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奢華的半山別墅裏正舉辦一場聚會,一群即將開學的高中生們吵嚷著,在偌大的客廳裏嬉戲打鬧。噪音充斥著別墅的每一個角落,別墅的傭人們卻習以為常,隻是會及時擦幹潑在地上的啤酒,以防誰不小心踩到了摔倒。


  “黃狗他們抓住瘸子了!快出來看!”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頓時所有人都朝著室外湧去,剛一出門就聽到撲通一聲,庭院裏的泳池瞬間被激起巨大的水花,水濺到趕來看熱鬧的人身上時,有人嘻嘻哈哈,有人罵罵咧咧,一時間氣氛達到了最高點。


  “臥槽他好像溺水了,不會被淹死吧?”


  “那要是死了,你們可得記得幫我們作證,是他自己掉水裏淹死的,跟我們沒關係。”把人推下水的罪魁禍首之一立刻撇清幹係。


  他犯慫的樣子引來眾人嘲笑,他似乎也覺得可笑,於是跟著一同笑了起來。


  所有人都圍在泳池邊看熱鬧,沒有一個人要伸出援手,甚至當看到水中的人掙紮著站穩時,還發出了失望的聲音。


  “喂瘸子,這都沒能淹死你,你該不會是裝瘸吧。”一個染著黃毛的高大男生咧著嘴笑,肆無忌憚的釋放他的惡意。


  被稱為瘸子的少年,身上的白T恤已經發黃,顯然是洗過多次的結果,此刻泡過水後,薄薄的布料貼在身上,暴露了過於消瘦的身材。他的頭發已經濕透,過長的頭發遮住了眼睛,也遮住了他大半的神情。


  麵對所有人的惡意,他像一個沒有情緒起伏的機器,隻是機械的往泳池邊上走。


  “黃毛你不行啊,瘸子根本不搭理你。”有人不嫌事大的挑了一句。


  “艸,”黃毛頓時被激,罵罵咧咧的沿著泳池邊走到少年麵前,在他的手撐著瓷磚要往上爬時,一腳踩在了他的手上,“老子跟你說話,你沒聽到?”


  “滾。”


  當沒有起伏的聲音響起時,泳池邊靜了一瞬,接著便爆發一陣哄笑,其中黃毛笑得最凶。


  當笑聲消散,黃毛的表情突然狠戾:“你讓誰滾?”


  “你。”少年薄唇輕啟,哪怕被踩的手已經被碾破了皮,紅腫的皮膚融進鞋底的灰塵,他依然沒什麽表情。


  “你他媽……”黃毛話沒說完,便倏然對上了他藏在濕發下的眼睛。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漆黑、卻又空洞,仿佛無邊無際的黑夜,藏匿著不可知的危險。明明是八月末的晌午,秋老虎最凶殘的時候,連空氣仿佛都熱得發黏,他的眼睛卻絲絲的冒著寒氣。


  黃毛突然生出一分恐懼,而當他意識到恐懼是因誰而起時,一股更深的憤怒便湧了上來,他一腳踹在了少年肩膀上,將少年重新踹回水裏。


  少年因為慣性往後退了兩步,又一言不發的往邊上走,周圍的人立刻拱火:“黃毛你不行啊,連個瘸子都收拾不了?”


  “他根本就不怕你!”


  黃毛愈發火大,在少年靠近時又一腳踹過去:“給老子滾回去,死瘸子!”


  少年再次往後倒,站穩後繼續往邊上走,黃毛氣急敗壞的繼續踹,重複兩次之後,周圍的哄鬧聲都小了。


  “現、現在是不是太過分了?”一個女生小聲問。


  “你他媽閉嘴!”黃毛惡狠狠的看了她一眼,女生頓時不敢說話了,他冷笑一聲,重新看向少年,“想上來?老子偏不讓……”


  話音未落他便踹了過去,本以為能將少年再次踹進水裏,卻沒想到少年突然抓住了他的腳腕,借著慣性猛地往水中一拖,在他落水的瞬間揪住了他的頭發,死死的往水下壓去。


  泳池裏濺起了比剛才更大的水花,波浪以二人為中心,不斷的朝邊緣處散開衝刷,圍觀的人顯然沒想到少年會反擊,頓時哄笑著看起熱鬧。


  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發現那兩個人始終沒有浮出水麵後,一群人終於意識到了不對。


  “艸!那瘸子壓著黃毛的頭,他想淹死他!”不知是誰先高喊一句,反應快的立刻跳進泳池,朝著波浪中心的二人遊去。


  接著更多男生也跟著跳下水,不算大的泳池裏瞬間擠滿了人。當他們將少年和黃毛強行分開時,黃毛已經淹得臉色發紫,一浮出水麵便開始劇烈的咳嗽。


  和黃毛交好的幾個男生見狀,立刻凶狠惡煞的朝著少年走去,帶頭的那個直接揪住少年的衣領,一拳打在了他肚子上。少年因為疼痛脖子暴起青筋,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隻用一雙懾人的眼睛死死盯著對方。


  那人被看得心頭火氣:“不服氣是吧?”


