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大結局(2)

  纖漠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色已經黑到了盡頭,窗戶緊緊的關著,將黑暗擋在了窗外,看不見一抹,隻有屋子裏點點的暈黃彌漫。離兒趴在纖漠床前,大眼睛眨巴著,當纖漠睜開眼的時候,他眼中的淚到底忍耐不住的落了下來。


  纖漠伸出手,離兒的淚落進她的手心,是一股炙熱的錯覺。她想扯出一個笑,可是麵上的肌肉卻早已經不聽使喚,到最後,那笑比哭還難看,惹得離兒又是一陣眼淚汪汪。


  心裏牽掛著慚洛,纖漠顧不上身子的虛弱便往慚洛的房間走,她的房間和慚洛不過一牆之隔,幾步之內,她便能將慚洛抱在懷中。纖漠這樣想著,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腳下的步子更是快上了很多。


  離兒和屋子裏守著的宮女太監都是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看著纖漠奔到門邊將門拉開。


  風,在開門的時候趁機湧了進來,桌上點著的蠟燭險些吹滅。連整個世界也曾暗淡了一瞬,零星的燭光在快要熄滅的時候,又重新燃了起來,隻不過,暈黃的燭光下,纖漠的臉色已經成了徹底的慘白。


  借著月光,纖漠將院子裏的情形都看了個清楚,一雙眼睛睜到最大,瞳孔裏映出的哪裏是皇宮大內,完全是修羅的煉獄場。地上,殘肢斷臂數不勝數,鮮血還沒有幹涸,從地麵一直延伸到牆上。死去的,有宮廷裏的侍衛,有暗魂,還有一些蒙麵的黑衣人。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纖漠的手握在門欞上,漸漸收緊,指甲險些嵌入那極品的紅木。正在院子中收拾殘局的是幾名太監,見纖漠愣在門口麵色鐵青,眾人都被嚇到不少,悻悻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盡皆露出驚恐的表情,可是那驚恐卻又禁不住的逐漸演變成一種哀傷和同情。


  這樣的哀傷和同情,讓纖漠覺得好恐怖,心裏更是隱約的透著一股子不安。


  她咬緊牙,撐著身子向慚洛的房間走去,每走一步,心,便劇痛一瞬。


  “洛……洛……你不會有事的……”纖漠走到慚洛的房門,口中呢喃著這句話,手反複的抬起又落下,就是沒有勇氣推開那扇門。她是怕了,真的怕了,怕心中那股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的不安。


  許是天意,猛的一陣夜風襲來,猖獗的將門吹開,將屋子裏的一切都毫無遮掩的呈現在纖漠的麵前。現實得讓她沒有絲毫逃避的機會。


  淚水模糊了視線,纖漠握緊手,抽泣著咬牙不哭出聲,可是聳動的肩膀在風中卻飄零得讓人心痛。


  屋內,燭光搖曳著暗淡,兩名宮女正將一方白娟蓋在了慚洛的麵上,被灌進的冷風吹得一個激靈,回過頭便看見悲絕的傾城容顏,手生生的停住,兩個人互看了一眼,趕緊退開一旁。


  在邁進大門的一瞬間,纖漠的淚幹涸了,連麵上的悲絕都消失不見。她拖著一具軀殼走到床前,手顫抖著抬起,握住白娟的一角,僵硬了許久卻猛的掀開。


  慚洛安靜的躺著,真的好安靜,連一貫皺著的眉頭都不在了。麵上沒了冷酷的慚洛,纖漠險些要認不得了,她合衣躺倒了床上,雙手樓主了慚洛的身體。


  “洛……洛……你說過不會離開的……你說過……”纖漠低低的哽咽,想哭,淚卻幹涸。慚洛的身體還是溫熱的,他不會死,不會死!


