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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3.六百零一、 難歸

  這是一個年輕人,大約三十歲出頭。他瞪著右少卿,卻不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麼辦。他只是用雙手握著槍,緊張地盯著右少卿。 

  右少卿慢慢地站起來,同樣緊盯著他,想弄明白他是什麼人。 

  這時,舉著槍的年輕人卻回頭喊了一聲:「老顧,怎麼辦?」 

  右少卿突然明白了,他是顧尚賓的人。他們應該是來接應李鏗一的。 

  她迅速地向周圍掃了一眼,就向附近的樹叢里喊:「顧尚賓,你給老子滾出來!你他媽的想幹什麼!」 

  這時,顧尚賓如幽靈一般從一棵大樹后閃了出來,手裡同樣拿著一支槍。他盯著右少卿,小心謹慎地向這邊走過來。 

  右少卿憤怒得臉色都變白了。她沒想到顧尚賓會這樣算計她。她咬著牙說:「顧尚賓,你想怎麼樣!」 

  顧尚賓向她擺擺手,說:「右少,請你不要緊張。」他向那個年輕人揮了一下手,「你過去看一看,那個人怎麼樣了。」 

  年輕人用手槍對著右少卿,說:「你後退,後退!」 

  右少卿張開雙手,慢慢地向後退去。現在她沒有辦法。 

  年輕人舉著槍盯著右少卿,慢慢走到李鏗一身邊,用另一隻手摸了摸他的頸動脈。他回頭說:「老顧,這傢伙死了,一點脈搏也沒有了。怎麼辦?」 

  這時,顧尚賓手裡的槍卻突然響了一下。槍聲在林子里回蕩,驚起一群飛鳥。 

  那個年輕人胸前中彈,驚恐地看著顧尚賓,沉重地倒在地上。他到死都沒有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右少卿有些意外地看著他,小心地問:「顧尚賓,你還想怎麼樣?」 

  顧尚賓沉重地喘著粗氣,臉色緊張地說:「右少,你救過我的命,我不會忘記。不到萬不得已,我決不會傷害你。」 

  右少卿立刻聽明白了,「什麼叫不到萬不得已?是因為這個傢伙死了嗎?」 

  顧尚賓向她點點頭,「是。說一句實話,如果他還活著,我就要對不住你了。接他走是我的任務。他被你打死了,我的任務就沒有完成。我不想把這事再干絕了。說到底,你救過我。」 

  右少卿說:「那麼接下來呢,你想幹什麼?」 

  顧尚賓說:「我只能向上面彙報,是你打死了這兩個人。是你們……」 

  他住了口,他察覺右少卿的眼神有瞬間的一飄。他猛地回頭向後看。只見左少卿手裡拿著一塊石頭,站在距離他只有三步遠的地方。只要再近一步,她手裡的石頭就會掄到他的頭上。他驚恐地轉向左少卿,把槍口對著她。 

  就在這一瞬間,一直窺伺機會的右少卿突然躍起來,一腳踹倒顧尚賓。他手中的槍也飛了出去。右少卿跳到他的身邊,一隻膝蓋壓在他的胸口上。 

  顧尚賓恐怖地叫了起來,「右少,右少,不要這樣!」他緊張地擺著雙手。 

  左少卿撿起地上的手槍,對妹妹說:「妹,讓他起來。」 

  顧尚賓恐懼到了極點,小心地盯著左少卿手裡的槍,慢慢地坐起來。他說:「兩位,對不起,我真的不想怎麼樣你們。」 

  左少卿說:「你說吧,你為什麼在這裡?」 

  顧尚賓喘了一口氣,說:「所有這些,都是梅斯和本部串通好了的。他們要接這個人出來,但又擔心瞞不過你們的眼睛,就叫我在這裡等候。本部給我的命令是,第一接走這個人,其次,如果可能,就殺掉你。」他小心地看著左少卿,「我只是沒想到,右少先打死了這個人。這樣,我的任務就完不成了。所以,所以……」 

  左少卿已經聽明白了。她沒有再殺人的任務,再說,妹妹和這個人之間還有一些交情,這是她早就聽妹妹說過的。她說:「妹,讓他走吧。」 

  右少卿點點頭,對顧尚賓說:「老顧,以前我救過你,今天你也放了我一馬。我們之間算扯平了。希望我們今後不要再見面了。」 

  顧尚賓慢慢地站起來,一邊後退,一這注視著她們。他轉身向樹林里走去。 

  左少卿重新走到李鏗一的身邊,確認他已經死了。她回頭說:「妹,你的拳頭真夠重的,我在那邊山坡上就看見你打他,後來才看見這兩個傢伙冒出來。」 

  右少卿恨恨地說:「這個王八蛋,差點害死我女兒!我不會放過他!」 

  當左少卿姐妹重新回到土路上的時候,運送難民的汽車已經開走了,只留下遠去的煙塵。但仍有一些香港居民站在封鎖線的一側向山裡張望,因為山裡仍有難民。一些救濟會的工作人員正在整理散落在地上的食品和衣物。 

