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芸香
回到府裏天已經亮了,妙靜親自送林妙音回了淑華閣。
閣院四周圍著粉牆,牆麵架滿了薔薇,牆上每隔十一二步竟係有一個鏤花小窗,或翎毛花卉,或百福萬壽,各式各樣皆出自南晉名家之手,入門就是曲折遊廊,三五步間就有一兩級台階,緩緩向上通往林妙音的閨房。
遊廊兩側是一帶清流,自上而下幽幽流淌,水質清澈,能看見水麵之下的鵝卵石和苔蘚,清流邊假山林立,環著假山種有茂密的芭蕉,廊簷下每隔一段,就懸掛著一個木製的風鈴,每每有風吹過,那清脆悅耳的聲音便會徐徐飄來。
再往前去,是一抄手遊廊,中間擁著一池荷花,高低錯落,嬌豔欲滴,荷葉田田,挨挨擠擠,兩側遊廊順階而下,分別是一嵌刻著蓮花的青石板橋,通往池中八角涼亭。
亭內雕梁畫棟,色彩斑斕,亭簷下的所有粉色紗簾,都分向兩邊用綢繩束於紅柱上,亭內擺了一圈淡藍色和白色的繡球花,簇擁著亭中一方形石桌,桌的四麵各配有一圓形石凳。
遊廊的盡頭有三間正房,均是雕花的檀香木門和窗,推開門,房間當中放著一張圓形梨花木桌,上麵鋪著金絲灑繡帶有荷葉邊的淺黃色錦緞桌布,桌麵上擺著一套琉璃茶具,桌邊放著兩個梨花木凳,後麵的牆壁上掛著一副《鬥寒圖》。
左右兩邊各有一扇檀香木鏤雕月洞門,懸掛著的珍珠門簾輕輕晃動。
左邊的珠簾後是一花梨大理石大案,案麵邊上壘著幾本名人字帖,筆架上掛著五六隻狼毫,筆架旁放著端硯和青花瓷筆洗,案麵中間是一張未畫完的水墨丹青。
大案後是一把花梨大理石四出官帽椅,椅下配有踏腳,椅後是一紫檀嵌雕大理石蝠屏,大案左側是書架,上麵書籍擺放整齊,右側是挑窗。
穿過右邊的珠簾,就是林妙音的臥房,正中放著一張沉香木貼金拔步床,掛的是湘繡海棠的淺黃色綾羅帳,帳前還垂著一縷一縷的彩色流蘇,床上被褥香枕都是粉色蜀錦緞麵。
床的左側是挑窗,窗下放著一張紫檀木天然幾,幾麵上擺著銅製的熏香爐,香煙嫋嫋,飄來淡淡的柑菊香,清新怡人,天然幾兩邊各立著一配套獨座,上麵放著吊蘭,花莖從葉叢中抽出,在頂端抽葉成簇,開著小巧的百花。
床的右側是一紅木的妝台,中間立著一麵銅鏡,鏡前放著兩個六邊形的三層木製梳妝匣,一個裏麵裝滿了花鈿首飾,另一個裏麵是各種胭脂水粉,妝台前配有一紅木束腰圓杌。
正房門口左右兩側各侯著一婢女,見妙靜和林妙音回來了,趕緊上前伺候,立刻用木桶打來了洗漱用的熱水。
妙靜親手為林妙音淨了麵,婢女幫她歇下發飾,除去襦裙,這時妙靜才看見林妙音膝蓋處的褲子被血漬粘住了,她從藥箱裏找來剪子,蹲下小心的將女兒膝蓋部分的褲子剪下,再輕輕的將其與傷口剝離開來。
“疼嗎?”妙靜有些內疚,竟沒想到女兒傷成這樣,還一聲不吭的堅持到回來,林妙音真是懂事的讓她心疼。
“不疼不疼,娘親不必擔心。”林妙音看著妙靜甜甜的笑著。
妙靜起身從藥箱裏拿來了藥粉為林妙音塗上,再包紮好,說道:“今日可不能碰著水,要注意些。”
“娘親這是金瘡藥嗎?”林妙音聞著味道不太像。
妙靜抖了點在林妙音手心裏,溫柔的說道:“這是芸香,秋天才有,采摘回來將泥土洗淨,然後切片曬幹,可製成粉末亦可製成藥丸,能入心、肝、肺三經。”
“入三經?這還可以吃?”林妙音仔細的看著手裏的粉末。
“這芸香味辛苦,單獨用性溫,內服可治感染和炎症,外用可治跌打損傷。”說完妙靜臉色一沉,嚴肅對林妙音說:“切記,內服時萬萬不可飲酒,否則就會變成穿腸的毒藥。”
林妙音看著這芸香,慎重的點了點頭,心裏默念了好多次“食芸香,不飲酒”。
突然看著妙靜,開心的說了一句:“娘親你說的我記住了!”
妙靜摸摸她的頭,和藹可親的說:“你要學的還多著呢,好了,你早點睡,娘親也回房休息了。”
一夜沒合眼,林妙音確實是困極了,剛往床上一躺,眼皮就架不住了,她今天還沒見到顧北城呢,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幹嘛?
