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重逢
聶瓊宇笑了,笑得悲涼,“對,小男孩兒也以為那麽大一盆子飯菜,一定能將他空了兩天的肚子填飽。可是他錯了,當他看見門口站在著的另外兩個夥計時,他就意識到,他是大錯特錯了,因為門口的另外兩個夥計,他們臉上帶著看好戲的笑。”
不知怎麽的,曆小月的心開始抽痛起來,她可以想象一個身上鋪滿雪花的少年,看著一盆剩飯卻心生恐懼的模樣,她有種不忍心聽下去的衝動,可是她到底忍住了,她無法控製的想知道結果,無法控製的期待那個不可能出現的奇跡。
“小男孩兒沒有說話,隻是冷冷的盯著那個手中端著盆子的夥計,他驕傲的仰起頭,等著夥計說的下一句話。夥計說,想吃嗎,這些都是給你和小胖準備的。男孩正在想小胖是誰,那夥計卻已經將盆子放下,轉手吹了兩聲口哨,一條黑色的大狼狗就衝著盆子衝了過來……”
說道這裏,聶瓊宇哽咽了,眸子低垂,讓人看不清他眼中的哀傷,一點一滴,隱約卻又真實的存在。
“你可以想象,他們讓一個男孩和狗一起吃盆子裏的飯菜時的表情嗎,他們在笑,笑得很大聲……”
聶瓊宇手有些顫抖,一把拿起桌上的酒壺,對著嘴就喝了起來。美酒順著他流利的臉部線條流下,滴落在黑色的袍子上流下一片水漬。
曆小月看著麵前這個男人,他身上的哀傷,讓人忍不住想給他一個擁抱。隻可惜,隻是瞬間的功夫而已。當一壺酒下肚,聶瓊宇卻募的抬起頭來,眼中的哀傷不複存在,剩下的隻是一絲殘酷的冰冷而已。
他冷冷的說:“你怎麽不問,那個男孩最後有沒有吃那些剩菜?”
曆小月一愣,猶豫了一下,“自然是不會吃的。”
“哈哈……”聶瓊宇再次開懷大笑,“你錯了,男孩吃了。吃的時候,男孩對自己說,吃,一定要多吃,隻有讓這條命活下去,將來才有機會洗清現在的屈辱,如果死了,就沒有機會讓那些擺著嘲笑麵孔的人下地獄了。”
屋子裏沉默了,曆小月和聶瓊宇都不再說話,兩個人靜靜的坐著,任燭台上的蠟燭一點點的燃燒,將暈黃的光芒灑在兩人的臉上。
聶瓊宇忍不住盯著曆小月的臉,其實,後麵的故事他沒有說完,就在男孩吃那些剩下飯菜的時候,一個小姑娘就站在遠處,小姑娘紮著馬尾,一身簡單利落小棉襖。當那幾個夥計離開之後,她才走到小男孩兒的麵前,從懷中掏出一方絲帕和一把匕首放在小男孩兒的手中。
“絲帕給你擦嘴用的,而匕首……是給你用來捅進那些人胸膛的。這世上沒人能幫得了你,隻有當一天你強大了,你才可以自己幫自己。不想被人欺負,就要學會自己變強。”
這是小姑娘對小男孩兒說的話,那時的小姑娘不知道,正是這句話成就了黑道上一個冷酷殘忍的梟雄。
許是酒喝多了,聶瓊宇緩緩的站起身,走到曆小月的麵前,帶著一點渴望,他將曆小月擁進了懷中。曆小月本要推開他的,可是抬起手,卻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微微的顫抖,手僵在空中卻緩緩的放了下來。
隻是一個擁抱而已,聶瓊宇卻沉沉的睡了過去,像一個被丟棄在街角的孩子,終於找到一絲溫暖,然後像是迷失了魂魄般依靠著這絲溫暖沉淪。
天亮的時候,聶瓊宇睜開眼,眼中一片驚慌,他竟然就這麽毫無防備的睡著了!猛地坐起身,卻看見站在床邊的曆小月,陽光落在一身水藍長裙的她身上,彌漫出一輪光暈,模糊了她的輪廓,卻美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心,跳動得亂了軌跡。