  左少卿姐妹幾天後才知道,香港警察在那次行動中一共驅趕出來七八千名難民,並把他們送上卡車。但是,在那次後來被媒體稱為「難民集體逃亡」的混亂中,約有超過一半的難民在香港居民的幫助下逃跑了,大部分都逃進了市區,後來終於成為香港居民。但警察們仍然把三四千名難民送回內地。 

  歷史上,內地百姓大規模逃入香港,一共發生了三次。左少卿姐妹遇到的,是第一次。最後一次逃港事件發生,終於促使中央下定決心改革開放,深圳特區也因此而建立。這是有歷史定論的。 

  這天傍晚的時候,右少卿仍然回到聖瑪麗醫院。醫生們要給她拆線和換藥。 

  左少卿則去見杜自遠,向他彙報處決李鏗一的情況。 

  杜自遠對這個結果很滿意。但他的眼神里仍然藏著化不開的憂愁。他臉上勉強露出笑容,卻沉默著,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似乎有難言的隱憂。 

  左少卿驚訝地看著他,心裡隱約不安。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樣的難題困擾著他。他對她,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杜自遠沉默許久,終於輕聲說:「左少,你和你妹妹,暫時還不能回內地。」 

  左少卿心裡的疑問,如開閘的激流一般涌了出來。梅斯說過,李鏗一一到廣州,就被杜自遠掌握了行蹤。但杜自遠卻放李鏗一到了香港。似乎,他這麼做,就是為了讓左少卿和她的妹妹也到香港來。所以他現在才說,「你和你妹妹,暫時還不能回內地。」但是,為什麼呢? 

  杜自遠輕聲說:「左少,有些事,希望你理解。你們從武漢去了南京之後,我就直接回了北京。有些事,我必須弄清楚。」 

  左少卿疑惑地看著他,問道:「什麼事?」 

  杜自遠苦笑一下說:「你曾經加入了美國中情局。這是上級批准的,也是我親自告訴你的。現在,可能就在這件事上出了問題。這件事,我在中調部的檔案里,沒有找到文字記錄。其實,這種情況很正常,在當時的情況下,不保留文字記錄是很正常的事。只要有可靠的人作證就可以了。但是,以我和你的關係,我不能給你作證。其次,當時批准你加入中情局的一位領導,因為某些原因,他不願意出來作證。因為作這個證,極有可能給他帶來更大的麻煩。」 

  左少卿驚訝地看著他。她完全沒有想到,竟然會出現這種事。 

  杜自遠非常抱歉地看著她,繼續說:「你如果回去,會受到審查。其他問題都好說,但這件事可能會通不過審查。你要是不提這件事,倒可能不會有人提出這個問題。但你寫自己的履歷時,一定會說出這件事。你遇到了和柳秋月一樣的麻煩。左少,如果政治審查通不過,你會很麻煩的。」 

  左少卿不安地看著他,「還有什麼,你都說出來。」 

  杜自遠點點頭,小聲說:「還有右少的事。她的許文梅不同。許文梅只有上尉軍銜,並且,她把一封台灣來的重要電報交了出來。所以,她可以算是起義有功人員。但是,右少是中校軍銜,解放前是在保密局本部工作。雖然你找到她之後,她一直為我們工作。只是沒有像許文梅那樣明確的立功事迹。還有一點,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除掉李鏗一這件事,是不能說的。李鏗一是我們找到的,但他屬於總參情報部系統。這件事很敏感。所以,如果右少回去,可能會判刑,儘管可能會輕一點。」 

  左少卿驚訝地張大了嘴,「判刑!把她關在監獄里!」 

  杜自遠說:「有這個可能。告訴你,這也是我不能接受的。」 

  左少卿立刻想到了她心裡的疑問,「所以,你才放李鏗一到了香港?」 

  杜自遠默默地盯著她,說:「是。」 

  房間里令人不安地沉默著。他們互相盯著,一直盯到對方的心裡。 

  左少卿雖然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心裡卻痛苦到了極點。自從杜自遠將她引到革命道路上,她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處於那個她曾經為之盡了力,並最終獲得解放的國家裡。但是,她現在卻不能回去。她知道這是杜自遠為了她好,但確實讓她心中痛苦。現在,她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 

  杜自遠沉默片刻,又說:「最近,國內的政治氣氛也讓人擔憂,是越來越偏激的政治氣氛。我擔心,你和你妹的事,都很難從輕處理。所以……」他說不下去了。 

  左少卿努力露出笑容,說:「自遠,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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