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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無患

  來這個世界三年有餘,自己所處的芮國與“前世”有相同的城市。但始終不知是哪個朝代。


  申小菱看著古三畫的小地圖,想到了丁墨。他出海必然也有航海圖。有了航海圖,就能看見世界了。


  倘若與“前世”的世界相同,她就有太多事情要做了。


  若說自己做那些生活小物件,為的是保留她僅剩的一些記憶,那找尋相同的城市和國度,就是能讓她感覺到自己沒有完全被時光所拋棄。


  還是有進展的,這不是找到番茄了嗎。吃了三年的茱萸,下一步,她一定要想辦法找到她的命根子,辣椒。


  隻是,那日之後,她不可能再去找丁墨了。


  思及此,她懨懨地走出花廳,在園子裏胡亂走著。


  聽見“嘩啦嘩啦”的水聲。她循聲看過去,井邊影影綽綽的,有一個人在提水。


  “是柳家兄弟。”常清道。


  原來走到外院了。既然來了,就過去看看他在做什麽。


  常清趕緊吩咐小廝把燈點亮。


  柳懷舟正在井邊打水搓衣服。他握著一個東西,在衣服上來回揉搓,竟然起了滿手泡沫。


  申小菱感覺神奇。沒想到這裏有肥皂!

  “你快把肥皂給我看看。”說著,她伸出了手。


  柳懷舟嚇了一跳。他正默記那些數字,突然眼前出現一隻白蔥蔥的女人手。抬頭一看,申小菱正盯著他手看。


  “老師。”他趕緊放下手中物,又要作揖,結果滿手泡沫,趕緊在水桶裏透了透,又在身上擦幹。


  “你這個是肥皂?”申小菱懶得理他那一套禮儀。埋著頭去看他放下的東西。是一個紗袋子。濕漉漉的,滑膩膩的,滿是泡泡。她又把沾著泡泡的手伸進水裏,手感很幹淨。


  柳懷舟不明白何為“肥皂”,見她好奇,便說道:“這是無患子。”


  “無患子?”好像聽說過。


  “就是黃目樹的果子。”柳懷舟拿過袋子,解開繩子,倒在掌心,一顆一顆圓溜溜的果實,被壓開了一個口子,像是吐著泡泡的嘴。


  光太暗,常清接過小廝遞來的燈籠,將光補足了一些。


  申小菱是第一次見,很是稀奇。就著柳懷舟的手,仔細觀察,又拿起一顆,在燈籠旁看看,像是黃色的,很像龍眼。


  “夫人沒見過,我們鄉下管它叫‘鬼見愁’。”常清笑道。


  “為何叫鬼見愁?”申小菱不解。這麽可愛的果實。


  常清也說不上來。柳懷舟道:“昔有晉人崔豹撰有《古今注》,其中說過這麽一個典故。”


  “快講講。”


  柳懷舟手心攥著著幾個吐著泡泡的無患子,說不出是滑膩還是什麽,貼在掌中,心裏癢癢地。他道:“說是亙古之時,有個神巫擅捉鬼,每次捉到鬼,就要把鬼打到魂飛魄散。用的就是‘桓樹’製成的打鬼棒。桓木就是黃目樹了。”


  “這麽說,它還驅邪。”


  “是的,以‘桓’驅鬼,是以‘無患’,果子就叫無患子了。”


  “原來如此。”申小菱將小果子舉起來,微微歪著頭,聞了聞,嗯,還有一縷清香。


  常清也跟著拿起一顆果子聞,又笑著說道:“這無患子還可以做哨子呢。”


  “怎麽做?做一個給我看看。”申小菱道。


  常清兩隻手趕緊擺了擺:“我可做不了。柳家兄弟可會做?”


  “少時玩過。”


  “那你抽空給我做幾個玩兒吧。”申小菱看向柳懷舟。搖曳的風燭之下,她柔和的臉龐籠罩著一層忽明忽暗又忽上忽下的薄霧般的光暈。


  柳懷舟趕緊低下頭,說道:“好,學生明日就去找適合做哨子的果子。”


  申小菱又問常清:“平日裏我的衣服都是用它洗的嗎?”


  “我看她們用還是皂莢和熏香。這個鬼見愁下果子的時候,樹下不能過人,容易滑倒。”


  “我看這麽用布裹著,並不方便。回頭你找洗衣房裏的試試,能否把它的汁子熬成一大罐子,每次洗衣服用一勺子。”


  “夫人好主意!明早我就和他們說。”常清提著燈,一邊陪申小菱說話,一邊離開了外院。


  柳懷舟見老師走了,籲了一口氣,正將衣衫泡進盆裏透水。見常清跑了回來。


  “柳家兄弟,給我一些‘鬼見愁’吧。”常清微微喘著氣。


  “常清姐姐,稍等。”柳懷舟從布袋子裏取了一些未曾使用過的果子。“這個洗衣裳不錯。”


  常清接過無患子,歎了一口氣。道:“唉……夫人說今晚要用它洗頭發。”


  說完便走了,留下一臉錯愕的柳懷舟。


  翌日清晨。


  柳懷舟依舊穿著灰衣候在月亮門外的孝順竹旁,以為又要像往常一樣候上半個時辰。


  忽的一陣風刮,申小菱穿著群青繡黛紫梅花圖案的廣袖留仙裙,梳著高髻,簪著一支鑲藍寶的雲鶴發釵。她快步走了出來:“懷舟,正好,你隨我走一趟。”


  柳懷舟也不多問,立即跟上。老師鮮少穿得這麽氣勢淩人。


  申家的銀標馬車早已備好。申小菱也不讓誰扶著,直接踏步往上。柳懷舟趕緊坐在馬夫身旁。車子向城南飛奔而去。


  “老師,我們這是去哪兒?”


  “懷舟,我正想問你,今年你和柳掌櫃下閩北去進木材,為何不隨船回來?”申小菱的聲音從簾子後麵傳出來。


  柳懷舟一點沒有被拆穿的局促感:“當時王管事發的船小,我和父親,以及十多個送貨的夥計還帶著馬,和拉貨的車,隻能我和父親留下來,安頓馬隊。”


  “你們沿途送貨,上富春江碼頭之前,可曾遇到颶風?”


  “我們六月三日到閩北,每日與伐木者抵足而眠,直到六月十六日,驗貨裝車北上。再到七月二日下富春江碼頭,不曾遇過颶風。但沿途確實聽說有受災的縣。”


  柳懷舟見申小菱不說話,補充道:“家父有些糊塗。我怕他出事,才強行跟去。”


  糊塗這一點,倒是有共識。申小菱暗暗點頭。又聽見柳懷舟道:


  “每一塊木頭上,都有我做的記號。每天查一次木頭,並做好行貨誌。這樣裝車裝船都心中有數,無憂無患。”語氣中帶著一些得意。


  車簾被嘩地撩開,申小菱探著頭問:

  “你是說,每塊木頭你都做了記號?”


  “對。”


  “那天你去老曾頭的庫裏沒看到記號嗎?”


  柳懷舟堅決地搖頭:“那不是我們買的木頭。”


  “你們送的是哪個庫?”


  “老師,您忘了,我們是在碼頭把木頭交給的王管事。”柳懷舟想笑,但又立即握拳掩唇,假裝咳了一聲。


  申小菱一拍腦袋,縮回了車裏。


  老了,不頂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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