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宮裏的王
“皇宮裏,沒有誰會是誰的人。”柳子蓮說這話的時候,窗外的風灌了進來,帶動她飛舞的發絲。那神情,儼然是悲哀的。
纖漠拿著手中的盒子,將紅布掀開,打開盒蓋,隻一眼,眼中的疑惑便聚攏。她抬起頭,望著柳子蓮,“這是……”
“這是我們僅剩下的財物。”柳子蓮聲音冰冷,可是卻也透著堅毅。
盒子不大,兩隻金叉和幾兩碎銀子裝在裏麵卻顯得有些空空蕩蕩。纖漠擰緊了眉,拿起一兩碎銀,眼中的疑惑漸漸釋然,“你的意思是……”
柳子蓮笑了,笑得無奈,轉身麵向窗外,窗外的明亮將她的麵容照白了幾分。“對,我用所有的銀子打通了官節。整整一萬兩,用來塞住了那兩個老麽麽的口。”
一萬兩,不是個小數目。難怪在宮裏呆了那麽多年的老麽麽也動了心。纖漠的手緊了緊,手心裏的銀子,菱角刺在皮肉上,纖漠卻隻覺得冷而已。
兩隻金叉,幾兩碎銀,這樣的底氣在皇宮裏,想必是寸步難行。這路,到底比想象中難走。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院子中綻放的花兒也收住了勢頭,夜風淡淡的涼,倒是逛院子的好時候。淩雪宮裏,鶯鶯燕燕的女人們開始陸陸續續往外走,三五成群,不知不覺中,小小的世界裏,已經分割成不同的陣營。
纖漠拉開門,涼風吹在臉上,不禁冷笑,皇宮裏,這人,總是不能獨處的。
一身水雲的淡藍長衫,並不奢華卻也不寒磣,薄紗遮麵,飄蕩在眉眼之間,纖漠在前,柳子蓮在後,兩個人也邁出了淩雪宮。
今天的禦花園尤其熱鬧,花兒的芳香裏夾雜著脂粉的味道,一抹一抹,隨著風灌進每一個毛孔,湧出一陣陣舒爽。纖漠沒有刻意的要去哪裏,隻是隨意的走著,因為她知道,有些人不用自己去找,也會找上門來。
行了不久,遇上一個八角的涼亭,亭中,似乎擺著幾盆紫色的花兒,那花兒纖漠叫不出名字,但卻是見過的,在那晚的小山坡,不止有紫色的花兒,還有那個讓她忍不住渾身顫抖的男人。
纖漠掃了一眼,亭中似乎有人,便想轉身離開,可是步子剛邁了兩步,一名宮女卻急匆匆的從裏麵跑了出來,攔住了纖漠的去路,但態度卻是客氣的。
“姑娘留步,賢妃娘娘請姑娘亭中一聚。”宮女的的手,指著遠處的八角涼亭,亭中,隱約有著幾個妖嬈的身影。纖漠掃了一眼,隻回過頭對柳子蓮點點頭,便向亭中走了過去。
斑駁的樹影,在纖漠踏上亭前的石階時搖曳,禦花園裏的宮燈一盞連著一盞亮了起來,竟是掌燈的時候了。纖漠的視線飄遠,抬起的腳險些忘了落下,那些燈火,在花叢中燦爛,這景色,好美。
“妹妹真是福星,一來,這園子裏的燈就全亮了。”一個溫柔的聲音響了起來,纖漠回頭,正對生一雙溫柔的眼。
亭中有幾名女子,都是一身妖嬈的宮裝,粉粉藍藍,竟比園中的花兒來得好看。幾名女子圍著一方石桌而坐,手裏拿著零嘴,臉上掛著笑,見纖漠行來,眾人臉上的笑容又燦爛了幾分。
剛才說話的女人是幾人中最為美麗動人的,骨子裏的柔情沒有一點遮掩。她放下手中的點心,用一方絲帕擦了擦嘴角,這才站起身走到纖漠的麵前。“妹妹便是柳子蓮吧。”
纖漠抬頭,對上麵前溫柔的眼,佯裝疑惑,卻沒說話,隻是點點頭。其實纖漠是知道的,以纖漠的容貌,足夠這宮裏的女人們緊張,也足夠讓人查出她的底細。
“賢妃娘娘真是聰明,隻一眼便認出了子蓮妹妹。”另一名女子臉上掛著笑,拉著周圍的女人們一陣附和。
纖漠凝眉,這樣的阿諛卻是她不喜的。纖漠沒有說話,任眼前的幾個女子鶯鶯燕燕的笑。纖漠當然不會傻到問她們為什麽會知道自己,這皇宮裏,沒有所謂的秘密。還沒進宮便被太後娘娘接見,這樣的榮幸不是每個進宮的女人都有的,這裏麵的玄機,纖漠自然是能猜到幾分的。
突然有些明白開來,那日太後娘娘的接見,許是為了這層關係。太後是在告訴這宮裏的女人,纖漠是她的人。而想與太後交好的人,自然也會找上纖漠。纖漠想到這裏,看著賢妃的目光禁不住柔和了幾分。
“妹妹過來坐,將來都是姐妹,先熟絡一下也好。”賢妃拉著纖漠的手,指尖的溫度有點涼。纖漠的手也搭上賢妃的手,眉眼間都在笑,可是隻有纖漠知道,那笑意有多牽強。
幾個女人圍在一起,話題總離不開男人,而宮裏的男人卻隻有一個,那個高高在上的王。
纖漠的話少,可是聽到的東西卻不少,從慚洛冷酷的個性,到後宮最得寵的妃子,女人們口中的形形色色,竟纖漠一瞬間的悲哀,就好像一群養在籠子裏的鳥兒,在興高采烈的炫耀著主人給了幾顆飼料。纖漠想笑,卻到底忍住了,沒有笑出來。
“皇上駕到!”
