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窗簾緊閉、隻有燈光照亮的臥室裏, 黎淺淺坐在床上,還保持著剛睡醒時的慵懶模樣,霍疏站在她麵前, 靜了許久之後終於將手伸向了褲子上的扣子。
當看到他解扣子時, 黎淺淺心頭一跳,隨即又反應過來, 他如果不將褲子脫了,就沒辦法將腿完整的露出來。
她知道此刻的霍疏看似平靜, 其實是最脆弱、最忐忑的時候, 如果她表露出一絲不妥, 就可能會摧毀他所有勇氣, 所以即便覺得有些不妥,她也沒有阻止他的動作。
明明是簡單的一個動作, 霍疏卻做了許久,最後褲子和鞋襪都脫了,整齊的擺放在地板上,自己則隻著一件上衣靜靜的站在黎淺淺麵前, 等待著她或厭惡或同情的表情。
然而他什麽都沒等到,黎淺淺隻是專注的打量他的腿,對比他兩條腿的不同。因為長期著力點不同, 他的右腿要比左腿更細一點, 但也沒到誇張的地步,隻是右腳腳踝那裏微微往內彎折, 別的地方倒也正常。
她一直盯著看, 卻一句話也不說, 霍疏迎著她的視線隻想後退,想把自己的殘缺藏起來, 然而他什麽都沒做,隻是沉默的站著,直到她的視線看向自己,他才啞聲問:“很醜?”
“我覺得還好,”黎淺淺本著一個嚴謹的態度認真評價,“其實你腿骨沒有問題,唯一有問題的地方就是右腳腳踝,應該是能治的,等過兩天我帶你去醫院一趟,看看醫生怎麽……”
“你想說的隻有這些?”霍疏突然打斷。
黎淺淺頓了一下:“不然還有什麽?”
她直直的看向霍疏,眼睛清澈而單純,像是真的不懂他想聽什麽。
霍疏沉默半晌,才垂眸提醒:“我的身體是殘缺的。”
“……哪缺了?”黎淺淺無語,“這不是挺好的麽,你就是腳踝有點毛病,可能在醫生眼裏都不算什麽,不要把自己搞得好像悲情女主一樣,看著怪嚇人的。”
她語氣輕鬆的說完,還主動跳下床給霍疏拿褲子,見他沒伸手來接,還笑嘻嘻的提醒:“你趕緊啊,萬一等會兒我哥來了,咱倆就說不清了。”
霍疏神情微動,總算肯接過褲子去穿了。
黎淺淺就坐在床邊看著他穿褲子,一邊看還不忘一邊叨叨:“我希望這是咱們最後一次因為你的腿吵架,你心態以後陽光一點知道嗎?我潛意識裏從來沒拿你當過殘疾人,所以有時候說話會不怎麽注意,你別動不動就不理我,鬧得我都感冒了。”
霍疏一頓:“感冒也怪我?”
“當然怪你,要不是你生我氣,我也不會心情不好到感冒了,總之你以後不準再跟我冷戰,知道嗎?”黎淺淺在霍疏這裏,典型的給點陽光就燦爛,這會兒一看事情算過去了,態度立刻囂張起來。
霍疏看了她一眼,乖順的答應了。
黎淺淺嘿嘿一笑,等他穿戴整齊後推著他下樓吃小蛋糕去了。
臨近中午的時候,大伯母突然回來了,黎淺淺看到她後頓了一下,正要問她小孫子怎麽樣了,就看到她朝霍疏衝來。黎淺淺心裏一驚,急忙衝到霍疏身前護住,結果大伯母的巴掌打偏了,直接從黎淺淺頭頂上略了過去。
黎深進來時就看到大伯母去打黎淺淺,當即怒喝一聲衝過去,一把把大伯母拉開了。他男孩子家力氣大,加上一時衝動忘了收力道,大伯母直接被他甩在了地上。
大伯母氣得臉都白了,坐在地上指著霍疏質問黎深:“剛才囝囝說的話你沒聽到嗎?要不是他騙囝囝,囝囝怎麽會跑去跳遊泳池?”
黎深下意識想去扶她,但聽到她的話後皺起眉頭。
“你胡說八道什麽,你孫子去遊泳池玩落水了,怎麽怪得著霍疏?”黎淺淺冷聲問,對她最後一點同情也沒了。
大伯母瞪眼:“囝囝親口說的還有假?!”
黎淺淺不悅:“你那個孫子成天謊話連篇,他肯定是怕挨罵才會栽贓給霍疏的。”
“對啊大伯母,霍疏跟囝囝又不認識,怎麽可能會騙囝囝跳遊泳池?”黎深也沉聲問。
黎淺淺立刻接一句:“再說了你孫子都七歲了,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霍疏說兩句話,他就傻愣愣的去跳遊泳池了?”