聶瓊宇按住劇烈跳動的心髒,手指蒼白,漸漸收緊,任衣衫在手中褶皺扭曲。
“你可以離開了。”聶瓊宇冷冷的說,臉上是憤怒的表情,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憤怒的不是曆小月,而是自己。他不允許自己這樣被一個女人擾亂了心跳,不管她是誰都不可以。
曆小月回頭,麵上冰冰涼涼,眼眸微微的眯著,隨即又移開了視線,她什麽也沒說,隻是轉身緩緩的拉開門走了出去。
門關上,曆小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夜囚的二把手和她想象中的很不一樣。
聶瓊宇一連在碧落樓住了三天,他喜歡坐在二樓的雅間裏喝酒,因為這個房間打開窗戶就正對著長廊,而長廊的另一頭,是曆小月的房間。
曆小月每次出門的時候,總感覺到一抹隱約的視線攫住了自己,可是飄飄渺渺的觸覺當你仔細尋找時卻沒有絲毫的蹤跡。隻是,不管那抹視線是不是由他那裏投來的,她都不能在等了,因為她不確定他還能在碧落樓裏停留多久。
夜晚總是在不經意間來臨,今天的瀟湘城無疑是空前沸騰了起來,因為這兩日裏不管是大街小巷都貼滿了一張告示,告示上說,碧落樓的清官今天要開紅了。開紅是青樓裏的俗語,每個良家女子的第一夜,也被說成是開紅。
女人們都在啐唾沫,都大聲的詛咒著那個不知廉恥的女人早些下地獄,而男人們卻更是有了激動的借口,有幾個錢的自然要到青樓裏瞅瞅熱鬧,沒有錢的也守在青樓外看看,都想知道那個作風大膽的女人到底生成了什麽模樣。
紅色的綢緞很刺眼,掛滿了碧落樓的所有角落,舞台已經搭建完成,全是由青竹構成,配上紅色的綢緞,顏色純淨,給人以強烈的視覺衝擊。
曆小月薄紗蒙麵,站在二樓長廊的盡頭往下望,那些錦衣華服的男人們臉上帶著雀躍的笑。老鴇站在曆小月的身旁笑彎了眼,不時的撥弄著手上的玉鐲,這次曆小月的出場可不比上次那個傾國傾城的美女差,指不定能為樓裏掙得多少銀子。
開紅的方式很簡單,在曆小月看來和賣豬肉並沒有什麽區別,像是幾個婦人同時看中了僅剩的一塊豬肉,自然是價高者得。
曆小月在丫鬟的攙扶下走上台,步子沒了那個山寨頭子的模樣,優雅雍容,絲毫不比那些千金小姐來得差。改變並不容易,可是一旦隻有改變才能達到目的,改變也許就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難。
也許曆小月稱不上傾國傾城,可是因為之前的一切已經將神秘的感覺升華到了極致,所以揭下麵紗的時候,隻要九分美貌就已足夠吸引住所有人的視線。
喊價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每一個價碼都讓老鴇笑得合不攏嘴,隻是曆小月的目光卻不知不覺的落在了二樓那個雅間上。窗戶緊緊地閉著,而裏麵透著暗淡的燭光。
曆小月是在賭,賭上天的可憐眷顧,賭聶瓊宇那天在自己懷中沉沉睡去的不同尋常。可是……如果她賭輸了,輸掉的,會是自己的人生和永遠報不了仇的希望嗎?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台下的人越發的瘋狂了,那些喝得半醉的男人不斷的喊出更高的價碼似乎已經不再是簡單的希望得到曆小月的身體而已,那是一種男人之間的競爭,也許在他們看來,酒醉的時候,隻有用銀子才能填平自己可憐的自尊心。
