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見鬼
夜色漸深,朱漆的大門緊緊的關著,門口兩個打燈籠燭光明亮,將門前照出了一片燈火輝煌。門口是兩尊石獅,石獅的口中各含了一顆寶珠,那寶珠不似平常之物,玲瓏剔透的模樣,竟是墨玉雕成。
丞相府的大門比纖漠想象中的來得氣派,嶽然給人的感覺是一種對人世的淡薄,可是這丞相府給人的感覺卻多少有些功利。
慚洛拉著纖漠來到丞相府的大門前,掃了一眼這功利的大門,兩個人都忍不住擰起了眉頭。
“嶽然這家夥,什麽時候開始講究起排場來了?”慚洛忍不住自言自語的嘀咕一句,纖漠倒是沒有開口,現在的她,心中更擔心的是等一下見到蕭兒時該怎麽辦。
盡管慚洛懷疑她柳子蓮的身份是假,可是,皇宮裏並不隻是慚洛一個人,還有虎視眈眈的太後娘娘,也有等待時機的後宮嬪妃。纖漠眼看已經快要達到自己的位置,這個時候,最怕的就是橫生枝節。
慚洛敲了門,門開出來的是一個丫鬟,那丫鬟十七八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一眼看見俊美得無暇的慚洛,麵上頓時一紅,連問話都不知道了,隻直愣愣的盯著慚洛的臉猛瞧。
慚洛皺了皺眉,冷酷的臉上冰寒一片,看也不看那丫鬟一眼,拉著纖漠便往裏走,走了幾步,身後的丫鬟突然反應過來,急急的跟了上來,攔住兩人道:“兩位留步,這裏可是丞相府,兩位是來求見丞相大人的嗎?”
“求見?”慚洛冷笑,繞開那丫鬟,步子不停,“你去給你們丞相大人說,就說他兄弟來看他了,讓他出來接。”
那丫鬟愣了一下,趕緊回身又快步走到慚洛兩人的前頭,麵上越發的焦急了。
“兩位別再往裏走了,兩位來的不湊巧,現在丞相大人不在府內,隻有夫人在,夫人可是在氣頭上,我奉勸兩位還是改日再來,莫不要惹惱了夫人。”
慚洛聽了,這才停下了步子,挑眉提高了音量。“不在?”
“既然不在,我們還是改天再來好了。”
纖漠有些慌張,竟然這麽接過了話頭,殊不知正是這反常的一個舉動,讓慚洛臉色更是難看了幾分。
慚洛望著纖漠的眼裏,看不清顏色,可是那眸子裏的寒意纖漠卻清晰的感覺到了,她隻得低下頭,隻一瞬,重新抬起時,已換上一張若無其事麻木的臉。
慚洛眼裏的光芒閃了一下,他不再看纖漠,而是泛著一抹魅惑的笑對那丫鬟說道:“這裏是丞相府,丞相現在不在,總會回來吧,我們等。”說著便繼續往廳裏走。
慚洛的笑,總是魅惑。那丫鬟因為慚洛的笑而失了神,竟怔怔的看著兩人走進廳中忘了阻止,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隻得咬牙匆匆的往後院跑去。雖然夫人還在氣頭上,可是既然來了兩位看上去不同尋常的客人,也隻得硬著頭皮去通報了。
被慚洛拉著做到了大廳的主位上,纖漠越發的緊張了,手心裏的汗水一點點往外滲,臉色蒼白,隻時不時的望向大門的方向,可是不經意間總能撞上慚洛帶著探尋的目光。她慌張,然後趕緊低下頭,拿起桌上的茶猛的灌上一口。
“丞相一個獨子,哪裏還有兄弟?定是什麽窮親戚又來討飯吃了,這種事還要我親自來?”
廳門外,蕭兒人未至聲先至,口裏一邊怒罵著,一邊步子匆匆的邁進了大廳門。一身妖嬈紫色綢衣的蕭兒,麵色似乎不大好看,再加上有些濃鬱的妝容,一眼望去,倒像是青樓裏姑娘,不想堂堂的丞相夫人。
四目相對,竟是驚訝異常。
蕭兒一進門,便看見了主位上的纖漠,頓時一聲驚呼,大叫道:“鬼啊!”
