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可憐
“蕭大人送的禮果然不同凡響。”申小菱抿嘴淺笑。
“七月時,民婦從閩北采購了一批荷木。因管事王順起了貪念,將這批荷木偷偷賣掉,換成了與之相似的橡木。存放於城外的倉庫,由一個曾姓庫頭看管。”
蕭伯鸞沒有說話,隻把玩著茶盞。
“明王殿下召集大家齊聚這老陽樓的那一日,民婦正好派了婢女羅曼去倉庫查看,發現木頭腐朽,回來稟告。沒過幾日,民婦便帶著懷舟和羅曼一同去了倉庫查看。也是那一日,在河邊遇到了大人您。”
蕭伯鸞記得那一天,點點頭,示意她繼續。
“當時發現是朽木,以為是弄錯了,後又去了城南倉庫查王順等人,才發現是王順將荷木偷梁換柱了。”
申小菱繼續說道:“民婦以為他用朽木替換了荷木,可他堅持說他用的是橡木替換。用朽木換橡木的,另有其人。”
“他既然被你抓了正著,就沒必要在這事上說假話。”蕭伯鸞道。
“大人說得極是。若要追查杭州城的橡木,很可能能查到王順買過一批橡木。好在大人足智多謀,那一夜埋伏了兩隊人馬,才能拆穿這奸人的栽贓毒計。”
說罷,申小菱站起身,行了禮:“還請大人幫幫民婦,查出這奸人。”
這麽說來,她已認定這是要栽贓到她頭上了。蕭伯鸞要的就是她認了這份人情。
他不置可否,轉而問道:“點珍閣,我要你盡快親自去一趟。”
“這個容易,民婦在那兒訂了一支釵子,還沒製好。隻是,會不會打草驚蛇?”
申小菱突然想起薛石隱說過,沒有人會在抓蛇之前打草。蕭伯鸞想拿自己當槍使,要不要心甘情願被利用呢?
“這不是打草驚蛇。而是引蛇出洞。”蕭伯鸞道,“你且去便是。”
申小菱思忖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氣:“蕭大人,我不介意做引蛇人。”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麵前自稱“我”。蕭伯鸞心頭挑了挑眉。
“大人需要的是什麽?查出我身邊有多少人覬覦那個東西?然後呢?”
“自然是要為陛下分憂,將他們一網打盡。”
申小菱在心中冷笑,真是冠冕堂皇。
“飛鳥盡良弓藏,待你們打盡了鳥,我豈不是性命不保?”
“陛下那封手書在你手裏,何所懼哉?”
那東西,她冷哼一聲,“我聽聞聖旨都是一旨雙份,一份下發,一份存檔。你給我的手書,可有存檔可查?”
真要想“藏弓”,不認那手書,她又能如何?隻能任人魚肉,甚至還會落得個“矯旨”之罪。
蕭伯鸞不得不重新審視眼前的小女子,她的言下之意很明顯,要他替她向皇帝要一個明確的赦免旨意。
這也是薛石隱教她的吧?否則一個乞兒,怎麽會有這樣的見識。知道聖旨有兩份的也隻有朝堂中人了。她和薛石隱走得這麽近了嗎?
“岑管事,噢,就是岑高,雖有私心,但他教會了我兩件極重要事。這其一就是聖旨有兩份。”申小菱豈會不知他的疑惑。這事並非薛石隱教的,讓蕭伯鸞誤會她與薛石隱走得近並非好事,推到死人身上一幹二淨。
“那其二呢?”
申小菱似乎有些羞赧:“這其二,就是如廁不可用棉麻紙。”
蕭伯鸞也笑了笑,這確實像是個秀才的做派。旋即又正色說道:“你要的東西,我可以一試,但要知道,當年你偷兵符是真,陛下不殺你已是仁慈。”
聞言,申小菱更是腹誹不已。若真是想要那東西,皇帝莫非不會派人抓了自己嚴刑逼供,又或者召集天下名醫將自己的“失憶”治好。
很顯然,皇帝根本不在乎那個兵符。
申小菱杯中的茶喝盡了,身後的默娘上前為她續了一杯。
蕭伯鸞沒有將默娘支出去,而是當著她麵談論兵符,此人必是他心腹。
申小菱彎了彎唇,站起身說道:“擇日不如撞日,我今天就特別想去點珍閣看看發釵做得如何了。”
蕭伯鸞幾不可聞地笑笑,並沒有起身相送。
她走到門口突然站住,看了一眼身後的默娘,又問道:“對了,蕭大人,還有一事我很好奇。”
“何事?”
“不知你是如何透過鶴喙樓的嚴防死守,將消息傳遞進我家宅之中的呢?”
“鳥語,雕蟲小技不值一提。”蕭伯鸞隨口說道。
默娘抬起頭,似乎眼神中有些震驚。他竟隨便將此事說與這小乞兒聽!
她和他從記事起,就在一起同吃同住了。若說天底下蕭伯鸞隻有一個信得過的人,一定是她自己。他和她雖有主仆名分,其實更是並肩戰鬥的同袍,歃血為盟的異姓兄妹。
當年蕭伯鸞收了這名叫小四的乞兒回來,老白將她變成田小菱的模樣,這是他最重要的一步棋。所以,這小乞兒像一灘爛泥一樣躺在床上兩個多月,吃喝拉撒都交由她伺候著。後來這乞兒在蕭家進出也都是她控製著。
後來蕭伯鸞將這爛泥從蕭家放出去,這爛泥她總算甩開了。如今這小乞兒又冒了出來,不記得她,也不記得過去,卻是活得無限風光,實在難以置信。
不過一枚棋子罷了,默娘這樣想。蕭伯鸞要她再去伺候這棋子,是委以重任。但今日看來,他似乎對這棋子的態度有了一些改變。過生日?送禮?
申小菱得了蕭伯鸞的話,挑釁地看向默娘,涼悠悠地說道:“蕭大人,這默娘是你的人,我自然要敬著。人前做樣子的事,她的確已做得十分周到。”
頓了頓,又說:“這人後,我該怎麽敬著,還請蕭大人示下。”
默娘抬起眼看向蕭伯鸞,兩人的眼神碰在一起,好一陣,蕭伯鸞才一字一句地說道:“既然賣到申家為奴為婢,自然由你差遣,賞不過,罰無私。默娘這名字,你起得極好,默默無聞便是好。我讓她去,為的是為陛下盡忠,也是為了護著你,畢竟鶴喙樓的人不可信。”
申小菱假裝整理衣袖,偏著頭偷偷觀察著默娘的神情,她沒有表情的臉,似乎褪去了血色,逐漸蒼白,又多了一絲裂痕。
申小菱心頭歎了口氣,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