  那時的纖漠不知道,當時的自己宛若一個妖女一般守著慚洛的屍體訴說,眼中沒有淚。


  “娘娘……”黑牙出現在纖漠的身後,聲音有些隱約。那種有些刺鼻的檀香還在,可是空氣裏漂浮著的血腥味已經將那種味道掩蓋,黑牙不禁掃了一眼那香爐,眼裏閃過一抹異樣,隨即又恢複了正常。


  纖漠沒有問這一切是怎麽回事,隻是痛苦的縮在慚洛的身旁而已,她想,隻要她的身子貼上他的,那他便永遠都不會冰冷了吧。


  “似乎,是銀決不甘失敗派來的殺手……已經派人通知嶽丞相了。”黑牙歎一口氣,停頓了許久才哽咽著繼續說道:“皇上離開的時候還未完全清晰,所以……他走的時候,沒有痛苦……”


  纖漠閉上了眼睛,眼角的淚搖搖欲墜,洛,你竟然真的這麽狠,狠到將她一個人留在這世間。募的,纖漠睜開眼笑了,笑得猖狂。


  剛進門的離兒被纖漠的笑聲嚇得一陣陣發抖,小小的他知道,纖漠的笑有多猖狂便有多痛苦。離兒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急急的便往纖漠的方向走,他好怕……


  誰都沒有注意到纖漠的白色綢衣裏什麽時候多了一把匕首,唯有黑牙,黑牙似乎知道纖漠要做傻事一般,在刀光閃過,眾人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黑牙已經飛速的將纖漠的匕首奪了過來。


  好險!要不是她手快,纖漠已然為慚洛殉情了去。直到穩穩的將匕首奪在手中,黑牙才舒了一口氣,忍不住看向慚洛的麵,目光裏的異樣更深了很多。


  “娘,娘,你也要丟下離兒嗎?”離兒飛撲到纖漠懷中,被剛才那一幕嚇到了,整個人都在瑟瑟的發抖。


  纖漠精神恍惚了一下,緩緩的轉過頭來看著離兒,目光有些呆滯,那模樣讓黑牙和離兒都生出一種恐怖的感覺。


  黑牙眸子一沉,唯恐這樣下去纖漠會再出什麽有意外,一咬牙,抬起手猛的一拳拍在纖漠的後頸。纖漠眼眸閃爍一瞬終於徹底的暈了過去。


  那天夜裏,纖漠覺得特別的冷,就好像墜入了千年的冰河,隻要一瞬便將靈魂凍滅了去。在寒烈的河水最深處,纖漠看見了慚洛的臉,她想開口叫,可是剛一開口,一陣激流便卷了過來,她隻能眼睜睜看著慚洛被河水吞沒。


  “洛!”纖漠尖叫一聲,掙紮著從床上坐起,白色的綢衣已經被冷汗濕透,黏在身上更是冰冷,可是她卻渾然不覺。


  屋子裏一片明亮,已經是午後的時分,周圍卻驚得可怕。這屋子是纖漠一直住著的屋子,所以一切對纖漠來說都是異常熟悉的,就好像這隻不過是一個她平時小憩後醒來的午後而已。


  可是纖漠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似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忘記了一般。


  纖漠起身,顧不上綢衣的粘滯便拉開門走了出去。院子裏也很安靜,陽光更是明媚了幾分。可是不知怎麽的,這樣的安靜卻讓纖漠有些害怕了起來,她焦急的將整個院子找了一遍,卻連一個人影都看不見。


  皇宮裏的人都去了哪裏?纖漠心中疑惑,隱隱的有些東西像是要從腦袋裏擠出來,可是剛觸碰到一角,頭便一陣劇痛,不得已她隻能將那些隱約的東西摔出腦海了去。


  院子的門開著,從門外漸漸傳來了絲竹之聲,那聲音哀傷至極,飄進纖漠的耳中,讓她整顆心都陣陣的抽痛。抬頭望,陽光是越發的燦爛了,和那種哀傷的絲竹之樂顯得格格不入,不知不覺便生出一種詭異的氣氛。


  纖漠擰緊了眉,向門外走去,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邁著步子。越往前走,那絲竹之樂便越清晰,而給人感官帶來的衝擊也越發強烈。


  纖漠有些疑惑,那聲音似乎是從正殿上傳出的。正殿是雲翳國處理政事的地方,怎麽會允許這種哀傷的樂聲從那裏傳出呢?


  除非……除非是雲翳國的帝王駕崩的時候……


  駕崩!


  這兩個字在纖漠的腦海中一瞬間炸開,頭,仿佛爆裂了開來,腦海中頓時擠出了一段段的殘影。那些殘影裏,有慚洛蒼白的臉,有離兒痛苦的哭,有黑牙冷酷卻彌漫的哀傷……


  一切的一切,被壓抑到了極點之後肆無忌憚的爆發了。


  纖漠以為現在的她已經痛到麻木了吧,可是明明已經麻木了,卻為何還會痛呢?


