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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池畔,蓮未開

  桑決的手,很大,指節很長,可是纖漠卻不敢睜開看一眼,因為他的手已經襲向了她的胸膛,正拉著她衣服的係帶。隻見桑決臉上的殘忍閃過,手略微用力,係帶鬆了,粗布的衣裳向纖漠身體的兩旁散開。


  窗戶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風吹開了,灌進來的風讓燭光有些搖曳,可是燭光裏,一張白色的絲帕卻映入了桑決的眼中。白色的繡花絲帕,帶著一股子奇異的香味。


  空氣有些凝滯,纖漠久久沒有感覺到桑決的下一步動作,疑惑的睜開眼,便看見桑決眼中濃鬱的哀傷。桑決從纖漠的懷中抽出那張絲帕,手有些微微的顫抖,那雙眼睛的思戀沒有一點掩飾的暴露在纖漠的眼前。


  “你……這絲帕的主人你認識?”纖漠有些激動,連聲音都透著哽咽。


  桑決回過神來,一手緊緊的握住絲帕,一手卻猛的掐住了纖漠的脖子,低吼道:“說!這絲帕的主人呢?”


  桑決的手勁重,纖漠一陣劇烈的咳嗽,直到險些喘不過氣來,桑決才放鬆了手。他再一次低吼出聲:“說,不然,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桑決的慌亂纖漠看在了眼裏,聰明如斯的她,自然已經猜到了七八分。隻是,柳子蓮已經死了,看著桑決眼中的思戀和哀傷,她又怎麽開得了口。


  “你不說?”桑決突然不再低吼了,而是平靜的說,可是這樣詭異的平靜反而讓纖漠更加的不安。


  “她,死了!”纖漠終於鼓起勇氣開了口。那一瞬,她仿佛聽見了心髒碎裂的聲音,那聲音,從桑決的胸膛上傳來。


  那個柳子蓮到死都還惦記著的人,竟然是桑決嗎?纖漠突然明白了,也隻有柳子蓮那樣的女子,才能將桑決這樣的人征服吧。


  “啪”


  桑決又是一巴掌甩在了纖漠的臉上,揚起的手沒有落下,他咬牙道:“她不會死,你敢再說一個子,我絕不放過你。”


  “她死了!柳子蓮死了!就死在我的懷裏!”


  纖漠平靜的開口,沒有絲毫的猶豫。有些東西,麵對比逃避更需要勇氣,看見桑決眼中的痛苦,纖漠想,讓他真實的麵對,才是對柳子蓮最好的交代。


  許是風有些大,桑決的身子竟然會站不穩,在寒風裏搖搖晃晃。他突然沒了力氣,癱軟在纖漠的床旁,眼中沒了一切光彩,那模樣,竟是和死屍沒有區別。


  桑決沉默了約莫半個時辰,離開的時候,眼中,空洞一片,隻是他的手裏,那張白色的絲帕被風吹的時候,有些招搖。


  “她臨死之前要我告訴你,她愛你。”纖漠的淚,落下,腦海裏,是柳子蓮死之前的模樣。


  桑決的身形搖晃了一下,狼狽的撐在門欄上,許久之後才重新邁開了步子,那步子裏的艱難,卻隻有他自己能懂。


  那天夜裏,恍惚中,纖漠曾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吼聲。吼聲裏彌漫的哀傷,險些讓整個世界也被湮滅。


  纖漠是拖著滿身的疲憊,渾渾噩噩的睡過去的,整個夢裏,都是那種撕心裂肺的哀嚎。清晨的涼意灌進屋內,纖漠一個激靈,張開眼睛,便看見窗邊站著的人影。


  桑決背對著纖漠,目光落在窗外的院子裏,花圃裏的花兒蕩漾著晶瑩的露珠,搖搖欲墜,似乎也透著一種化不開的痛苦。


  “她……”桑決一開口,竟是哽咽,“她,是怎麽死的?”