蕭兒害怕了,匆匆的後退,步子狼狽倉惶,險些摔倒在地,要不是她身後的一個家丁扶住了她,此刻的她定是摔得個四腳朝天。
“鬼?”慚洛站起身,看著麵前這個驚慌失措的女人。這個女人,他見過,就是那日在月華樓前與他的纖兒掙月龍魚的女人。隻是他沒有想到,這個女人便是他一紙聖旨下,給嶽然指婚的纖將軍之女。
纖漠臉上,已經沒了血色,可是卻突然的鎮定了。她從容不迫的站起身,直直的走到驚慌失措的蕭兒麵前,緩緩的行了一禮,佯裝不明所以的扶住蕭兒說:“鬼在哪裏?丞相府人莫不是看錯人了吧。”
蕭兒推開纖漠,許是抹了厚厚的胭脂,也遮不住詭異的蒼白。她後退幾步,直到背靠在牆上,沒了退路才停了下來。
慚洛的眉頭一直糾結在一起,手指著纖漠,卻問蕭兒。“怎麽……你認得她?”
心,募的漏跳了一拍。纖漠握緊了拳頭,麵色麻木,心中的慌張隻有自己清楚。
蕭兒這時候才注意到慚洛的存在,一回頭,看見慚洛的一瞬間,心中的恐懼便被訝異衝淡了一瞬。她記得他,俊美成這副模樣的男人,這輩子隻要見過一次便不會忘。當初,月華樓前,便是他買下了纖漠,幫她拿到了月龍魚。
“是你!”蕭兒開口,嘴角撤出一抹扭曲的笑,目光裏的狠辣沒有絲毫遮掩。本來對這麽好看的男人,她是擺不出這種臉孔的,可是一想到是幫過纖漠那丫頭的人,心中的好感便消失不見,留不下分毫。
夜,很深……
大門沒有關上,廳中安靜異常,有人望著驚慌失措的蕭兒,有人望著俊美冰冷的慚洛,有人望著傾城容顏的纖漠,可是不管是誰都屏住了呼吸,任冰涼的風從門外往裏猖獗的灌。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來,我們回房裏接著喝!”
一身灰色長衫的男子左右擁著兩個美女搖搖晃晃的走了進來,步伐裏都是輕佻,迷蒙著一雙眼,此刻的他已經醉得一塌糊塗。他垂下的劉海遮住了臉,看不真切,可是這聲音卻是眾人都熟悉的。
廳裏的眾人還未從剛才詭異的安靜中回過神來,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麵前這名醉漢是當朝丞相嶽然。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是慚洛,他麵色鐵青,大步走到嶽然的麵前,直直的望著他,視線裏的冰冷讓人膽寒。
“嶽丞相好生風流,美酒佳人都在懷中。”慚洛冷冷的說,伸手撥開嶽然的劉海,將一張有些陰柔的俊帥臉龐露出了大半。
嶽然抬頭,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映入眼中的是一張渾然霸氣的冷酷麵孔。嶽然笑了,笑得有些癡傻,抬手抹了一般嘴邊的水漬,指著慚洛的鼻哈哈大笑。“兄弟啊,兄弟……一起奪這天下的兄弟……哈哈……”
嶽然笑得癡狂,笑聲在安靜的大廳裏形如鬼魅。
“啪!”慚洛的臉由鐵青轉為了蒼白,手狠狠的落到了嶽然的臉上,頓時生出一片刺眼的紅色。
嶽然的笑僵在臉上,火辣辣的疼痛讓他清醒了幾分,他搖了搖頭,將嘴角的血跡抹幹,抬頭望,對上慚洛冷酷的眸子頓時一驚,趕緊推開了懷裏的兩名女子,正待問安,慚洛卻搶先一步開了口。
“嶽丞相好記性啊,還記得我這個兄弟麽?”慚洛的聲音冰冷,背影映在纖漠眼中,卻是一片疑惑。嶽然剛才口中所說的奪天下,耳尖的纖漠聽見了。再想起了皇陵裏慚洛對著先皇墓碑說的話,心中某些角落一瞬間明朗了。
以嶽然的年紀,能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絕對不可能隻是簡單的能力而已。原來,這天下,竟是他們兩人聯手奪過來的麽?
嶽然的臉,白了個通透,看清麵前的人竟是當今聖上時,他的心髒險些跳了出來。剛才的他,是瘋了,才會口無遮攔說出些大逆不道的話。可是話已出口,卻是收不回的。嶽然是個聰明人,隻得不動聲色佯裝鎮定的連連點頭。
“記得記得,既然是兄弟,這輩子又怎麽會忘記。”嶽然這麽說著,麵上平靜,實則心中早已經敲起了戰鼓。
慚洛淡淡一笑,手搭在嶽然的肩上,“既然是兄弟,那為兄在這裏住上幾日想必嶽丞相是不會介意的了?”
