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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廁紙

  走出老陽樓,爬進馬車,申小菱驚魂未定。


  圍觀的民眾早已散開。


  馬車緩緩行駛著,忽似有一陣涼風吹過,她摸摸胳膊,渾身泛起了雞皮疙瘩。


  從蕭伯鸞對自己身體的描述來看,她應該就是這個“田小菱”了。可剛才在老陽樓裏,有一個疑問一直在心頭縈繞。


  蕭伯鸞說她四年前因無所出才離開的。然而三年前的她醒來,有一個百天左右的孩子。按照時間推算照兒莫非是她和別人懷上的?

  這樣的情形,容不得半點兒閃失。尤其是照兒。


  對於照兒的存在,申小菱一開始是有些感激又有些抵觸的。


  當初在山穀裏,要不是馬大姐先聽見餓得嚎啕大哭的孩子,就不會發現昏迷不醒的她。馬大姐給她包紮了傷口,抱著孩子回村,托付給剛生了小孩的人家幫忙照看,再帶著兩個村裏人拖了木板車來尋她,否則,她,申小菱,早已魂飛魄散。


  但在馬家村養傷的幾個月,她幾乎不曾主動去看過孩子。讓她這個家裏開著產後護理中心的現代人穿越來此,上天真是能掐會算:你不是知道怎麽帶孩子嗎?喏,給你一個孩子,帶吧。


  硬塞給我一個孩子?我偏不要!


  掏了幾兩銀子托馬大姐找了一個健康的奶媽,算是仁至義盡,其餘之事,不聞不問。馬大姐看她失了記憶,又臥床養傷,整日鬱鬱寡歡。時不時地抱著孩子來給她看,而她始終不肯碰孩子一下。


  那一日,馬大姐抱著胖嘟嘟的小娃娃,坐在床邊說孩子不停流口水,下巴都淹紅了。小東西不哭也不鬧,眼珠滴溜溜地觀察著,小嘴啵啵啵啵地吸著大拇指,哈喇子順著小手淌下來。


  馬大姐寬慰她,孩子畢竟是你掉下來的肉,就算什麽都斷了,血脈是斬不斷的。見她沒有抗拒,幹脆把軟乎乎的孩子放進她懷裏。


  是啊,占用了她的身體,怎麽能不對她的孩子負責?

  沉默良久。


  “他是長牙了吧?”申小菱的指尖輕輕碰觸著他的臉頰。


  馬大姐欣喜起來,回答道:“長齒啦,你看。”


  上為牙,下為齒。


  馬大姐輕輕掰開小娃娃的手。小奶娃的下牙齦露出了一點點白。小奶娃突然咧著嘴笑了,像是冬日裏和煦的陽光,明媚得讓她看不清楚世間萬物。


  那一刻,她想哭,卻笑出了聲音。


  緩緩俯身,輕輕吻上小東西的額頭,說:“你就跟我姓申,申離。小名,叫照兒吧。”


  ——————


  為了照兒,為了馬大姐,更為了自己,她必須打起精神,隻怕蕭伯鸞還有後招。


  馬車中的申小菱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呼出,隻覺得胸中憋悶,遂又拿過一個涼席頭枕靠著,閉眼假寐。


  申家的奔馳馬車晃晃悠悠路過鬧市,經過街邊的茶水棚子。早上看熱鬧的路人們正在喝鋪子裏喝涼茶。說他鄰居家的孫大娘在申府揉紙的路人認出來了馬車的標誌,直喊:“看,是申夫人的車!”


  申家揉紙的真是一個姓孫的大娘。但用的不是棉紗紙而是特製的麻紙。如廁用寫字的紙,是要坐牢的。


  申小菱剛穿越的頭幾個月,什麽都用過了,樹葉,竹片——也就是他們說的廁籌,還有村裏的幹泥塊,麻繩。想不到其他穿越人士都怎麽解決的,因為真的這是個大問題!