  纖漠釋然的笑了,盡管痛苦,他到底是真的接受這個事實了。


  “她是為了救我。我這條命,是她的。”


  桑決猛的轉身,握手成拳,有那麽一刻,他的眼神恨不得能將纖漠殺掉,可是下一瞬,那抹恨意又化作哀傷,恨又多深,哀傷便有多濃。


  桑決什麽也沒再說便離開了,離開的時候,窗外的陽光灑下,帶著點點的驚慌,隻可惜,纖漠躺在床上,卻感覺不到半分溫暖。


  纖漠已經做好死亡的準備,事情走到這一步,桑決恐怕更是對她恨之入骨了,要不是她,柳子蓮也許就不會死掉。


  據說人死之前,有一刻的回光返照,隻是纖漠沒想到,這一刻竟然出現自己的身上。纖漠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然撐著身子起了床。許是因為纖漠一直的虛弱,所以竟然沒有一個來監視她。


  這樣的自由是可悲的。


  這院子很大,纖漠沿著長廊一直走,她不想逃,隻是想找一處陽光最溫暖的地方曬曬太陽而已。纖漠想,雖然肚中的孩子沒有看見這個世界的機會,可是至少,要讓他感覺到一刻的陽光。


  這麽大的院子,纖漠一路行來卻沒有遇見一個人影,這裏麵是透著詭異的。隻可惜現在的纖漠,對這些已經不在乎了。


  走到長廊盡頭的時候,是一個蓮花池,現在不是蓮花開的季節,所以池子中有些死氣沉沉,一眼望過去,隻是一片綠而已。


  沙漠中的綠洲,竟會有蓮花。是他為了柳子蓮而種的嗎?


  纖漠的思緒又不經飄遠,往前行了幾步,便看見池畔一抹白色蕩漾。走近了,隨風蕩漾著的,竟然是那張繡花絲帕。纖漠彎腰拾起,往周圍看了看,卻一個人影都沒有,正疑惑,卻看見池邊的花圃裏,花兒似乎蕩漾過一道不同尋常的軌跡。


  將死之人,心中沒有恐懼。纖漠抬頭看了一眼,陽光刺眼,灑在身上,帶出一片暖意。纖漠向那花圃走了過去,臉上是一種對人世的釋然。


  纖漠走進花圃,一眼便看見了花圃中的男人。桑決閉著眼,將身子蜷縮成一團,盡管陽光燦爛,可他可憐的模樣竟然讓纖漠覺得徹骨的寒冷。


  纖漠放輕了步子,走到桑決的身前,被陽光投下的影子映在他的麵上,遮住了他的一片天空。


  桑決擰了擰眉頭,睜開眼,眼中朦朧,他仰頭望著纖漠,被刺眼的陽光模糊了眼,口中卻低低的呢喃:“子蓮……是你嗎?”


  桑決的手抓住了纖漠的腳踝,蜷縮的身子往纖漠移動了一下,直到靠近纖漠的腳邊才停了下來。他雙手抱住纖漠的腳,頭埋進了花圃裏,讓人看不真切他麵上的表情,可是他微微聳動著的肩膀,卻泄露了他的心事。


  許是當生命快要走到盡頭的時候,人也會豁達很多。纖漠掃了一眼地上的桑決,隻是順著感覺在花圃上坐了下來,帶著一點溫柔扶起桑決的頭,讓他的頭枕在她的腿上。


  這是柳子蓮愛過的人,也許,她該給他一些溫暖,纖漠想著,手撫上他的頭,像母親一般溫柔的碰觸。


  是纖漠的錯覺嗎?天上的陽光似乎越發的刺眼了,纖漠覺得眼睛好痛,甚至整個靈魂都有些漂浮,她好困,好困,纖漠想,要是她這麽睡過去,是不是就能見到她娘親了呢……


  某一瞬,纖漠隻覺得整個人一輕,有種上升的感覺,可是下一瞬,卻墜入了無止境的黑暗。


  “不要……不要……”纖漠迷糊的驚叫出聲,她不要入地獄,聽說那裏會,好冷。


  桑決就坐在纖漠的床旁,見纖漠不斷囈語,他眉頭緊擰,從丫鬟的手中接過一碗黑色的藥汁,將纖漠輕輕扶起後,用勺子乘起藥汁一勺一勺喂進她的口中。旁邊的丫鬟也不禁疑惑,她還是第一次看見桑決溫柔的模樣。


  纖漠嗆了幾口藥,總算是轉醒過來,迷糊中她隻覺得喉嚨中一陣火熱,從喉嚨延伸到整個身體,最後衝破靈魂的束縛將她從黑暗裏拉了回來。


  “你沒死。既然你的命是子蓮救的,我便不會讓你輕易的死。”


  桑決的話,雖然冰冷,可是纖漠卻勾起嘴角笑了,小腹還有些灼熱,她知道,洛的孩子,她保住了。


  接下來的幾天,桑老板每日都會來,桑老板的臉上總是帶著欣慰,她喜歡撫摸纖漠的頭,像一個娘親一樣,慶幸著自己的孩子大難不死。而纖漠總是笑,隻是蒼白的笑顏扯不出燦爛的模樣。