二樓的窗戶沒有動靜,隻是一道窗戶而已,卻好像將整個喧鬧的世界隔絕。曆小月一咬牙,嘴角扯起一抹冷笑,在眾人一陣抽泣聲中,她做出了所有人都不敢想象的事。
水樣的長衫從身體上滑落,紅色的肚兜上繡著的是牡丹,大紅的顏色比那些掛滿整個碧落樓的綢緞還要刺眼。而曆小月的臉上,帶著笑,笑容點點蒼茫,點點哀傷,她的目光看著二樓的窗戶。
嶽然不知道該怎麽來描述自己的心情,他隻知道,當他走進碧落樓的時候,就看見那個白轉在自己心頭的女人站在高台上,白皙的肌膚、紅潤的臉色以及倔強而哀傷的眼神,他的心,抽痛得沒了知覺。
“該死!”嶽然低咒一聲,手中的折扇險些被他扭曲了形狀,他跨出步子就向前走,恨不得能一步衝上台去將她的身體包裹起來。跟在他身後的兩名奴才從來沒有看見過他們的主子暴怒成這副模樣,也是瞬間驚出了一頭汗,隻得握緊手中的劍小心戒備了起來。
隻可惜,嶽然到底是晚了。在他的腳就要邁上高台的時候,二樓的窗戶開了,一個人影從窗戶裏竄出,隨著眾人的一聲驚叫,曆小月已經被一襲黑衣裹住了身體,而她也被聶瓊宇打橫抱了起來,再幾個起落,兩人已消失在二樓的窗口。
舞台上,隻留下一張巨額的銀票,銀票上的數字讓剛才還在叫價碼的人們都瞠目結舌,所有人吞了吞口水,卻都沒有絲毫的異議。
嶽然的拳頭漸漸收緊,臉色已經成了鐵青的顏色,那個男人,竟然膽敢在他的麵前帶走了她!
碧落樓往北五裏,是一座廢棄的院子,夜晚的院子,顯得更是蕭索了幾分,雜草叢生的世界裏隻有零星的月光。聶瓊宇抱著曆小月停了下來,背對著月光的方向,身子站得筆直,被月光勾勒出的身形顯得有些落寞。
“閣下跟我了那麽久,出來說話吧。”聶瓊宇的聲音很冷,沒有回頭,可是餘光卻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身後,以他的身手還能跟上他的人,不多。
手中的折扇輕輕的拍了拍,折扇展開,是一幅蕩氣回腸的山水。嶽然從牆上落下,麵色被月光照得慘白一片,跟在他身後的兩個侍衛更是嚴陣以待早已抽出了手中的長劍。
“放下她!”
嶽然的聲音很冷,他從來不知道,當看見曆小月躺在別的男人懷中時,他的心情竟然會抓狂到如此的地步。
“哦?”聶瓊宇慢慢的轉過身,眸子也是陰沉到了極致,從來沒有人敢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這是我買的女人,放不放下他,恐怕不是你說了算。”
空氣中不知何時已經飄蕩起不安的因子,連風都似乎沒了剛才的平靜,竟然有些猖狂起來,不斷的卷起地上的殘葉,一波一波夾雜在兩個怒目相視的男人之間。
誰都不知道,這是雲翳國如今最強大的兩個男人之間的交流,塵沙慢慢,雲湧風殘。隻是,任誰也不會信,這一瞬間,居然是為了一個女人,一個曾經是山寨頭子的女人,曆小月。
曆小月睜開眼,看見的是嶽然熟悉而蒼白的臉,手心漸漸拽緊,這怎麽可能,他不該出現在她的生命裏,更不該出現在這種時候,這是她最狼狽的時候啊,像個蕩婦一樣站在高台上賣掉了自己。
滾燙的淚落下,曆小月不敢再看嶽然的眼,那雙眼裏的心痛和哀傷讓她無法呼吸。她不要,她不要,不要這樣的自己被他看見,不要在他麵前連最後廉價的自尊都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