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不信
“小將軍這船上怎就燒起來了?”薛石隱懵懂地問道。
趙丏沒有脫掉濕衣服,冰冷的水浸入後背,多少有點不自在。
他不喜歡被問話,尤其是銀台司的人。
眼前這個坐在地板上的人,一邊倒著布靴裏的水,一邊隨意地問,根本不像是在問話,問題也很正常。
若問他為何在船上,便可以一句“公幹”堵了這話頭。而起火的原因,圍觀的路人都會隨口問一問。而就因為這問題再正常不過,自己就必須要給一個準確的答複。
“我也不知。當時我正在艙內喝酒,忽地傳來一股燒焦的味道,下人來報說船頭走了水。”
薛石隱不再追問,趴在窗戶,眼看著蕭伯鸞的船離自己不足一丈遠,便偏著頭對艄公喊話:“快點,本官要回官驛!”
“薛大人怎會在此處?”蕭伯鸞望著窗口裏薛石隱這打著赤膊,披著一條布毯的模樣,使勁擰起了眉頭:渾不似一個官員!
薛石隱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左手攏了攏毯子,右手指向著火的船:“蕭指揮使,你們來得太及時了,快去救人!”
“及時”?蕭伯鸞明白這兩個字的意思,顯然這廝是覺得自己的人和船都出現得太快了。他飛身跳上薛石隱的船,進了船艙。
趙丏正喝酒暖身,見了蕭伯鸞,冷聲說道:“蕭指揮使來得可真是時候,比李知府都快。”
“小將軍可有受傷?蕭某因有公務正好在這一帶夜巡,一見湖上火光衝天,便趕了過來。幸好薛大人的船在此處,才不致讓小將軍受傷。”
薛石隱聽他們提到自己,便擺擺手說道:“小將軍可不是我的功勞,我去救了幾個花娘。”
“不過,蕭指揮使既然來了,還是查查起火原因吧。一下子竄出這麽大的火,絕非偶然,一定是有人蓄意縱火。”他繼續說道。
蕭伯鸞並不上當:“這事,還是要李知府來做,我已差了人去請李知府來,這頭我也差人去回稟了明王。但繡使聽皇令查案。我這就修書一封秉明皇上,再來查。”
說完他又看向趙丏:“小將軍,我派船送您回府。”
趙丏冷哼了一聲,才起身走了出去。
剩下薛石隱一個人,外麵全是繡使,自己留下來查案是不可能的了。還不如快些回去看看申小菱的情形如何。
躺在床上的申小菱,如墜入千尺冰川,又如置身熾烈火海。時而寒顫時而滾燙。丹兒不在,九三等人找了二堂專司醫術的兄弟來把脈,行針,開藥。
她醒來了幾次,卻神誌不清,渾渾噩噩地喊了幾聲“丹兒”。等她徹底清醒,已是第二日的傍晚了。
她睜開眼,還是那個屋子,還是玫色的晚霞,還是沒有人在屋內。
中秋究竟過了沒有?是不是又回去了?
“丹兒?”她喊出了聲音。果然是啞的。莫非在湖上的一切是她做的一個噩夢?
“丹兒!”她喊得更大聲了一些。
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的是薛石隱。
“你醒了。”薛石隱眉宇之間有了一些情緒。申小菱分辨不清是憂還是愁。
“今日可是中秋?”她問道。
薛石隱看著她,抬手撫向她的額頭,已經退燒了,為何還說胡話?
突來的大手,讓申小菱有些無所適從。袖風夾雜著一股香氣,像是在哪裏聞過。味道太淡,鼻子也不是很通氣。這味道究竟是花香或檀香?
是那個時候!她想起來了。
那次去城南倉庫遇襲,昏迷之時,聞到的就是這個味道。她一直以為是夢境中的幻覺。想不到,竟是真的有這個熏香。
那時候,就是他在自己身邊嗎?
申小菱傻愣愣地想著。忽然一個激靈,拉開額頭上的手,卻拽住了袖子問道:“丹兒呢?丹兒還好嗎?她讓九三帶我回來了。她自己遊回去了!”
薛石隱看向抓住自己袖子的雙手,歎了一聲:“你先養好身子,再找丹兒如何?”
她豈能罷休?仍不鬆手:“當時蕭伯鸞來了,要讓人下水來看。丹兒是不是死了?你快告訴我,你說過不會騙我!”
薛石隱麵無表情地點點頭:“是的,她死了。”
申小菱掀開被子,推開了薛石隱,下了地,隨之而來的是足底鑽心的刺痛。她沒有摔倒,而是撲在了桌沿。
“你要做什麽?”薛石隱攔住了她。“你的腳還不能站。”
“屍首在哪裏?我要去看。”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臂,眼神竟平靜無奇,語氣卻十分堅決。
薛石隱長長呼了一口氣:“鶴喙樓的規矩,死士自毀麵目。她臨死之前,已毀了臉。”
申小菱冷笑:“我不信,她既然有功夫自毀麵目,怎麽就沒工夫逃生?”
見她的思路十分縝密,薛石隱隻得從身上掏出一顆珍珠大小的藥丸:“這藥,鶴喙樓的人每人都有一顆,卡在牙後。臨死之時,咬破它,毒液會從臉頰內部開始侵肉蝕骨。”
見申小菱眼中寒意頓起。他繼續說道:“你當年也有。我也有。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這樣活著的。”
“我還是不信!”她又道,“既然臉都沒有了,如何辨別她是丹兒?蕭伯鸞很有可能取走了她牙齒內的藥,來一個偷梁換柱呢?”
薛石隱將她按在鼓凳上坐下,才回答了她的問題:“每個人的身體都有一個隱秘的標識。比如我——”
他取下發簪,漆黑的長發散落下來,清冷的眉目之間更顯無懼:“你記住了,此處,有一枚紅痣。”他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左側耳後三分處。
米粒大小的紅痣像是燙手一般,申小菱縮回了手指。
“我真的不信!你們的標識,他們難道就不會知道?”她的手指來回揉搓著。
“不會知道。鶴喙樓隻有我一人知曉。你也有。”薛石隱指了指她的右耳,“在這裏。我將標識點在了你的耳朵裏。你不是紅痣,是一個白點。即便蕭伯鸞將你的臉變成了田小菱,我也能認出你是我的小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