  桑老板是來照顧纖漠的,這自然是桑決的意思,沒有桑決的允許,這宅子桑老板不敢隨意的來。桑老板算是離音國商場上呼風喚雨的人物了,可是對桑決,她卻不敢有半分違逆。


  人前是母子,人後卻是主仆,這樣的關係是詭異的。纖漠幾次旁敲側擊想問桑決的身份,可是每每提及這個問題,桑老板不是顧左右而言他便是借口離開。


  原來那日桑決喂纖漠喝的藥便是纖漠一直想要的莪紅果,隻是纖漠沒有想到,這莪紅果竟然這麽不知不覺的便被她喝入口中。桑老板曾說,那莪紅果是在離音國的皇宮裏的,可是桑決卻能將莪紅果輕而易舉的拿來救纖漠,桑決的身份,纖漠是越發的懷疑了。


  從那日喂藥以後,桑決再也沒有出現在這個宅子裏,宅子裏的奴仆沉悶得緊,也從未提起過這裏的主人,就仿佛桑決在這個世界上隻是泡影一般,早已經煙消雲散。


  日子比纖漠想象中過得快,轉眼間大半個月已然過去了,那莪紅果果然是神奇之物,纖漠的身體竟然一天天的好了起來。夜晚的時候,由丫鬟扶著,纖漠還能到院子裏坐坐。


  纖漠的習慣沒有變,喜歡望著落日的黃昏,她喜歡望著天邊,黃昏裏一點隱約的白。手放在小腹上,感覺著肚中的孩子時不時調皮的踢中手心,纖漠總是會忍不住想,定是她娘親在天上守護著她,所以才給了她肚中的孩子,一個奇跡。


  桑老板提著竹籃走進院中,一眼便看見遙望天邊的纖漠,這樣一個恬靜如水的女子,眼中的堅毅與釋然,她這輩子還從未見過。


  “今天城裏來了個雲翳國的廚子,聽說以前是落霞都裏最大的酒樓月華樓的廚子,做得一手好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讓他做了些小菜,不知道能不能合你的口味。要是好,我便請了他,讓他專門給你做。”桑老板將竹籃中的菜拿出一盤一盤的擺在纖漠麵前的石桌上。


  月華樓……


  纖漠掃了一眼那些似曾相識的菜,心,硬生生的疼。那裏,他和她的回憶,已經蒼白。


  桑老板被纖漠突然彌漫的哀傷怔住了,對纖漠這個女子,她心底有著諸多疑問,可是想起桑決吩咐過,對纖漠隻要照顧好便可,不得多問,她嘴唇動了動卻到底沒有問出口。


  纖漠咬咬牙,將心疼隱在深處,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放進口中,佯裝不經意的問:“月華樓的廚子,怎麽會來音沁都?”


  桑老板也回過神來,隨口說著:“聽說前些日子雲翳國有些動蕩,雲翳國的皇上在尋找一個什麽人,弄得整個雲翳國險些翻了天,多少無辜的百姓被嚴刑拷打就是為了尋那個人的下落,那廚子也不過是為了逃難才來了離音國。”


  說者無心,聽著有意,桑老板不知道,她這一席話,已經在纖漠好不容易沉靜下來的心湖裏掀起了驚濤駭浪。纖漠不懂,不懂慚洛為何翻天覆地的尋她,在桑決寫信讓他來交換她的時候,卻又冷血的不顧她和肚中孩子的死活。想到慚洛的殘忍,纖漠的心,總是痛到麻木。


  “纖姑娘?”桑老板伸出手在纖漠的麵前來回的搖晃著,纖漠一驚,這才回過神來,臉上露出一抹歉意,纖漠趕緊放下了僵在空中的筷子。


  “這廚子的手藝不錯,倒是地道的雲翳國小菜。”纖漠想不著痕跡的轉移話題,夾了些菜放進桑老板麵前的碗裏,臉上是有些牽強的笑。


  桑老板久經商場,又怎麽會連纖漠的這點小伎倆都看不懂,隻是狡猾的狐狸知道什麽時候該裝作不懂。


  桑老板笑笑,“姑娘要是喜歡,那我便讓人請他過來,讓他專為姑娘做菜。”


  纖漠沒有反對,可是,隻有她自己清楚,她不反對的理由,也許並不是那個廚子的菜好,而是,那個廚子來自雲翳國,從他的口中或許能知道些什麽。


  原來,這所院子是在京城的南麵,可是卻並不是桑決的府邸,他隻是偶爾會來這裏居住些日子而已。這麽大的一棟宅子,他卻不當成府邸,這樣的氣魄讓纖漠也有些吃驚,什麽樣的人,竟然能出手如此的闊綽?