太監奸細的吼聲,打斷了女人們的談論。幾個女人都怔了怔,慌忙的將手中的零嘴丟掉,俯首在地上,高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纖漠還沒來得及弄清楚狀況,便早已被旁邊的女人七手八腳的拉著跪倒在地。
安靜的園子裏,腳步聲漸漸逼近,不像上次的匆匆,這次竟是透著悠閑的。一雙熟悉的黑色繡龍長靴再次出現在纖漠的眼前,纖漠沒有抬頭,可是卻清晰的感覺到了頭頂上壓迫的視線。麵前的男人,長袍垂在腳下,風吹的時候,蕩漾出一片耀眼的金黃。纖漠沒有抬頭,心中竟有一絲的激動,麵前的男人,是這宮裏的王。額頭上的汗水不經意間浸出,映出星星點點的黃色光芒。
“朕見過你。”慚洛冷冷的開口,雙手背在身後,臉上的剛毅線條扯出一種渾然的氣勢,吞天吐地。
纖漠一驚,驚的卻不是男人口中的見過,而是那聲音……竟是那般耳熟。好像……好像……那個碧落樓裏她交出身子的男人。
纖漠握緊了手,指甲嵌進皮肉裏,硬生生的疼。不可能,一定是前幾日在山坡上的遇見讓她產生了錯覺。她咬住了下唇,將剛才那抹心驚盡數湮滅在疼痛裏。
“哼!”纖漠還沒說話,慚洛又是一聲冷哼,和上次洛河宮門前一樣,這聲冷哼裏,飽含著不屑。
慚洛故意向前邁了一步,黑色的長靴險些踩上了纖漠伏在地上的手指,纖長的手指離長靴不過一寸。“還沒成為朕的女人呢,就開始拉幫結派了?不愧為太後跟前的紅人……”
麵前這個男人,是天下的主宰,纖漠知道。他口中的不屑和諷刺她更是聽得清楚,可是,除了咬緊牙,纖漠不知道能有什麽反應。
倒是旁邊的賢妃似乎有些過意不去,趕緊嬌聲道:“皇上恕罪,是我叫子蓮妹妹來熟絡一下的,臣妾以為……”賢妃的話梗在吼間,似乎不便開口,可是那意思卻是誰都聽明白了。
果然,慚洛接過了話頭,嘴角一抹冷笑。“你以為,以為她肯定會成為朕的女人?就因為是太後的紅人?哈哈……”
慚洛的笑聲聽在纖漠的耳中很是刺耳,纖漠也想笑,隻可惜卻是苦笑。餘光裏,賢妃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似乎很是驚恐,可是,纖漠卻看清了,那雙溫柔的眸子裏閃過的一抹得意。
纖漠的眸子寒了一瞬,原來,這賢妃不是為了交好太後而來。纖漠看錯了,這宮裏的人遠遠比她想象的來得更加恐怖。賢妃麵上是在為纖漠說話,可是……顯然,結果是將皇上的怒氣成功的挑了起來。
纖漠心中抽搐了一下,原來,這就是皇宮裏的手段。纖漠將頭埋得更低了,賢妃眼中,一閃而過的得意刺痛了她的眼。
“滾!朕不想看見你,回去告訴那個女人,從今以後朕的一切,容不得她來過問!”慚洛的聲音冰寒刺骨。
纖漠永遠也忘不了,自己像一隻老鼠一樣被人趕出了八角涼亭,那個男人,這天下的君主,對她說,滾!
