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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夜驚

  下弦月,像一把用寒氣煉成的利刃。


  西湖上波瀾驟起,從湖底冒出來一串一串的氣泡,湖麵之下,有了動靜,波浪越來越大,翻起了浪花。看不清是湖水還是血水,水聲漸大,甚至有幾隻人影在水花中翻滾。


  水花聲,兵器聲,悶哼聲,交織在一起。


  一柄泛著銀光的兵刃刺出水麵,在空中挽出一個鉤般弧度,在水麵上快速回旋著,血隨著它的回旋滋撒出來,再定睛一看,刀刃已通體帶血,在月光下顯得異常妖異。


  像是用於祭奠的聖物,一顆一顆的濕漉漉的人頭從水中拋了出來,嘩啦啦地滴著血,眼珠子還未閉上,在空中翻了幾圈,滾落在地上。


  雖看不真切,仍將申小菱嚇得往後縮,嘴唇死死咬住大氅,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腰間的手掌傳來一陣溫熱。也不知是自己還是他的脈搏,在手掌和皮膚之間突突地跳著。


  另一隻手捂住胸口,是自己,心跳如雷。


  怎能不怕?這是活生生的人命啊,須臾之間,就沒了。


  這時一聲長哨劃破夜空。


  “這是在做什麽?”申小菱問。


  “在求救。”薛石隱感受到手掌之下的身軀在微微顫抖著,“應該是怕全軍覆沒,證據落到蕭伯鸞手中。”


  “對方是什麽人?”她問。


  “在水中,看不出來招式,但也是熟悉水性的。”


  他微微低頭對她耳語:“有我在,別怕。”


  “隻是覺得太殘忍。”申小菱喏喏道。


  “這世上,殘忍的事太多,悲憫之人活不下去。”薛石隱感歎了一句,耳朵動了動,遠處有腳步聲。看樣子救兵到了。


  火光逼近,是剛才那幾個追出去的衙役又回來了。


  救兵沒到?還是被攔截了?

  哨聲再次響起,吹得更急迫更響亮。卻始終不見救兵出現。


  水下的人被一網打盡,殺的殺,俘的俘。


  幾個黑衣人濕嗒嗒地跪在地上,想要自裁,卻失了先機,被人卸了下巴。


  執著火炬的人將擺放著焦木和人頭的地界,圍了起來。


  “這些人都是衙役?”申小菱見他們穿著衙役的衣裳,身手好得出奇。


  “不,是繡使扮作的衙役。”


  難怪。


  蕭伯鸞出現了。


  他騎在馬上,慢慢踱至人群之中。幾個繡使從水中出來,呈上那幾個黑衣人想要帶走卻不曾消滅的證物。


  “帶回府獄,連夜審。”蕭伯鸞道。


  幾名繡使押著黑衣人離開,又留著幾名繡使在湖裏打撈起身首分離的屍體,清掃了痕跡。將屍首歸位,抬回府衙去,讓仵作驗屍。


  蕭伯鸞下了馬,留下了幾名親信。將那幾塊黑衣人試圖帶走的焦木,和黑衣人新留下的焦木仔細對比。


  夜深月暗,看不出幾塊木頭有何特別之處。


  蕭伯鸞讓身邊人都退了下去。留下他一人。朝著薛石隱和申小菱藏身的石頭走來。


  薛石隱心知自己藏不住,預先掏出隨身塗著藥的帕子深吸了幾口藥粉。


  “出來吧,你們倆。”蕭伯鸞看見一件大氅下人頭一動不動。


  薛石隱故意按住申小菱不讓她出來。


  “薛大人?”蕭伯鸞放高了點聲音。


  大氅下的兩個人這才探出頭來。


  “蕭指揮使,”薛大人抖抖大氅,還給了申小菱。並未給她披在肩頭。更未向蕭伯鸞解釋自己和申小菱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他若問,自己必打誑語,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幹脆揭過。


  蕭伯鸞果然沒有問,撇了一眼申小菱,拿過她手中的大氅,揚了起來,再替她披好,係上帶子:“更深露重,記得保暖。”


  “謝蕭大人。”申小菱福了福,眼前這假前夫製造的假溫情,讓她感到尷尬和寒冷。


  幹脆,她徑直走向那幾塊焦木。


  她拾了起來,托在手中。用指腹仔細觸摸碳化的紋理。這幾塊焦木顯然是同一種木頭,與其餘的船體殘骸的木質並非同一種。至於是哪種,她沒法辨別。


  要是段叔在,必然能夠一眼辨個清楚。


  “可有什麽發現?”蕭伯鸞問道。


  “這是他們試圖帶走的焦木,這是他們想要留下的焦木。我認為木材是不同的。至於是什麽種類,我現在也辨別不出。”申小菱說道。


  “無妨,繡使能查。”繡使裏有專辨物證之人。隻是在京裏,沒有帶出來。傳個口訊讓他盡快趕來,並非難事。


  “剛才那些人是什麽來曆?”薛石隱問蕭伯鸞。


  “薛大人,我以為你應當知道。”


  “我若知道何須隱藏?”薛石隱咳嗽了一聲,又道,“但我認為他們就是燒船之人。”


  廢話連篇。銀台司與繡衣之間有經年的沉屙,中秋節他又殺了鶴喙樓的殺手,薛石隱不合作,但他必須強迫他合作,於是,蕭伯鸞低聲說道:


  “中秋燒船之人,不是你鶴喙樓的人嗎?”


  此言一出,申小菱驚得看向了薛石隱。被發現了!

  “蕭指揮使莫要胡言。”薛石隱勾著脖子蹲下,用手指丈量著焦木的尺寸,“再這樣栽贓,小官可是要稟報陛下了。”


  “所以,薛大人您肯定不是鶴喙樓的殺手吧?”申小菱抓住領口,臉色蒼白,似乎真嚇到了。


  “當然不是。哎呀,剛才將包袱忘在馬背上了。”薛石隱一拍大腿,自言自語地走開了。


  “他一定是鶴喙樓的人。你莫要與他交往過密。”蕭伯鸞看著申小菱,頓了頓又說道,“出門該帶著她。”


  申小菱知道他指的是默娘:“我也是臨時起意。”


  “在來的路上,他可有說什麽?”


  “他懷疑是點珍閣的人。”申小菱絲毫不覺得自己出賣了薛石隱,銀台司又不弱,不可能查不到。


  “點珍閣,”蕭伯鸞沒有反問,語氣肯定,“你獻禮給明王殿下那日,是點珍閣的馮氏親自派的人。”


  那日一早,申小菱讓柳懷舟帶了一封信給他,說是要請他派人沿途暗中相互,看看有沒有人試圖破壞。


  所以,箱子摔落地,是有人彈了個石頭,正巧打在抬箱子的小廝腿上。


  便衣繡使一路尾隨,才發現那彈石頭之人,最後見的是點珍閣的馮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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