  她終於想起了一切,她的洛,死了!


  纖漠瘋了一般的奔跑起來,穿過皇宮裏的大道小巷,一口氣跑到了正殿的門口。通往正殿的白玉階梯兩旁,站著的是滿朝文武百官,眾人臉上都是一副沉重的表情,見纖漠匆匆跑來,沉重的表情更夾雜了幾分同情的意味。


  纖漠頓了頓,才鼓起勇氣往上走,陽光雖然燦爛,可是整個世界對她來說卻是灰蒙蒙的一片。


  大殿上的哀樂越發的沉重了,可是當纖漠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大殿的門口前時,所有的樂師都不約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在大殿的正中間,擺著的是一口棺木,棺木的棺蓋還未蓋上,棺木前,跪著一身孝服的離兒,他的身旁站著滿臉哀傷的黑牙。離兒和黑牙同時望向門口,兩個人臉上的哀傷又濃鬱了許多。


  纖漠直直的走過去,白綾被風吹動,飄蕩在空氣中,將纖漠的麵容遮掩著隱約。她站在棺木前,發絲飄零,落在慚洛蒼白的麵上。


  “娘……”離兒哽咽著站起身撲到了纖漠的懷裏,兩隻小手緊緊的抱著纖漠的腰,“離兒也舍不得爹……”


  纖漠痛苦的閉上了眼,將周圍的一切都忘卻,隻是反手緊緊的將離兒抱在了懷裏而已。


  所有人都以為,纖漠既然咬緊了牙便會堅強下去,可是……


  纖漠哭了,在大殿上毫無尊嚴、毫無顧及的放聲大哭了,那時的她,不是脫俗的仙女,隻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真真實實的一個為愛而痛苦的女人。


  那哭聲,是歇斯底裏的,也許比大街上的怨婦還要難聽幾分,沒有人會想到這樣的哭聲會出自於纖漠這種超凡脫俗的女子口中,可是,聽見那哭聲的人,卻都跟著悲痛著。


  嶽然沒有想到,將邊關的事物部署好趕回來的時候,竟然看見的會是這麽一幕。


  在大殿上痛哭的纖漠,是他從未見過的纖漠,現在的她好真實。也許以前,纖漠在他的心中是一個完美的女神,而現在的纖漠,隻是一個女人而已,一個他就算失去生命也想要將她擁進懷中的女人。


  陽光從大殿門口射入,將嶽然的影子拉長,投影在纖漠的麵上,是一種錐心的痛。


  纖漠怔怔的抬起頭,被淚痕抹花了的臉不再傾城,可是卻絕對動人。看見嶽然,纖漠心中某一處的脆弱似乎更盛了,眼淚不爭氣的掉落得更多。


  很久很久,大殿上一片寂靜,隻有纖漠和離兒的哭聲而已。嶽然忍住上前擁住她們母子的衝動,隻是靜靜站了很久,對棺木中的慚洛投去充滿怒火的目光。


  突然,嶽然一拳揮到了那棺木上,發出“嘭”的一聲巨響,可是棺木隻搖晃了幾下,到底還是穩穩的停放在木架之上。


  那巨響將大殿上所有的人都怔住,連纖漠也停住了哭聲。隻聽嶽然怒吼道:“洛!你答應過會給纖兒幸福的,沒想到你竟然就這麽不負責任的走了。早知如此,當初我嶽然拚死也不會放開纖兒的手。”


  嶽然的話讓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盡管嶽然對纖漠的感情也許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卻沒有想到,嶽然會在慚洛的靈堂上大聲的說出來。慚洛畢竟是帝王,嶽然做為臣子,這樣的話,說了,便是大逆不道。


  場麵一瞬間詭異開了,大殿上除了沉重的喘氣聲便再也聽不到其他。慚洛死了,太子還未繼位,這朝廷之上,權利最大的莫過於嶽然,現在的他公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大臣們心中都有些忐忑,竟是低著頭不敢多說半句。


  “嶽丞相!”


