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買人
羅曼和羅蘭是馬家村裏長的遠房親戚,母家姓洛。家裏做的是藥材生意,後因得罪了人,被誣說把生地裝作熟地賣了,吃死了人。金銀散盡亦沒能挽回什麽,下獄的下獄,逃亡的逃亡。
裏長見兩姐妹很靈動的模樣,賣給普通人家很是不舍。正好申小菱要去杭州。也知道她家底頗豐,就硬塞給她,二十兩銀子一個人,說兩個人隻要三十兩。又說她和馬大姐帶個孩子不容易。多兩個人伺候也是好的。
繞是知道古人有買賣人口的習俗,一時間也難以接受。
路引還要十兩銀子呢!
一個人,一條命,隻值二十兩,買第二個還半價?
申小菱多給了裏長十兩銀子,讓他安頓好小姑娘的家裏人。算是替她倆買全一份孝心。
後來申小菱買服侍的兩個大丫頭常清和常靜,也都不曾壓過價。杭州城的人牙婆子門最喜歡做的就是申家的生意。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洛家兩個姑娘,原都是家中明珠,顛沛流離,已食得人間苦辣,遇上了能多給十兩銀子的主家,深知是大福分。兩人低眉順目,規規矩矩地跪在地上磕頭認主,請求賜名。
申小菱本意是沿用她倆過去的名字,但簽死契後,給奴婢改名更像是一個儀式,與過去、與母家斬斷瓜葛。便用了諧音的羅姓,循著“前生”愛看羅曼羅蘭的散文,給姐姐起名羅曼,妹妹起名羅蘭。
羅曼是個慢性子,說話滴水不漏,做事沉穩老練,心思縝密。申小菱每次驗貨收庫都會帶著她。
羅蘭的本性歡脫,脾氣更急一些,人還未進屋,就在門外喊道:“我找到原因了!”
她走進裏屋,快步走到桌前取了涼茶,猛灌了一口,用袖口擦擦嘴,說道:“我晌午就回來了,下午又去了一趟清河坊的鋪子,林掌櫃正好在。我就問他去福建的情形。他說福建前陣子遭了颶風,連日連夜的大雨,好多路都斷了。我想起老曾頭庫裏的,可不就是剛從閩北來的嗎?想來是那時候泡了雨水。”
申小菱並不急,指了指鼓凳吩咐羅蘭“坐下來歇歇”。
又問羅曼:“依你看,這批木板能用的還有幾成?”
羅曼想了想,道:“奴婢不是行家,得讓李師傅帶人去看看才是。”她頓了頓,又說:“不過,我估摸著,幹木不過三成。”
申小菱沉思了一會,道:“這兩日,你們不在,明王召了整個杭州府的商戶們去喝茶。”
“明王?”羅蘭睜大眼睛問。“喝什麽茶?為什麽要請我們喝茶?”
羅曼不喜羅蘭搶話,皺著眉頭瞪了羅蘭一眼,示意她注意分寸。
“要我們製一批玩偶。說是送進宮裏的。”
“謔!”羅蘭喜上眉梢:“咱們的名聲都傳到宮裏去啦!”
倚在床頭的羅曼也麵帶喜色:“不知……要做什麽?做多少?孩子多大?”
這幾個問題已經讓申小菱懊惱兩三天了。
當時在老陽樓,那個姓蕭的盯她猶如蛇蠍,害得她戚戚然然地隻顧著推脫,明王一句“送客”,她如蒙大赦般急著溜走,竟忘了最重要的事!
申小菱揉揉鼻子,掩飾自己的心虛和麵紅耳熱,道:“不能拿鋪子裏現成的去。我這兩天一直在選花樣。像拚圖,積木都可以換一些適合宮裏的圖案。”
“布偶要嗎?”羅蘭問。
“不可,容易涉及壓勝之事。”羅曼好像緩過來一些,說話有一些力氣了。
申小菱心中一動,這丫頭深謀遠慮啊。
“不能做人偶,我們做動物的!”羅蘭的眼睛骨碌碌的。“做隻貓兒,狗兒的,小貴人們也會喜歡吧。”
“宮裏能工巧匠如過江之鯽,我們能做的,他們必然也能做。”羅曼說,“既然要做,就要做他們做不了的,又或者,是他們想不到的。”
嗯,這是市場戰略問題了。申小菱在心中回答。
兩個丫頭,四十兩銀子,太值了。
她吩咐羅蘭:“這樣,你讓堇娘和段叔明日辰時正刻來,一起議一議。”
申小菱囑咐羅曼再喝一次糖鹽水,便帶著羅蘭出了門。
申小菱站在院子裏的桂花樹下,問道:“這次去徽州的情況如何?”
“奴婢去了十天,按照您的吩咐數了人頭數——”
忽地,起風了。桂華軒裏的桂花樹,樹枝搖曳,葉片娑娑。申小菱突然走了神。
“前生”家裏的小院門口也有兩棵這樣的金桂,父親種在門前,說是“迎貴人”……不知父親有沒有戒酒戒煙……
回過神來,發現羅蘭正望著自己。
“噢,你把這些先記下來。放在我書房。徽州開店的事,且放一放。”
“是。”
“現下,宮裏的事,我們必須全神貫注,出不得岔子。”
畢竟一不小心,身家性命都難保。
申小菱仰望著被樹葉割裂的夜空,她對自己說——
總要,先活下去。
——————
而同一夜空之下,有人想要申小菱死。
官驛裏的蕭伯鸞,看著眼前的一張張圖紙,神色越來越沉。
這幾天的人和事,都不在計劃內。這說明躲在暗處多年的那個人,已經等不及要處理他了。
這世上,恐怕隻有蕭伯鸞自己清楚,申小菱根本就不是田小菱。他說的那些身體的記號,是他讓人在申小菱身上留下的痕跡,與田小菱一模一樣的痕跡。
真正的田小菱,在太原蕭家地牢的最深處,不見天日,求死不得。
明王說要試探申小菱是否真的失憶。就算是,也隻能是“田小菱”失憶。
現在,這一刻,他必須憤怒,理所當然地憤怒。
暫時還不能殺了她,但是他可以去抓她,也必須去抓她,情緒和行為都必須合乎情理。
是的,把她變成真正的田小菱。背叛了他的田小菱,一個徹底想不起來了的田小菱。
那時,就殺了她。
憤怒的蕭伯鸞,急切地打開門,迎著門外濕漉漉的風,用壓著怒火的情緒,喚了一聲:“知樹”。
廊下出來一個黑色的人影,得了命令,閃身即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