顧北城……林妙音抱著被子,翻了個身,想著想著,很快就睡著了,臉上揚起甜蜜的微笑。
……
林妙音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快用晚膳了,她睜開眼睛就想起妙靜說的芸香,心裏滿滿的好奇,特別想知道這芸香加上酒有多毒,於是梳妝完畢順手拿了個空瓶子,偷偷的朝著妙靜的臥房去了。
妙靜和林嵩住在妙林居,是林府裏最大的庭院,這裏分前院和後院,前院是臥房和花園,後院裏是妙靜種的各種珍貴藥草,這個院子裏有一扇暗門,通往府外,平日裏不開完全看不出來,和院牆融為一體,除了林嵩沒人知道這暗門的事。
林妙音鬼鬼祟祟的來到妙林居,她躡手躡腳的走到妙靜臥房門口,輕聲喚道:“娘親……”叫了一聲把耳朵貼門上,裏麵好像沒動靜,“娘親……”她又喚了一聲,還是沒動靜。
屋裏肯定沒人,娘親一定是在後院,林妙音迅速開門進屋,裏麵空無一人,妙靜的藥箱還掛在牆上,她猜的果然沒錯。
說時遲那時快,林妙音從藥箱裏找到芸香,倒了一些進她帶來的瓶子裏,然後把妙靜的藥箱複原,將她自己的瓶子藏在懷裏。
她來到門口,先打開一條縫,確定外麵沒有人,這才偷偷摸摸的從房裏出來,輕輕把門關好,飛快的逃離了妙林居。
然後又去了廚房,她來到院中,看到已經有好幾個菜做好了,正放在灶台上溫著,門邊放著一張木桌,是用來擺盤端菜用的,上麵已經放好了托盤,估計一會兒就要開始傳菜了。
廚房門口有個很大的雞籠,裏麵有一隻白雞特別的肥,它是廚子養的寵物,什麽都吃,還有個名字叫福來,以前還啄過林妙音討嫌的手。
她捏著鼻子貓在籠子後麵,撿了根細棍輕輕敲了一下福來,那雞低吟了一聲。
她摸摸懷裏,藥粉偷了,可這酒該怎麽辦呢?她又不知道酒放在哪裏,正鬱悶,就看見一個婆子拿了一壺酒放在托盤裏,那就是為林嵩備的。
她四下裏看了看,沒人,大夥兒都在廚房忙碌,於是一點一點慢慢靠近那木桌,離的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林妙音看沒人注意到她,把酒壺端起往懷裏一藏,抱著狂奔而去。
剛剛那婆子拿著兩個酒杯過來,一看,托盤裏的酒壺去哪了?她……剛剛沒拿酒嗎?可是她記得自己拿過來了啊……有可能是記錯了,猶豫了一下,又折回去拿來了一壺酒。
這做賊心虛可不是吹的,她順走了藥粉本就慌張,再順一壺酒,心裏更加慌,再加上也沒打算做什麽好事,腦子一片空白,等她跑停下的時候,抬頭一看,安之苑……整個人都呆住了。
轉身想走已經來不及了,“冒進”的狂吠把顧北城引出來了,他抱手靠在房門口好好的看著她。
林妙音想起身上帶的東西,對著顧北城搖搖手說道:“不好意思啊,走錯了……走錯了……”抬起腳剛往回邁了一步,還沒落地……
“站住!”顧北城說完,林妙音轉頭笑眯眯的看著他。
顧北城走到她麵前,輕聲問道:“我的安之苑和你的淑華閣好像不在一個方向,你是怎麽走錯的?”
“我也不知道……”林妙音一臉委屈的看著他。
顧北城慢慢把頭湊近林妙音,她的臉瞬間變得滾燙,自己都能聽見心跳的聲音,眼尾掃了一下顧北城的側顏,驚鴻絕世,還有那玩世不恭的眼神,林妙音緊張的都快窒息,她一把推開顧北城,極速逃走……
顧北城湊近林妙音時,聞到了一股酒味,又看見她的臉微微泛紅,他凝望著她跑遠的背影,喃喃道:“這是……喝醉了?”
這大概是顧北城唯一能想到的,對於林妙音這樣莫名其妙的來了又走,最為合理的解釋了。
林妙音快被自己打敗了,哪不好跑,怎麽就去了安之苑?還好沒被發現,不然該怎麽解釋?說自己偷酒喝?一個女孩子偷酒,這得多大癮!絕對會以為她是個酒鬼……說自己是實驗“毒藥”?這也太嚇人了……
還好跑了,可眼下拿什麽試好呢?有了!林妙音靈機一動,又折回了廚房的小院。
她在雞的食槽中混入了一點藥粉和酒,躲在旁邊看著,其他雞一口都吃不上,都被那福來給搶了,吃的還挺歡。
還真是不挑啊,“毒藥”也敢吃!林妙音敬它是隻好漢雞,可是看了半天,也沒見福來有什麽異常啊,難道……娘親搞錯了?感覺實驗一點都不成功,林妙音沮喪的走了。
她正和林嵩妙靜一起用著晚膳,就看廚子抱著福來跑來了,說是不知道怎麽就死了,下午都還好好的,府裏都知道那福來他當兒子養的,隻見廚子哭的傷心的不要不要的,為了安慰他,林嵩多發了他半個的月月銀,還吩咐府裏好好把福來安葬。
妙靜懷疑的看了林妙音一眼,“你下午幾時起來的?”妙靜小聲問她,“可有去過娘親房中?”
她搖搖頭,“沒去,起來就吃飯了啊……”林妙音這謊話說的,臉不變色心不跳,若無其事的低頭繼續吃飯。
妙靜看她似乎說的不是假話,再想想自己的藥箱,好像也沒被動過,也就沒再追問。
林妙音看著廚子懷中嗝屁的福來,心裏暗暗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