  在眾人沉默的時候,黑牙站了出來,聲音裏沒有一點溫度,麵上也看不出絲毫的表情,她走到嶽然的麵前,與嶽然的目光碰撞著,沉聲道:“嶽丞相倒是膽識過人啊。”


  “黑統領的膽識恐怕也不比嶽然差。”嶽然冷冷的開口,眸子裏閃爍著冷酷的陰柔。


  嶽然和黑牙對視著,這一幕更是讓眾人捏了一把冷汗,如果嶽然真有異心,那黑牙便定是他第一個要除去的人。


  連跪在地上的纖漠也忘記了哭,抬頭關切的注視著兩人。黑牙對洛來說,絕對不止是一個下屬而已。纖漠想,她應該要護住黑牙的吧。


  纖漠擁著離兒站了起來,剛邁出步子準備向兩人走去,可是步子還未落下,黑牙卻突然從懷中掏出了一抹金黃的卷軸。金色的卷軸被陽光映得燦爛,險些讓大殿裏的人盡皆睜不開眼,誰都沒有想到,黑牙竟然會突然掏出一麵聖旨來。


  “嶽然接旨!”


  黑牙一聲低吼,嶽然愣了一下,掃了一眼她手中的燦爛後才緩緩的跪了下去。嶽然剛跪下,大臣們便跟著跪了下來。


  黑牙冷冷的掃了一眼那些見風使舵的大臣們,嘴角冷笑,卻不動聲色,隻將舉高的聖旨慢慢的展開了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自孤繼位以來,嶽丞相輔佐左右,勞天下之憂,累天下之苦,為我雲翳國鞠躬盡瘁,若孤有朝一日不幸辭世,嶽丞相可堪大用,既為天下君王也未嚐不可。”


  黑牙的話聲剛落,整個世界就變天了。那一紙詔書,改變的會是多少人的命運。


  沉寂,肆無忌憚。


  所有人麵麵相覷,誰也不敢抬起頭來,額頭上全都浸出豆大的汗水,一時之間,大殿上汗珠滴落地上的聲音不斷的交錯著。


  站著的人,隻有纖漠,她瞪大了眼,抬起的腳緩緩的落下,腳步聲將大殿裏的詭異氣氛打破,她走到黑牙的麵前,指著黑牙手中的聖旨,整張臉已經成了鐵青的模樣。


  “住口!”纖漠的手是顫抖著的,音調提高到了極點,衝黑牙咆哮道:“慚洛對你不薄,對他來說,你不隻是暗魂的首領,也許,他一直以來都把你當做了親人!慚洛屍骨未寒,你竟然用一紙聖旨將他的江山交了出去!”


  纖漠的怒火在燃燒,讓整個大殿的溫度都徒然的上升了許多,眾人滿頭大汗,可是卻透著詭異的安靜。


  隻可惜,黑牙的表情沒有因為纖漠的怒吼而改變過一分,她的臉上仍舊隻是冷酷而已。纖漠的手還沒有放下,黑牙的下一步動作卻讓整個大殿上的詭異更加瘋狂了。


  黑牙的手放在了腰間的彎刀上,那彎刀上的寶石不知什麽時候綻放著更加璀璨的光彩。她揚起頭,鼻尖險些撞上纖漠顫抖著的手指,“皇上駕崩前,還下了口諭,他說……他這輩子,愛的女人,隻有一個,即使死,也要帶上她。而他愛著的女人……”


  黑牙頓了頓,風大的時候,接著開了口。“而他愛的女人,我想漠妃娘娘知道是誰。”


  “你……”纖漠的臉,白到了極致,生生的顯出一種不真實的錯覺,她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才吐出聲來,“你是說,洛,要我陪葬?”


  陪葬!


  纖漠笑了,眼角的淚隨著笑一滴滴往下掉,身子似乎癱軟了,纖漠踉蹌著後退兩步,卻狼狽的摔在了地上,她的手撐在地麵上,那指節,纖長,白皙。


  “哈哈……哈哈……”纖漠的笑聲,好苦。


  嶽然的眼眸深寒,拳頭慢慢的收緊,眼睛裏的怒火能讓世間的一切燃燒至盡。他大步上前,狠狠的攫住黑牙的領口,強怕黑牙仰頭看他,他咬牙吼道:“你說什麽?洛要讓纖兒殉情?這決不可能!你敢動纖兒一根寒毛,我嶽然,定讓你碎屍萬段!”


  “嶽丞相!”黑牙不愧為暗魂的統領,麵對嶽然的威脅,隻是一抹淺笑而已,“我黑牙一個侍衛統領而已,怎麽敢動漠妃娘娘,隻是聖命難違,嶽丞相既然可以繼承雲翳國大統,便知道,君無戲言!莫非,嶽丞相剛繼承大統,便要打破這條規矩嗎?”