他們兩個你一句我一句,大伯母聽得愣神,隨後大怒:“你們兩個現在是要包庇他嗎?!”
“如果你懷疑我,可以報警。”霍疏淡淡開口。
大伯母氣得又要爬起來去打他,卻被趕來的保鏢們給攔住了。她一邊掙紮一邊怒吼:“你別以為我不敢!老娘這就報警,把你給抓起來!”說著她就開始罵罵咧咧,一堆不入流的話被她叫罵得響亮。
“你夠了!”黎深終於不耐煩,“你一點證據都沒有,報警也沒用!再說你孫子被慣成什麽樣了你心裏不清楚?他肯定是撒謊了!”
黎深突然發怒,大伯母都愣住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哀嚎一聲開始大哭,將地板拍得啪啪作響:“黎深你個沒良心的!我白養你這麽多年了啊,你幫著外人不幫我,你心裏是多恨我啊……”
哭嚎了半天,她的怨恨突然衝著黎淺淺去了,死死盯著她質問:“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讓這個瘸子騙囝囝的?你肯定是想讓我家斷子絕孫,我就知道你恨我們,你這個惡毒的賤貨……”
“閉嘴!”黎深一聽到她罵黎淺淺,最後一點不忍也沒了,“人呢?把她給我轟出去!讓她滾!”
保鏢們一聽,立刻拖著她往外走,走出好遠還能聽到大伯母的嚎啕叫罵聲。
黎深指尖發顫,不可置信的站在原地,仿佛無法相信他依賴了這麽久的大伯一家,竟然是這麽卑劣的人,更無法相信他們這麽卑劣的對待淺淺,而他之前那麽多年卻視而不見。
他任由別人欺負自己親妹妹這麽多年,真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能的人。
黎淺淺察覺到他的情緒,沉默一瞬後走上前,輕輕握住他的手:“大伯他們已經很多年沒工作了。”
黎深頓了一下,怔怔的看向她。
“他們沒有工作,卻給堂哥他們買了車和房,這些錢都是我們家給的,所以你沒有對不起他們,不用感到愧疚。”黎淺淺以為他聽了大伯母那些話,產生了愧疚之心,於是小心翼翼的勸說。
黎深本來還在繃著,一聽她都被人欺負成那樣了還在護著自己,當即眼角一酸,把人抱進了懷裏。
黎淺淺沒想到他還會來這招,當即哭笑不得的掙紮起來,然而她力氣不敵黎深,隻能叫霍疏救命。被召喚的霍疏麵無表情的把兩人扒拉開,順便提醒黎深一句:“男女授受不親。”
“她是我親妹子!”黎深不滿。
霍疏依然沒什麽表情:“那也不行。”
“聽見沒有!那也不行!”黎淺淺躲在霍疏身後叫囂。
黎深冷笑一聲:“狗仗人勢。”
黎淺淺一聽不樂意了,當即衝過去揍人,然而剛跑過去就被黎深製服了,隻能尖叫著讓霍疏幫忙。
三個人鬧了許久,最後累得在沙!看書就去clewx.!發上東倒西歪,管家笑嗬嗬的送了三杯飲料過來,還不忘說一句:“自從霍疏來了家裏,少爺和小姐的關係是越來越好了。”
“我跟淺淺關係好,是我們兄妹的事,跟他一外人有什麽關係。”黎深輕哼一聲。
黎淺淺當即不滿,隻是她還沒開口,霍疏就先說話了:“我不是外人。”
黎淺淺頓了一下,趕緊補充:“聽見沒,霍疏不是外人。”
黎深不服氣的斜了他們一眼,倒沒有再反駁。
日子一天一天過,很快到了大年三十,也是黎淺淺的生日。
一大早,黎淺淺就把霍疏和黎深叫起來做蛋糕。黎深前一晚剛熬了夜,這會兒困得不行,倚在廚房門口含糊的說:“黎淺淺你是不是有病,沒事自己做什麽蛋糕啊。”
“我們的生日蛋糕啊。”黎淺淺橫了他一眼,又扭頭跟霍疏解釋,“我跟他是同一年生的,他大年初一,我大年三十,雖然同歲,但差了整整一年,所以我現在要過的是十八歲生日,等十二點一過,他要過的是十九歲生日,你能明白嗎?”