“不敢,不敢。”嶽然一驚,急急的招呼著家丁上來,吩咐著趕緊去收拾最好的房間。隻是他一回頭,在看見纖漠的一瞬,神色禁不住僵硬了片刻,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那一瞬間的僵硬卻已經穩穩的落入了慚洛的眼中。
纖漠別開頭去,望著遠處牆上半壁的燭台,燭台不高,上麵是一隻正在燃燒的蠟燭,因為大門未關,微微的風便燭光吹動得搖曳非常。
慚洛一把拉過纖漠的手,身子挺得直直的,越過嶽然便跟在家丁身後往門外走去,隻是那步子裏的怒氣,纖漠卻清晰的感覺到了。
纖漠沒有看見,在她的背影消失門口的時候,嶽然眼中的疼痛,彌漫天際。
剛才還在慌亂的蕭兒,這一刻眸子裏隻剩下怨恨,這樣的怨恨反到讓她不再恐懼了。她走到嶽然的身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猙獰的麵孔儼然將魔鬼比了下去。她冷冷的開口:“長得很像是麽?很像……你每天夜裏口中呼喊著名字的女人,纖兒……對麽?”
蕭兒的聲音不大,廳裏隻有嶽然聽見了,可是即使這樣,她臉上的猙獰神色還是讓廳裏的所有下人忍不住一個寒戰。
“嗬嗬……隻可惜啊,你的纖兒已經死了!嗬嗬……要不是剛才她拉著我時我感覺到了她的溫度,我還真以為是那丫頭陰魂不散呢。”蕭兒口中得意,隱隱透著一股子恨意,在她的世界裏,纖漠已經離開了很久,可是那抹恨,卻久久的消散不掉。
蕭兒的笑聲刺痛了嶽然的耳膜,他冷冷的回頭,目光裏的殺意讓蕭兒的笑聲瞬間梗在吼間。他猛的鉗住蕭兒的咽喉,手上的勁道雖隻用了三分,可是手還是異常的沉重。
“住口!你的口中,不配吐出纖兒這兩個字!”
嶽然是在說完這句話之後才離開的,燭光灑在他的背影上,宛然寫著“孤單”二字。
丞相府的家丁手腳很是麻利,沒一會兒便將房間收拾好,慚洛拉著纖漠走進屋內,放開手他走到窗邊將窗戶推開。屋內的渾濁之氣在風吹進來的時候消散了不少。
“我……”纖漠一開口,話梗在吼間,卻怎麽也擠不出半個字。
慚洛將頭探出窗外,似乎沒有聽見纖漠說話的樣子,隻自顧自的望著天上看。“人說,天上的每一顆星星都代表著一個靈魂,它們之所以會眨著眼睛,是為了不讓眼中的淚水落下。”
慚洛的語氣有些哀傷,什麽也不問,反倒說了這麽一段纏綿。纖漠心中又忐忑了不少。
“那……天上屬於你的星星又有幾顆呢?”慚洛回頭,燭光灑在他的臉上,憂傷無止境的彌漫。
幾顆……纖漠走到窗邊,視線順著慚洛的目光落在天邊。天上,星星閃爍著光芒,纖漠想,其中一顆,定是她娘親的靈魂幻化而來的吧。
“你……不想問我什麽嗎?”纖漠到底是開了口,以剛才在廳裏蕭兒的表現,聰明如斯的慚洛定是能猜到幾分的。
慚洛回頭,臉因為星光而有些隱約。他哽咽了一瞬,手撫上纖漠的眉眼,“我說過,不管是是纖漠還是柳子蓮,隻要你不背叛就好。”
心,在顫動。
這不是甜言蜜語,可是從一個帝王的口中說出,說不感動,是騙人的。纖漠伸手將撫在臉上的大手抓住,緊緊的握在手心裏,溫度灼灼,讓纖漠紅了眼睛。
夜,很深。
整個丞相府都被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下,客房內,蠟燭已經燃到了盡頭,燭光暗淡,仿佛下一瞬便要徹底的熄滅。躺在床上的纖漠猛的睜開眼,轉過頭,身旁的慚洛睡得正沉。她小心的從被子中抽出手便下了床。
仍舊是那身粗布的衣裳,纖漠打開房門的時候,風灌入,粗布的衣裳沒能抵擋住夜的冰涼。纖漠一個激靈,身子瑟縮了一下,拉著門把,她回頭望,床上的慚洛即使睡夢中,眉頭也緊緊的擰著。
纖漠抬腳邁出了房門,反手將門輕輕的關上,雖然沒有發出聲響,可是在門關的一瞬,躺在床上的慚洛,眼,卻猛的睜開了。