  纖漠修養了些日子,身體除了有些虛弱而已,卻與一般的女子沒有區別。桑老板的動作快,第二天便將那廚子帶了來。那廚子有些胖,站在纖漠的麵前,在看見纖漠的第一眼便瞪大了眼睛,視線直直的落在纖漠的臉上,怎麽也收不回。


  廚子的手指著纖漠的麵,竟是吃驚得連話都不會說了,“你……你,你是那畫像上的女人……”


  畫像?纖漠擰緊眉頭,仔細想了想,隨即又釋然開來,想必是慚洛為了尋她的時候,將她的畫像昭示了天下。


  桑老板是個聰明人,廚子的反應自然是引起了她的懷疑,可是她麵上卻不動聲色,仍然是笑意不減。她沒有說話,因為她早已經看出,麵前這個女子,來頭定沒有她想象中的簡單。


  纖漠和桑老板還沒有動,一個身影卻猛的出現在了纖漠的身後,“以屬下之見,這廚子還算老實,不如就將他留下好了。”


  纖漠和桑老板回頭,站在纖漠身後的人,是這宅子裏的管家。管家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可是看上去卻是四十多歲的壯年模樣,五官端正,就是一雙眼睛甚小,將眼裏灼灼的光芒掩蓋了起來。


  管家猛的開口,倒讓纖漠狠狠的吃了一驚,從進入這間宅子以來,管家還從未和纖漠講過一句話,隻是默默的將整個宅子打理得井井有條。他平素也甚少出現在纖漠的麵前,偶爾來看看纖漠,也並不和纖漠交談,隻是詢問照顧纖漠的人近況怎樣。


  桑老板衝管家點點頭,兩人似乎是認識的人,眼神曾微微的碰撞了一瞬。


  纖漠有些想笑,現在想來,這管家這麽焦急的開口,是唯恐她不答應而放走了那廚子。一個認出了纖漠的廚子,又怎能讓他輕易的離開?

  纖漠望了那廚子一眼,那廚子似乎還未意識到什麽,眼睛直直的望著纖漠,似乎不相信這世間真有美成纖漠這幅模樣的人。


  “那就讓他留下吧。”纖漠淡淡的開了口,掃了廚子一眼便別開了頭。留下,至少還能活,要是他敢走,想必那管家定是不會讓他活著離開。


  桑老板沒自然也不會反對,那廚子初來音沁都便有了一個安身之所,自然也樂得高興。於是,這棟宅子裏,有了除了纖漠以外的第二個雲翳國人。


  那廚子畢竟是月華樓的廚子,做出來的飯菜的確好吃,這幾日他為了討好纖漠,是變著花樣兒的做菜,每一頓飯竟然都沒有重複的菜式。隻可惜,纖漠的心思卻不在菜上,所以吃的並不多。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坐在院子裏的纖漠還沉靜在自己的思緒當中,旁邊的丫鬟卻沉不住氣了,扯了扯纖漠的衣服,又在纖漠麵前比劃了一陣。


  纖漠擰了擰眉頭,丫鬟的意思她懂,是說她該回房了。可是纖漠站起身,卻沒有向屋子裏走,而是走向了廚房的方向。廚房裏的炊煙正往外湧,將世界映的有些灰蒙。


  見纖漠突然到來,那廚子吃了一驚,放下手中的菜恭敬的站在了纖漠的麵前,神色有些拘謹。


  “你做的菜好吃,我到想看看,這麽好吃的菜是怎麽做出來的,改明兒有機會,我也來試試。”


  纖漠淡淡的說著,卻突然麵上一緊,似乎想起什麽來著,反複翻看著手腕,然後焦急的對那丫鬟說道:“呀,我手上帶的翡翠鐲子不見了,定是剛才掉在了院子裏。”


  纖漠擰緊眉頭,那丫鬟也焦急起來,她看得出桑決對纖漠的重視,要是纖漠出了點兒什麽問題,她的日子更不好過。那丫鬟又比劃了一陣,口中咿咿呀呀說了幾聲,便轉身向院子跑去。


  丫鬟一走,纖漠臉上的焦急也收了起來。屋子裏彌漫著騰騰的蒸汽,纖漠沉默了一會兒才佯裝不經意的問:“雲翳國真的那麽大張旗鼓找一個人麽?”


  那廚子愣了愣,好一會人才反應過來,點點頭,重重的吐了一口氣。“皇上真是瘋了,為了個女人,居然忍心讓天下動蕩。雲翳國的繁華,不知道還能維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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