  說著就再次舉起拳頭,然而還未打過去,一道清麗冷淡的聲音突然從廳內響起:“住手!”


  所有人都停頓一下,像說好了一般同時扭頭看了過去,隻見一個身著紅色連衣裙、皮膚如雪般白皙的小姑娘冷著臉走了過來,她及腰的卷發微亂,微微下垂的眼睛天生睡不醒一般,腳上的拖鞋更是兩種顏色,顯然是匆匆趕來的。


  “放開他。”小姑娘不悅地看向揪著少年衣領的男生。


  男生下意識的鬆開了手,一旁已經緩過勁的黃毛驚訝:“黎淺淺,我沒聽錯吧,你替瘸子說話?”


  黎淺淺連餘光都不屑分給他,像櫻桃一般紅潤飽滿的唇便輕輕吐出四個字:“關你屁事。”


  “你怎麽說話的?我是你哥朋友,按輩分你也該叫我一聲哥!”黃毛在這麽多人麵前被下麵子,頓時有些惱了。


  黎淺淺冷笑一聲:“你不過是跟著黎深深的一條狗,也配讓我叫哥?”


  “我艸……”黃毛聞言髒話險些脫口而出,但想到什麽後生生還是忍住了,憋著一口氣盯著她,半晌露出一個猥瑣的笑,“之前最討厭他的就是你,這會兒突然改變態度,不會是看上他了吧?”


  黎淺淺掃了他一眼,視線重新落在了水中的少年身上。此時的他瘦弱、蒼白,和記憶中完全是兩個模樣,可當看到他的瞬間,她的後背還是忍不住繃緊。


  “這瘸子長得確實不錯,你要是喜歡,跟哥哥說,哥哥肯定成全你,”黃毛執意要把場子找回來,“不如這樣,哥幾個把他扒幹淨了給你送床上去,你覺得怎麽樣?”


  黎淺淺平複完心情,總算肯將視線轉到他身上了:“我看你是腦子被驢踢了,才敢在我家挑釁我。”


  黃毛愣了一下,就看到她悠閑的到躺椅上坐下,擰開一瓶新的可樂喝了兩口:“給你們一分鍾的時間離開,一分鍾之後如果還在這裏,保鏢會親自請你們出去。”


  黃毛震驚的睜大眼睛:“你趕我們走?你知不知道我們是黎深……”


  “是黎深叫來的,”黎淺淺平靜的看向他,“但那又怎麽樣?”


  黃毛噎了一下,半晌撂下一句狠話:“行,黎淺淺你牛逼,我看你怎麽跟黎深交代!”


  他說完直接從泳池爬出來,一腳踢飛了旁邊的板凳,怒氣衝衝的離開了。他一走,其他人麵麵相覷片刻,也都跟著離開了,方才還熱鬧的半山別墅裏,瞬間就安靜下來。


  黎淺淺趕緊放下裝嗶用的可樂,急匆匆跑到泳池邊蹲下,咽了下口水鎮定後問:“霍疏,你沒事吧?”


  少年沒有回答,緩過勁後便往邊上走。


  黎淺淺趕緊伸出手:“你抓住我,我拉你上來。”


  她的手很白,不同於少年的蒼白,是透著淺淺的粉色那種飽滿的白,在太陽光下像一顆剛打開包裝的布丁,每一寸肌膚都透著活力與生機。


  少年麵無表情的從她手邊經過,撐著泳池邊緣的瓷磚爬了上去,黎淺淺被忽視了也不惱,隻是在看到他的手背後驚呼一聲:“你受傷了,我帶你去醫院吧。”


  少年完全將她當做空氣,跪在泳池旁邊歇夠了之後,便起身朝著別墅後麵的閣樓去了。


  黎淺淺無言片刻,扭頭看向他的背影。因為右腳微跛,他走路時身體並不穩定,但後背卻挺得筆直,仿佛不論多艱難的環境,都不能折斷他的脊梁。


  嗯,有幾分將來的模樣了。


  黎淺淺想到他剛才對自己的排斥,憂愁的在泳池旁邊坐下了。


  就在半個小時前,她重生了。


  沒錯,她重生了。


  25歲的她在跳窗逃走時,太陽穴不慎磕到了花壇旁的水泥邊緣上,當場就摔死了。而在死亡後的一瞬間,她的腦海裏出現了一本小說,霍疏是小說中最大的反派boss,而她和哥哥黎深,則是兩個沒有過多描述、很快就下線的炮灰。