  嶽然的手,鬆了。黑牙的話是一種束縛,如果慚洛剛剛昭告了天下,他嶽然會是下一任君王,那便是說慚洛將雲翳國的規矩交到了他的手上,現在的他,已經被規矩牢牢困住,是一點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以他對洛的了解,洛就是傷了天下人也不會舍得傷了纖漠。可是,能這樣將他嶽然一軍的,又還能有誰?


  大殿裏是沉悶的,直到離兒明白了一切後痛苦的哭聲才將那沉悶打破。


  陽光燦爛,纖漠隻是擁著離兒哭泣而已。透過大殿的朱漆紅柱,能看見一片湛藍的天空,纖漠想,她不怕死,不怕,也許,在那天上,洛在笑著等她。


  慚洛出殯那天,天上飄著蒙蒙細雨,落在臉上的時候,冰涼冰涼的,如人心一般。纖漠身穿白衣牽著離兒的手,走在隊伍的最前麵,身後,便是慚洛的棺木。忍不住回頭看一眼,棺蓋緊緊的貼合著,黑色的木頭沾染上雨水,似乎亮了幾分。


  “娘……”離兒仰著頭,連睫毛上也有些細密的雨珠,“娘會丟下離兒嗎?”


  纖漠笑了,搖搖頭,“不會。”


  如果這世上沒有人能保護她的離兒了,那她會帶他走吧,因為她八歲的時候便知道,沒有爹娘的日子會有多難過,所以,她不會讓她的離兒如她當年一般的辛苦。


  嶽然騎著馬走在棺木的後方,在他的視線裏,隻容得下一抹白色的身影而已,心,一陣陣劇痛,他卻隻能遠遠的望著。他討厭這樣的感覺,明明纖漠離自己並不遠,可是卻任他怎麽努力都觸不到絲毫。


  隊伍行過的街道都戒嚴了,所以通往皇陵的路上都是寂靜的,整個世界隻剩下錯落的腳步聲而已。直到到了皇陵的山腳下,隊伍才停了下來,能進皇陵的隻有陪葬的人。隻是,隻有纖漠和黑牙知道,這皇陵早在當初尋找鳳印的時候便毀了。


  十幾名死士抬著慚洛的棺木往山上走,纖漠沉了沉步子,牽著離兒的手隻抬頭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眉頭擰緊,跟了上去。離兒邁開步子的時候,也學著纖漠的模樣看了一眼天,隻是他的眼裏夾雜著更多的蒼茫而已。


  嶽然的手中拿著一支玉簫,玉簫三尺長,那顏色,比最清澈的清泉還要純淨幾分。看著朦朧細雨中,纖漠白色的綢衣漸漸消失在山中的時候,嶽然的心,碎了。碎了,便不知道痛。他將手中的玉簫放在了唇邊,薄唇微起,動人的簫聲便隨風彌漫開去。


  那簫聲,在寂靜的天地間,有些孤單,有些痛,隻可惜懂的人卻不多。


  黑牙走到嶽然的馬前,和往日一樣身著黑色勁裝的她,今天不知怎麽的卻給了人一種不一樣的感覺,似乎從她的身上,冷酷消逝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恬靜的釋然。


  她踮起腳尖,揚起頭,湊近嶽然的麵,奇跡般的對嶽然微微一笑,隻說了一句話,可是,這一句話,卻讓嶽然的簫聲硬生生的停住了。


  “皇上駕崩之前,還讓屬下轉告嶽丞相一句話。他說,那個人欠了你好多,這些年,苦了你。現在,他將本來屬於你的一切都還給你。”


  嶽然睜大了眼,手中的玉簫驚得落下,白色的玉蕭在泥濘裏招搖著慘淡。


  黑牙轉身,向山中去了,由始至終連頭也不曾回過一瞬。嶽然盯著黑牙的背影,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許久之後,他卻仰天大笑了起來。他的笑,讓眾人不解,可是卻也沒有人敢問。


  嶽然猛的一夾馬腹,勒馬便往來時的方向奔了回去。雨不大,卻也是冰冷的觸覺,落在他的發,他的眉,他的眼……


  直到跑到一片空曠的草地,整個世界除了茫茫的荒草便隻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他終於抑製不住的哭出了聲。