霍疏沉默片刻:“你們爸媽……挺能生。”
“跟我爸媽沒關係,是她自己非要早點出來,結果直接早了三個月。”黎深嘖了一聲。
黎淺淺嘿嘿一笑:“那多有意思,我們可以一起過生日。”
“我才不跟你一起過,我要單獨的蛋糕。”黎深相當叛逆。
黎淺淺斜了他一眼:“就隔一天,不值得做倆。”
“小氣鬼。”黎深嘟囔一句。
黎淺淺撇了撇嘴,正要說她,就被霍疏打斷了:“奶油。”
黎淺淺頓了頓,忙把奶油遞給他,見黎深還是興趣不高,當即對著蛋糕坯提議:“要不這樣,咱倆一人一半,從中間劃線,誰做成什麽樣,誰就吃什麽樣的。”
黎深一聽來了興趣,當即挽起袖子加入了:“等著,我要讓你自慚形穢。”
黎淺淺和霍疏對視一眼,露出一個嫌棄的鬼臉,霍疏默默別開臉,克製住了上揚的唇角。
三個人在廚房忙活了大半天,最後做出的蛋糕奇形怪狀不能看,不過由於各種材料都是廚房準備的,所以吃起來味道還不錯。
“行了,等年夜飯的時候拿出來吃吧,我先回屋了。”黎深打著哈欠轉身就走。
黎淺淺斜了他一眼,隨後又期待的看向霍疏:“我成年了。”
“嗯。”霍疏目光清淺。
“什麽就嗯?”黎淺淺不滿,“沒有禮物嗎?”
霍疏唇角微微揚起:“有。”
“真的啊?你什麽時候準備的?不對,我之前好像也沒說過自己生日啊,你怎麽知道我過生日了?”黎淺淺好奇。
霍疏拿了紙巾,幫她把頭發上的奶油擦了:“之前聽管家他們提起過。”
“這樣啊……”黎淺淺恍然,接著又有點好奇,“那你給我準備了什麽禮物?”
霍疏想了想:“要下午才能去拿,晚上給你看吧。”
“那我下午跟你一起去。”黎淺淺越想越心急。
霍疏平靜的看著她,眼底透出一絲無奈,黎淺淺懂了,輕哼一聲嘀咕:“不去就不去。”
霍疏垂眸,掩下眼中淺淡的笑意。
自打知道霍疏給自己準備禮物後,黎淺淺就覺得時間過得有點慢了,她想出一百種打發時間的方法,終於等到了霍疏出門。她本來想跟過去的,但是想了想,還是決定留點驚喜給自己。
霍疏出門半個小時後,外麵突然飄起了大雪,算起來竟然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她有些擔憂的看了眼窗外,低頭給霍疏發消息:下雪了,你出門的時候是讓司機送的嗎?
霍疏秒回:不是。
黎淺淺更擔心了:你在哪啊,我讓司機去接你吧,大雪天的估計不好打車。
霍疏:沒事,我已經提前叫車了。
黎淺淺抿了抿唇,還是有些心神不寧,正要再追問時,黎深跑過來了:“黎淺淺,出去玩嗎?”
“不出去。”黎淺淺提不起興致。
黎深不管她的拒絕,拉著她就往外走:“今天生日,老悶在家裏幹嘛,我帶你去院子裏走走,拍兩張照片。”
“……拍照片幹嘛啊?”黎淺淺無奈。
黎深掃了她一眼:“不拍照等一下怎麽發朋友圈?過生日多少不得有點儀式感啊?”
黎淺淺嘴角抽了抽,隻好跟著他去了。兄妹倆在外頭玩到天色暗下來,才縮著凍得通紅的手跑回別墅,黎深放鬆的躺在沙發上休息,黎淺淺則拿了手機給霍疏打電話。
霍疏的手機響了五六聲才接起,他還沒開口,黎淺淺就聽出他沒在室外:“你還沒回來嗎?”
霍疏頓了一下,淡淡回答:“我有點事,晚飯不回去吃了,不用等我。”
“什麽事啊?要我去找你嗎?”黎淺淺頓時擔心了。
霍疏垂眸:“不用。”
“那好吧,那你如果有事的話,記得一定要告訴我啊。”黎淺淺皺著眉頭說。
霍疏輕輕應了一聲,就把手機掛斷了。
掛完電話後,黎淺淺麵色凝重的坐在沙發上,黎深瞄了她一眼,頓了頓後問:“怎麽了?”
“霍疏不對勁。”黎淺淺看向他。
黎深一臉茫然:“怎麽不對了?他不就臨時有點事不回了嗎?”黎淺淺的手機聲音很大,他想裝沒聽到都不行。
“他剛才竟然過了七八秒才接我電話,以前都是秒接的。”黎淺淺一本正經道。
黎深:“……”
“……不行,我得出去找他。”黎淺淺說著就要往外走。
黎深一把拉住她:“天都黑了,外麵還下著雪,你去哪找啊。”
“可我有點不放心。”黎淺淺皺眉。
黎深輕嗤一聲:“他又不是三歲小孩,還能跑丟了?放心吧,他不會有事的。”
黎淺淺咬著嘴唇,沒有接他的話。
黎深停頓片刻,若有所思的看向她:“你不會是喜歡他吧?”