  文中少年時的霍疏極為落魄,因為不被霍家接納而借住在黎家。她和黎深不知他的身份,還以為是渣爹的私生子,因此黎深在他借住期間沒少找麻煩,而她則是從頭到尾冷眼旁觀。


  因為他們的態度,不管是黎家的親戚,還是黎深的狐朋狗友,也開始跟著針對他。起初還隻是口頭羞辱,慢慢的愈演愈烈,最後一群人背著他們兄妹的時候,也會故意找霍疏麻煩。


  霍疏在欺辱逐漸黑化,一年後離開黎家不見蹤跡,又過了七年,黎家破產,而霍疏成了最大豪門霍家的掌門人,他們才再次相逢。


  這一次地位轉換,霍疏展開了瘋狂的報複,不僅收購了黎家所有資產,還處處逼迫他們兄妹,最後更是把她抓走,關在了他曾經住過的閣樓上。


  她被關了三個月,每一天霍疏都會出現,盯著她一看就是幾個小時,然後再沉默的離開。


  在這漫長的三個月裏,被圈禁的恐懼將她折磨得疲憊不堪,她堅信之後有更折磨人的懲罰在等著她,為了擺脫這種境況,便趁著霍疏不在家時想要逃跑,結果跳窗時就這麽摔死了。


  等再次醒來時,不僅發現自己重生回到八年前、自己十七歲的時候,還明白了自己先前的人生,不過是小說裏短短幾百字。


  沒錯,她已經意識到,自己所在的世界是一本小說,先前的人生不過是印在小說上的鉛字。


  當她明白這一點時,腦子出現了短暫的混亂,但很快就平複下來。小說又怎麽樣,既然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就要改變自己的人生,不能再淪落到上輩子那種悲慘的地步。


  而改變人生的第一步,就是主動對霍驍示好,消除霍疏對她和黎深的恨意,防止他哪天突然黑化。


  ……然而說起來容易,做起來簡直困難重重。


  一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切,黎淺淺就覺得頭疼。


  前世也出現了霍疏被扔進泳池的情節,隻不過當時的她在樓上睡覺,並不知道發生的一切。


  黃毛等人將霍疏打了一頓,轉頭跟黎深告狀說霍疏要殺了黃毛。在朋友和私生子之間,黎深毫不猶豫的相信了前者,於是立刻又去找霍疏麻煩,等她知道時,他們兩個已經打起來了,這之後關係更加惡劣。


  ……不管怎麽說,先阻止這一次的矛盾吧。按照時間線來看,黎深要到晚上十點多回來時,才能找霍疏算賬,黎淺淺盯著水麵看了片刻,起身回房間找出醫藥箱,拎著便往霍疏住的閣樓去了。


  在霍疏住進去之前,閣樓已經很久沒有用過了,一樓客廳堆滿了家裏不用的東西,連個下腳的空都沒有,黎淺淺一推開門,就被灰塵嗆得咳嗽半天,再看看一屋子雜亂的東西,她頓時一陣心虛。


  原本霍疏住在她隔壁,是她叫人把他的行李都拿去閣樓的,他也就此在閣樓二樓住下了。她上輩子把人攆走時,矛盾還沒積累得太深,隻是想著眼不見心不煩,之後就一次都沒來過閣樓,現在過來了,才發現傭人根本沒打掃過。


  她小心的躲過地上亂七八糟的物件,走到樓梯口後深吸一口氣,輕輕踩在了樓梯上——


  嘎吱。


  黎淺淺嘴角抽了抽,無言的看向年久失修的木樓梯,片刻後破罐破摔的大步往樓上走。伴隨著高高低低的嘎吱聲,她總算順利來到了霍疏房間門口,僵硬的舉起手,在門上輕輕拍了拍。


  “霍疏,你在裏麵嗎?我來給你送醫藥箱了。”黎淺淺小心的開口。


  屋子裏沒有人應聲。


  “遊泳池的水都放好幾天了,肯定很多細菌,你的手一定得消毒才行,”黎淺淺說完咬了咬唇,又補充了一句,“今天的事我看過監控了,知道不是你的錯,我會跟黎深深說的,你別擔心……”


  話沒說完,緊閉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黎淺淺隻覺一陣陰影籠罩過來,她咽了下口水,幹巴巴的仰起頭。


  他還穿著落水時的衣服,混合著高溫散發出一股水汽蒸發的沉悶味道,卻意外的不難聞。他的瞳孔漆黑不似人類,不帶任何情緒的盯著她。黎淺淺和他對視時,一瞬間仿佛回到了25歲時的閣樓,緊張得半邊身體都麻了。


  “那個……”對著這樣一雙黑沉陰鬱的眼睛,她連呼吸都變得小心,“醫藥箱……”


  砰。


  門板在她麵前重新拍上,她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半晌才平複下來,鼓起勇氣抬高聲音:“我把醫藥箱放門口了,你記得先消毒,再塗外用抗生素,如果嚴重的話就用紗布包紮一下……也記得要吃消炎藥。”


  她說完想了想,覺得沒什麽要交代的了,便把醫藥箱放在門口,然後逃一般的離開了。


  幹淨潔白的醫藥箱被遺棄在滿是灰塵的閣樓裏,同周圍的一切都顯得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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