  後來她白天沒事就去尋柔軟的枯草,將枯草粗略地編織成一塊一塊的草片紙,枯草容易粉碎,編織起來十分不易,使用起來也很“費手”。


  馬大姐見她如此行事,想起初見時,衣衫雖然破敗,卻是綢緞,想來申夫人原本應當是個富人家的太太,必然如廁也要講究一些,就特地去鎮裏買了麻紙回來給她。


  申小菱第一次見到麻紙的那一刹那,覺得自己又重生了,即便麻紙又硬又韌,她也滿懷感激,這個收留她為她請大夫,又少言寡語的馬大姐比她想象中的更體貼細致入微。


  後來到杭州置了地,曾有一次上街看見棉紗紙,柔軟的手感,讓她忍不住買了一大摞回府,讓人裁來做廁紙,卻被岑管事攔住。


  岑管家三十出頭,是個秀才出身,原本是不屑於來申府這種商戶做事的。不想幾次中舉不成,一家老小指望著他,瘦弱不能提,滿腹的八股文和律法國紀換不來糧食,士農工商,他隻能跟了申小菱。申小菱尤其敬他懂法,但凡生意要事、合同文書,皆要詢他意見。


  所以,岑管事說不能用棉紗紙,就一定不能用。


  去歲,她又特地請麻紙坊的師傅想辦法將紙做得柔軟。師傅往麻紙紙漿裏加了少許蠶絲的下腳料。造價自然略貴一些,用起來光滑綿軟得多。


  孫大娘洗完衣物,就用布遮住口鼻,淨手搓揉麻紙。將一疊麻紙裁成六寸見方,左手壓住紙的一端,右手握住另一端,像搓洗衣服一般來回搓揉近千次,紙塵飛揚,搓過的紙柔而不爛。再將紙對折,一張扣一張,放進一個開口的木盒子裏,蓋好蓋子。從開口處將紙半抽出來,放在申小菱的如意桶旁。


  ——————


  申小菱對生活品質要求很高,奇思妙想、稀奇古怪的要求讓杭州很多作坊咋舌。以至於讓蕭伯鸞派出去打聽消息的人,站在蕭伯鸞麵前,一邊報告,一邊遲疑。


  “什麽?!”蕭伯鸞對眼前這探子吞吞吐吐的樣子非常不滿意,聲音十分冷冽。


  “屬下……屬下也不太明白。”探子有些畏懼。


  “你慢慢說,別急。”明王站在窗前,手裏把玩著一把聚骨扇,指頭捏著玉禪扇托,遙遠地點了一點探子。


  “屬下派人分別去了幾家申家曾經定製過物件的作坊。要求定做申家用的東西,都說不能做。”


  “為何不能做?”明王問。


  “隻說是申家要求的,而且費工又費時。”探子答。


  蕭伯鸞挑了挑眉毛,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滿意。


  探子連忙道:“屬下買通了幾個匠人。他們說,申家的東西他們隻知道按圖做,至於什麽用處,他們並不知曉,屬下讓他們畫了幾張圖,隻是這圖,屬下實在看不明白…………”說完,畢恭畢敬地呈上幾頁圖紙。


  蕭伯鸞接過,展開一看,眉頭皺得更緊了。


  明王走過來,左看右看,實在看不懂。拿過一張圖,問探子:“他說這是做什麽的?”


  探子伸頭看看,又低頭說道:“這個是點珍閣的盒子,六寸餘寬,可以打開放東西進去。但不知為何盒麵有這個扁洞。匠人也答不上來……”


  “看著也沒什麽特別的。”明王道。


  “那這個呢?”蕭伯鸞抖了抖圖。


  探子上前指著圖說:“這個是熨鬥,短木棒是手柄,連著的這一個鐵物件,像是手爐一般,據匠人說,應該是熨鬥,可是鐵板很厚,即使放了燒著的木炭進去,也不可能燙衣衫……”


  這又是什麽?明王問。


  探子胸有成竹:這個應該是用黃金做的。


  做什麽用的?

  好像,好像做的筆杆子,這裏頭包的是碳條

  亂七八糟!蕭伯鸞煩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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