“……大哥,這是你第幾次問這個問題了?”黎淺淺無語,“我沒心情跟你開玩笑。”
黎深沉著臉:“是你表現得太在意他,我才會擔心的好嗎?”
“我那是怕他被人欺負,你忘了他多災多難的體質了?”黎淺淺反問。
黎深莫名其妙的被說服了一點。
兄妹倆你一句我一句爭論得熱鬧,而他們話題圍繞的中心人物,此刻正神色淡淡的坐在一家高檔咖啡廳裏。咖啡廳裏一個客人都沒有,所有服務員都站在五米開外的地方,沒有指示連茶都不敢去添。
霍疏後背挺得筆直,不管對麵的男人說了什麽,都始終無動於衷,男人起初還算淡定,漸漸的也有些沉不住氣了。
“你打算沉默到什麽時候?”他臉色微沉,帶著上位者的傲慢,明明是五十多歲的年紀,眼底卻有種七十歲的疲憊與渾濁。
霍疏淡漠的看著他:“那得看你打算什麽時候讓我走。”
“我剛才的話你沒聽到?”男人沉聲問。
霍疏垂眸:“聽到了,你唯一的兒子得了絕症,現在已經無力回天,而你的身體在十年前就壞了,無法再孕育新的孩子,更不能保證自己還能活多久,如果你兒子死了,你隻能從旁係裏選擇繼承人。”
“你口中唯一的兒子,是你的親哥哥。”男人麵無表情的提醒。
霍疏頓了一下,眼眸不帶一絲起伏的看向他:“親口說出霍家有他沒我,害我和母親流落街頭的,親哥哥?”
他說完停頓一瞬,眼底閃過一絲嘲弄:“看來他說得對,霍家這次真的要沒他了。”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不要再提,總之我要你回到霍家,作為新一代繼承人接受培訓,”男人喝了一口水,又優雅的將杯子放下,似乎毫不介意他嘲諷自己即將離世的兒子,“我調查過了,你的智商不錯,手段和能力也有,培養個幾年,也能給董事會一個交代。”
“不用了,我對回霍家不感興趣。”霍疏淡淡拒絕。
男人冷笑一聲,顯然不把他的拒絕當回事:“你哥哥所剩的時間不多了,我不想他最後幾個月過得不快樂,所以打算等他去了之後再接你回去,這次隻是先提前跟你說一聲。”
霍疏眼底萬年寒冰封存,語氣也逐漸冷漠:“我不回去。”
男人毫不在意的看向他,當和他的眼眸對視時頓了一下,表情逐漸嚴肅起來:“你知道自己在拒絕什麽嗎?”
“我不在乎。”霍疏還是隻有四個字。
男人譏諷的笑了一聲:“你拒絕的,是你那個媽拚了命都想得到的,否則你也不會出生,我知道你恨我,想報複我,那也得先有能力才行,否則你對於我來說,隻是一個笑話。”
霍疏聽了他的話也不惱,隻是淡定的站了起來,轉身朝外走時看了他一眼:“你說得對,我想報複你,至少得有能力才行。”
男人眼底流露出一絲傲慢。
“但那是之前,”霍疏的唇角勾起一點弧度,“現在就簡單多了,我隻需要什麽都不做,就能看到你兒子死,看到你為之辛苦一輩子的霍氏,最後要交到別人手裏。”
男人臉色猛然陰沉,顯然霍疏的話刺痛了他的內心。
“你看,報複其實不需要太厲害,我隻要比你們多一點運氣,就能看著你們都去死,”腐爛發臭的黑色在心髒深處發酵,逐漸爬滿了整個心髒,他的聲音透著少年特有的沙啞,說出的話卻透著所有成年人都沒有的陰鬱,“就像當初我看著我媽死一樣。”
男人愣了愣,等回過神時,霍疏已經一瘸一拐的離開了。
霍疏麵色陰鬱的走出咖啡廳,眼底是所有人都參不透的黑,當雪花落在臉上,他出現了短暫的茫然,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霍疏!”
霍疏愣了一下,順著聲音看過去,隻見穿著白色羽絨服,像隻小兔子的黎淺淺就站在街對麵,蹦蹦跳跳的朝他招手。
他的茫然突然消失,腦海裏出現了一條清晰的路,恰好綠燈亮了,他便大步的走上了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