丞相的府邸,比將軍府來得更加氣派,奇花異草遍布滿園,即使在黑夜的時候,院子裏的清香也沒有收斂,直直的往纖漠的鼻腔中闖。纖漠循著長廊往後院走,心裏,到底放心不下聶家二老的托付。
大戶人家的柴房,大凡都在後院最西麵偏僻的角落,之所以在西麵,是有說法的。據說西麵的神明最多,柴房取其諧音“財房”,將柴房安在西麵,是聚財的意思。所以纖漠循著向西的長廊走,走了約莫一刻,終於發現了一個偏僻的院落,院子裏,雜亂的堆放著材火。
最角落的屋子,門窗是關著的,許是屋子裏點了火把,所以從窗戶透出來的光芒很亮,窗紙上還透著些搖晃的人影。
纖漠擰起了眉頭,深夜的財房卻燈火通明,這樣的場景她是熟悉的。纖漠知道,蕭兒定是在財房裏麵的。
纖漠猶豫了,本打算先來看看聶雲的情況,卻不料蕭兒比她映像中的還要精力旺盛。纖漠轉身,正準備往回走,步子還沒邁開,從小屋的方向卻傳來了一聲慘叫。
纖漠一怔,猛的回頭,那窗戶上的人影似乎晃蕩得有些猖獗。纖漠心跳有些劇烈,腳也有些不聽使喚,直直的往那小屋的方向走了過去。走近了,屋裏的聲響也能聽見一些,沒了剛才恐怖的慘叫,隻有來回匆匆的腳步聲。
纖漠臉色越發的白了,腳下的步子快了幾許,走到門前,剛想伸手推門,手僵在空中,卻又怎麽都落不下。
蕭兒,是在裏麵的。
“你是誰?”
一個丫鬟雙手提著一個木桶,正要往小屋裏走,卻發現了門口猶豫不覺的纖漠,她冷冷的開口。
纖漠背脊一涼,僵硬的轉過身子,麵對著那丫鬟,隻得佯裝無事的將背挺得更直。屋子裏的人聽到了那丫鬟的話,門從裏拉開,火光透了出來,將纖漠的身影漸漸拉長在地上搖曳。
纖漠轉過身,正對上蕭兒探出的視線,蕭兒仍然驚訝,可是卻不像在大廳裏剛見麵時的那般恐懼。她一身紫紅的綢衣,走到纖漠的麵前,頭仰得高高的,嘴角扭曲得沒了形狀。
“你到這裏來做什麽?”蕭兒語氣不善,她討厭麵前這張臉,傾城的容顏卻又沒有半絲的雜質。
“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睡不著出來走走,剛好走到這裏而已,沒想到丞相夫人這麽晚了竟然會在柴房。”纖漠的語氣沒有波瀾,更沒有心虛。
蕭兒冷哼一聲,步出了房門,反手將門猛的關上。纖漠順著漸漸縮小的門縫望進去,能看見滿地的鮮血,紅成一片。鮮血中,從纖漠的方向隻能看見一隻手,攤在血泊裏,白得恐怖。
纖漠心中焦急,麵對蕭兒卻又不便發作,隻得扯出牽強的笑意,悻悻的說:“看來夫人還在忙,那……那我就不打擾了。”
纖漠行了一禮,見蕭兒也沒說話,便轉身要走,可是沒走了兩步,蕭兒卻上前兩步抓住了纖漠的手。
“不過是教訓個不聽話的奴才而已,姑娘可別被嚇到了。這丞相府的院子大,姑娘難免會迷路,要不就由我來帶著姑娘逛逛好了。”
蕭兒的臉上,笑容燦爛,可是看在纖漠的眼中,卻刺得眼睛生疼。“不敢勞煩夫人,長夜慢慢,我慢慢逛好了。”
纖漠想抽回被蕭兒抓住的手,可是一用力卻發現蕭兒抓得緊,她動了動,竟是沒有掙脫。蕭兒也不顧纖漠反對,拉著纖漠便往外走,力道有些大,纖漠忍住疼,皺緊了眉。
丞相府的院子的確大,蕭兒拉著纖漠出了柴房,循著院子的裏的小道一路並排走著,身後跟著幾個年紀不大的丫鬟。
整個丞相府都沒有黑暗,遍布園子的燈籠灑下淡淡的光芒,落在兩個女人的臉上,有些蒼白。纖漠心中泛著一絲不安,每走一步,心都往下沉一分,以她對蕭兒的了解,她絕對不會隻是帶著自己逛園子這麽簡單。
“這園子好看麽?”蕭兒的腳踏在一步階梯上,階梯的那頭,是一座假山,假山上隱約能看見一個八角涼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