  “洛!那個人既然將這江山給了你,我便從來沒有想從你的手中搶走過。沒有愛,便沒有虧欠,他既不愛我,便不會虧欠我……洛,你知道嗎,其實,我也想叫你一聲,哥哥……”


  草地上的風好大,雨似乎也大了很多,嶽然仰著頭,任雨水落在臉上順著臉頰往下滑,隻有這樣,他的淚,才會無影無蹤。


  雲翳國的天,變了。


  國不可一日無君,在慚洛出殯後的第一天,嶽然便繼位了。隻是,在繼位的時候,嶽然改了自己的名字,從那日開始,嶽然不再叫嶽然,而是叫慚然。


  這天下,依舊是慚家的天下。


  文武百官中本來支持嶽然的人便不少,再加上雲翳國最後與離音國和珞榖國的對決都是由嶽然最終出麵,天下的民心經過那一遭,更是向嶽然聚攏了過來,所以當他登基的時候,天下的百姓都是高興著的。


  皇宮是越發的沉靜了,每每嶽然從皇宮的一頭走到那一頭的時候,竟然連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伴晚的時候,嶽然總是會站在西麵的城牆上看著遠處的天邊,突然間明白纖漠為什麽會喜歡看蒼茫的天了,因為蒼茫的天上,也許,有自己深深思念著的人。


  從他登基以來,已經一個多月了,一個帝王的生活,是孤獨而悲哀的,隻是,心碎死掉的他,已經開始慢慢的習慣了這樣的孤單。他想笑,可是迎著漸漸冰涼的晚風,麵上的肌肉早已經僵硬,竟是連半分笑也擠不出來。


  城牆上的風,很大。從這裏望出去,能看見落霞都經曆過的輝煌。天色漸暗,城中的百姓相繼點上了燈,一點,一點,在嶽然的視線裏亮了起來,卻讓他眸子中的哀傷凝重了許多。


  他得到了天下,卻失了她。


  嶽然重重的歎了一口氣,轉身下了城牆,那背影,飄渺得險些被風吹散。這天下之於他,不過是孤寂的枷鎖而已。


  天黑到了盡頭,皇城裏的宮燈早早的已經亮了起來,嶽然恍恍惚惚的走著,當腳下的步子停下的時候,回過神來才發現,原來他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當初慚洛居住的院子。這裏,在他的吩咐下,從慚洛駕崩之後,便保持了原樣,沒有移動過分毫的布置。


  大門是關著的,門口兩盞宮燈搖曳著暈黃的光芒,嶽然站在門下,凝眉掃了那宮燈一眼,取下其中一盞拿在了手中,推門便進了院子。


  出乎嶽然的意料,院子裏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黑暗,宮燈雖不如別處的明亮,可是到底還是有些搖曳的光芒。嶽然剛走進院中,一名老太監正走出轉角,見了嶽然,麵上一驚,匆匆的便行了一禮。


  嶽然看著慚洛的房間,那門卻是鎖著的,他淡淡的問,“那門鎖著幹嘛?把門打開。”


  “回皇上的話,皇上有所不知,那屋子不知怎麽回事,像是有股子腐肉的氣味,那味道極難聞,可是卻又找不到根源,奴才也是不得已才將門鎖上了。奴才這就去開門。”老太監麵露懼色,有些倉惶的轉身向那屋子走去。


  嶽然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剛步上台階,便能聞見一股子隱約的奇怪味道,他正疑惑,那老太監手快,已經將門猛的拉開了。


  一陣刺鼻的味道湧了出來,衝進鼻中,險些讓人嗆出眼淚來。嶽然抬手用袖子捂住了嘴,那老太監更是連連退了好幾步才站穩了身子。


  “皇上,就是這味道,從先皇駕崩的那天開始,這股味道便越來越濃了。”那太監退了幾步,卻又不好表現出過於的膽怯,一邊和嶽然說話一邊又向前邁了一步擋在了嶽然的麵前。


  嶽然沒有說話,隻是越過那老太監走進了屋內,每走一步,眼裏的目光便深邃一分,麵色似乎也沉重了不少。當走到屋子的正中間,看著那香爐裏還殘留的小半截檀香,他眼中的深邃瞬間變成了看不清楚的顏色。