亭中,粉紫的花兒開得好豔,就好像鋪天蓋地的紫色,要將整個天地都充斥,竟將纖漠的視野模糊成一片。
纖漠是挺直了背走出去的,眼裏沒有淚,有的隻是一抹濃烈的恨意。握緊的手,指節隱隱作痛。是她大意了,才會給人有機可趁的機會。咬緊牙,她纖漠,不是讓人隨便欺負的女人。
纖漠回過頭,正望見男人轉過身的背影,背影那般熟悉,心中卻宛若抽痛。恨恨的目光投出,纖漠本想要狠狠的記住賢妃的臉,不料那身著龍袍的男人卻突然的回過頭來。
剛毅的臉部線條,深邃的眸子,這張完美到無暇的臉……
風……
是靜止了嗎?否則,纖漠怎會覺得整個天地都被凍僵,想要逃,可是步子卻連半步都邁不開。
是她的錯覺?那個穿著金黃龍袍的男人,竟然真的是那個不期然的遇見,那個兩次占據過她身子的男人?
當慚洛的視線移過來的時候,纖漠慌忙的低下了頭,麵上的薄紗縹緲了一瞬,將容顏蕩漾成模糊。咬住下唇,讓唇邊的鮮血腥味將思緒召回,纖漠這才艱難的邁出步子轉身,幾近狼狽的逃了,沒有回頭,不敢看亭中一眼,那張臉,竟真的是……
抓住亭外柳子蓮的手,纖漠一口去跑回了淩雪宮,天色徹底的黑盡了。喘著粗氣的她,將院門狠狠的關上,這才有勇氣往後看上一眼,隻是除了一望無際的黑暗和冰冷的紅木園門,便再也看不見其他。
“這宮裏,比你想象中的複雜,這次是我們疏忽了。”柳子蓮站在纖漠的麵前,從懷裏掏出一方絲帕遞到彎腰喘氣,冷汗直往下掉的纖漠麵前。剛才亭中的一切,她自然是看見了,也看得清楚。
纖漠接過手帕,手帕上沾染著一種獨特的香味,不像是中原的香氣,纖漠沒有心思注意,隻將手帕撫上了額頭。這皇宮裏,至少現在柳子蓮和她卻是一條船上的。
柳子蓮以為,纖漠是心中有氣,才一口氣奔回了淩雪宮,卻不知道纖漠隻是狼狽的逃了而已。纖漠沒有說話,心緒煩亂,心思獨獨鎖在了那個身穿龍袍的男人身上,剛才的一切好像一個夢。
站起身,將手中的絲帕塞進柳子蓮的懷中,纖漠獨自進了屋內。關上門,和衣躺倒雕花紅木床上,簾帳上的繡花,一朵蓮著一朵,沒有花香,卻依舊豔麗。衣服不知不覺濕了,貼在皮肉上,被窗外吹來的夜風吹幹。
恍惚中,纖漠以為自己回到了那個雪白的夜晚,雪花一片一片往下掉,落在地上,將纖漠的腳印漸漸填塞。她,好冷,站在碧落樓的門前,抬起頭,眼中是兩朵紅得刺眼的綢花。
那個男人的臉募的出現,纖漠猛的從朦朧中驚醒,望向窗外,夜已深,滿世界,冰冷一片……明天,等著她的又會是什麽呢?第二天早晨,纖漠是被屋外的嘈雜驚醒的,自從上次查紅以後,這淩雪宮便安靜了下來,現在卻不知為何一瞬間開始鬧騰。昨夜的冰涼在身上留下了痕跡,貼在身上的衣服泛著一股子汗水的味道,纖漠皺眉,脫了身上的長衫,換上一身粗布的衣裳。
一身雪白的粗布衣裳,不奢華,卻多了一份幹淨利落。從進宮開始,不知不覺穿了半個月的綾羅綢緞,絲質的昂貴布料裹在身上,纖漠卻並不甚喜歡,這樣的奢華並不適合出現在她的世界裏。
粗布的衣裳,是適合她的,隻是,在這皇宮裏,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纖漠出了門,麵上的薄紗已經拿掉,露出絕美的容顏,在開門的一瞬,被眼光照了個雪白,微睜的雙眼,好一會兒才適應了光線。
出乎纖漠的意料,門外竟然站著一大群人,幾名太監,手中各自拿著一抹拂塵,麵容冷峻在拂塵蕩漾的時候。太監們身後,是一群女人,卻是纖漠認得的,都是這淩雪宮裏才進宮的女人們,一張張如桃花燦爛的臉上,都寫著同樣一種色彩,看好戲。
纖漠的心募的往下沉了一寸,這種場麵,和在將軍府蕭兒帶著老媽子來她屋子的時候好像。
