久後,他從懷裏掏出黑色的卷軸,和毛筆。
若有所思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奴十三踏前一步,淡淡地回答道,“小的,奴十三!”
“奴……十……三!……”一邊兒念叨,一邊兒在卷軸上寫下來。
寫罷之後,將卷軸重新揣回懷裏,看向他,“時間不早了,幫忙收拾收拾,跟著走吧。”言罷,翻身躍上馬車。
……
在四周奴隸們羨慕的眼神裏,奴十三跟包括奴堅在內的那六個通過了選拔的奴隸,將石鎖等雜物搬上馬車。
收拾妥當後,兩個馬車便不疾不徐地行駛出去。
七個新奴兵,則在馬車後頭依次徒步跟上去。
奴十三,走在了最後。
……
沒有告別,沒有傷感。七個人,便要頭也不回的離開這奴窟了。
倚靠在石影裏的黑奴,望著那些背影出神。
原本他也可以成為其中一個的……
恰在此時。
走在最後的奴十三行不數步,卻突然又停下了腳步。
他轉回身看向黑奴。
“白牛山下以西四十裏有條小溪。在上遊處有一堆白色鵝卵石,你挖開它吧。”
言罷回身,默默地跟上隊伍,向夕陽裏走去。
黑奴雖然一時不知其何意,但心頭明白對方想幫助自己。
一個黑皮膚的漢子,此刻卻頓時哽咽流淚。
他抬頭,對著那道即將離去的身影,大聲吼道,“奴十三!!……替我們活出個樣兒來!!!”
行走間的奴十三,心頭突然泛起漣漪。
這種感覺還是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年少的他並不太明白,這種感覺,其實是英雄相惜。
……
那條溪流裏還有一些剩餘的狼肉、狼骨,還有一張狼皮。
不過自己已經用不到了,所以他決定留給黑奴,雖然不知道那些東西對於受傷的黑奴,還有沒有用。
不過,也隻能做到這樣了。
如血的殘陽裏,奴十三抬起一條手臂,向黑奴,微微擺了擺。
輕聲自言,“我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