  那檀香呈紫色,連燒掉的香灰也彌漫著點點的青紫,嶽然凝眉,用指尖沾染了些紫色的灰塵放在鼻端,眼裏的深邃瞬間釋然了,連嘴角也不禁勾起一抹笑意。


  “洛,早知道你沒那麽容易死的。”


  嶽然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便走出了房間,離開之前不忘吩咐那老太監將那香爐徹底倒掉。


  回到禦書房的時候,嶽然便迫不及待的將太醫宣到了麵前,有些話,他一定要問清楚。


  “你說,當初洛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你們要找的神醫到底是誰?”嶽然的聲音有些冷,坐在書桌後的他,手中的茶卻是溫熱的。


  跪在地上的老者不知道嶽然用意為何,唯恐嶽然是要追究救慚洛不力的事情,額頭上瞬間驚出了不少淚水,口中結巴道:“是……是……”


  “是不是叫曲婆婆?”嶽然冷冷的問,那眸子,深如寒潭。


  老者驚訝的抬起頭望著嶽然,“皇上怎麽知道?”


  嶽然笑了,那笑聲說不出的無奈與哀傷。他擺擺手將那老者打發了出去,卻令宮女上前將那溫熱的茶換成了酒。


  嶽然抱了兩壇酒走到了城樓上,揭開美酒的封皮,迎著風,酒香瞬間肆意開去,讓整個天地都多了一種朦朧的醉意。


  他想起了慚洛房間的裏的檀香,嘴角的苦笑彌漫開去,仰天笑了幾聲,抱著酒壇便灌了一大口酒。


  他到底是被慚洛騙了過去。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那種紫色的檀香便是傳說中的續命香,香灰奇醜無比,點一支,就是一隻腳腳跨進了鬼門關的人,恐怕也能吊著半條命。而這種香,天下隻有一人有,便是神醫曲婆婆,隻是即便是她,恐怕也隻是她師傅傳下來的一支而已。


  既然那香能點在慚洛的房中,那就是說,也許黑牙早就找到了她吧,否則,這麽珍貴的香,誰又能拿得到。也是,以慚洛和曲婆婆的交情,要找她又有何難?


  當時他便有些奇怪,慚洛的葬禮似乎過於的倉促,一個帝王的葬禮,怎麽會著急成那樣,才剛剛駕崩,第二天便出殯?現在想來,無非是那用來假死的藥,藥效並不長久,所以黑牙才會那麽急。


  而纖漠,嶽然想,她是不知情的吧,否則,她的哀傷定會成為這個布局的最大破綻。


  嶽然又灌了一大口酒,仰麵躺在了城牆上,頭頂上,是一望無際的天空,隻是這天空,是黑色的,蒼茫得讓人心痛。


  他得了天下,卻失了她。


  “哈哈……”他笑了,笑聲被孤單充斥完全。“洛,如果可以,我也願意用這江山來換……纖兒。”


  風好大,那夜,城樓上酒香彌漫。


  天下安定了,銀決和厄爾浦西元氣大傷,短期內是不可能對雲翳國有什麽新的動作,雲翳國的百姓終於又過上了普通但安定的日子。


  沉靜了很久的落霞都,仿佛一夕又繁華了起來。夜已深,可是大街小巷裏,人們的步子還有些慵懶,醉酒的大漢,急著回家的攤販,將街道點綴出一種幸福的味道。


  誰都不知道,就在這夜空下的某個角落裏,也許,會又那麽幾個人正相互依偎靠在一片草地上,男的俊美到一張無限的臉,女的更是有著傾城的容貌,而縮在他們之間的,是一個懂得裝冷酷的六歲孩子。


  “洛,這好像夢,我們都還好好的活著,一起活著。”那女子如是說,紅唇當著那六歲孩子的麵印在了那男子的臉上。


  那男子笑了,笑容幸福、燦爛,而那孩子卻是擺出了冷酷的模樣,小手猛的一把推在那男子的麵上,冷冷的道:“不準笑,娘是我的,以後不準娘吻你。娘隻能吻離兒!”


  “哈哈!是嗎?那就要看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從我的懷中將她搶走了……”那男子的笑更大聲了,在天地間仿佛蕩漾成了一種渾然的霸氣。


  有時候,人生,隻要簡單就好,擁著自己真愛的人,或笑,或癡,或傻,也隻是幸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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