纖漠冷冷的掃了一眼麵前的眾人,在人群的最後,看見了柳子蓮,此刻的她,咬緊了下唇,模樣竟是有幾分憤恨幾分不屈,她似乎不敢直接接觸纖漠的視線,趕緊別開了頭去,望向圍牆外的世界。纖漠隨著柳子蓮的視線往外看,高強的上方,是一抹湛藍的天。
“你就是柳子蓮?”為首的一個太監,約莫二十多歲,這個年紀本是陽剛的男子氣,可是他手中的蘭花指卻透著過分的陰柔。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纖漠,眼中的驚豔顯而易見,險些丟了魂魄,隨即反應過來,尷尬的咳嗽了幾聲,這才抬起頭佯裝無事的看著纖漠,隻是那雙眼睛卻怎麽也不敢與纖漠對上。
盡管不知道這些人來是為了什麽,可是纖漠卻知道,等著她的絕不會是什麽好事。纖漠眸子沉了沉,麵上不露聲色,隻微微的點了點頭,她纖漠,早已經不知道怕了。
那太監見纖漠承認,向身後的幾名小太監使了使眼色,幾名小太監收起眼中的驚豔,趕緊往纖漠的麵前站了站,七手八腳的將纖漠的手反手按住。
“你們這是……”纖漠抬頭,語氣冰冷卻沒有一絲顫抖。
為首的太監掃了一眼纖漠眼中的倔強,一時之間,竟被她眸子中的堅毅震撼了。這樣的女子,柔弱得宛如殘葉,卻有著這種不屈的眼神。那太監回過神,將心中的震撼藏了起來,清了清嗓子說道:“最近凝香閣缺人手,侍衛統領黑牙姑娘說了,從淩雪宮找幾個伶俐的姑娘去幫幫忙。”
那太監頓了頓,手中的拂塵不經意的在空中劃出一個弧線,接著說:“而黑牙姑娘,點名要你。”說完之後,那太監轉過身,眼裏的心虛一閃而過。
纖漠冷笑,這種說辭她是明白的。黑牙?侍衛統領?纖漠的思緒飄遠,這個叫黑牙的女子,是那個總是將手按在腰間的彎刀上的女人嗎?纖漠知道,她,是他的屬下。
纖漠想起了昨天那個身穿龍袍的男人對她說的話,滾!
嗬嗬,纖漠冷笑出聲,那笑竟然是猙獰的,宛若暗夜裏的鬼魅,猙獰著沒有殘留一絲人類的色彩。所有人都不禁一怔,女人們的臉早已經蒼白,而那幾名抓住纖漠手的小太監更是慌了手腳。
小太監們手上的力道一鬆,纖漠便遊魂似的向前邁出了步子,背挺得很直,猙獰的笑也一瞬間消失。她走了兩步,回過頭對那為首的太監道:“凝香閣在哪裏,我們走。”
纖漠到底是不屈的,隻是走過柳子蓮的身旁時,步子忍不住停頓了一瞬。柳子蓮一直望著遠處的天空,遠處的湛藍,纖漠隻掃了一瞬,便不忍心再看。那樣純淨的顏色,刺痛了她的眼。
凝香閣在皇宮最北麵的角落裏,是專門負責皇宮裏香草料的調配的。皇城裏的角落,有些遠離塵世的意味,滿院子的香草味道,更是讓纖漠的嘴角難得的勾起了一抹笑。纖漠還記得,一身粗布衣裳的她出現在凝香閣裏的時候,正在忙碌的宮女們一個比一個驚訝的眼神。
纖漠知道,是她絕美的容顏讓這群宮女疑惑了。誰都知道,宮裏容不下沒有地位的美貌女子,更何況纖漠不僅僅是美貌而已,卻有著傾世的容顏。
負責管理凝香閣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麽麽,姓陳,身子有些發福,走路的時候身上的肥肉在空中晃蕩。她站在纖漠的麵前,將長袖推到膀子上,露出粗壯的胳膊。她一手抓住纖漠的手,讓芊芊的手指在她的手中扭曲著變了形狀。纖漠隻是擰緊了眉,痛,卻沒有吭出一聲。
陳麽麽手上的力道不減,口中卻說著:“空有一張絕美的麵皮,隻可惜,這裏不是皇上會來的地方,你那勾魂的眼,怕是使不上地方。”
纖漠咬緊牙,抬起頭,任手指的疼痛險些讓靈魂滅去。她冷笑,在知道當今的皇上便是青樓裏的那個男人時,這皇宮裏已經沒了她的地方。高高在上的王,不會要一個青樓的女子做他的妃。
天空是湛藍的,纖漠沒有哭,眼中卻是無止境的痛。難道,這便是她的結局?在還沒開始報仇的時候便已經失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