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兒郎惜別少年時
大統六年,即順安元年,六月先皇帝駕崩,新君初立。大將軍張莽與中常侍宦者朱糟共掌朝政。貶廢太子劉建夏為西城侯,就封上庸西城。二人恐此事天下議論、招致地方不滿,於是昭告天下,提拔賢良才幹,以升職擢用安撫人心。
上黨太守王扶,在上黨履職五年有餘,政績卓著,前又上書朝廷,言天下或將有騷亂之苗頭,請朝廷勿廢武事。朝廷聞奏,也未作回複。
張莽與朱糟共掌朝政,欲要拉攏地方封疆大吏,見王扶才幹突出,官聲頗佳,其人忠正,效忠於朝廷,便欲有心拉攏王扶。於是張莽便命有司回複王扶前番上書之言,說上黨郡守上言甚為有理,朝廷將采納之。王扶治理上黨有功,今又得冀州牧韓景與並州刺史封章舉薦,特任命王扶接任韓景為冀州牧。
十月,朝廷派天使持詔書與任命文書抵達上黨長子城,傳令王扶接旨。
王扶見上書未有回複,正不知何意,見朝廷旨意突然到,心中甚覺不安,便對郡丞張奉道:“吾前番上書,久不見朝廷回複。今聖上駕崩,新帝初立,朝中掌權之人,皆非賢良。今恐得罪之,欲要降罰吾也。”
張奉卻是善於洞察人情世故之人,見王扶此言,便微笑答道:“太守不必擔憂,以下官預料,此番朝廷給太守旨意,非但不是責罰,還將欲要重用擢升太守也。”
王扶歎道:“吾不求有功,但求不有責罰而已,安敢再望擢升重用?”
張奉笑而不答。
天使在府前宣命,王扶隻好出公署前來接旨。天使宣讀詔書,傳達旨意,果然是任命王扶為冀州牧。
王扶聽聞旨意,驚怔半晌,伏地久跪不起。天使已經傳達完旨意,命王扶接旨。王扶才如夢初醒,接過詔書任命,叩謝天恩。
送走朝廷使者,王扶回到公署,請張奉說話,王扶問道:“張郡丞何以預先知曉朝廷此番擢升之意?”
張奉微微笑道:“使君賢良,治民有方。然為人剛正,不察人情世故。今朝中張、朱等輩掌權,使君前番上書朝廷而不作回複者,是因為使君未能結交二人緣故。然今聖上歸天,新君初立,二人欲要安定天下人心,便當重用擢升地方官員才幹優長者。使君治理上黨六年,政績聞於長安,冀州牧、並州刺史皆上書極力保奏。所以此番詔命,下官得以知使君必當被重用擢升也。”
王扶聞言,才恍然大悟,謝張奉道:“張郡丞可謂善於洞察世情之智者!然冀州牧一職,乃封疆大吏,國家重職。王扶不過一郡太守,豈敢望冀州牧之位?此擢升過於突然,恐天下有所議論。以張郡丞之見,吾此番該應命?還是該辭謝?”
張奉道:“升官加職,乃從宦之人求之不得
之事也。使君為何懷疑?上黨本為並州大郡,以大郡太守擢升為刺史州牧也在情理之中。且使君敢為天下先,欲要修齊治平,領冀州牧,豈不勝過上黨太守多矣!使君勿要疑慮,此便可以從命,上任冀州牧!”
王扶聞言,才打消疑慮,對張奉道:“吾之所以疑慮者,乃在張、朱等把持朝政,欲要用此而拉攏利用吾也。如一旦不合其意,吾便有災禍降臨。今既然張郡丞如此相言,能夠治理冀州,為大漢效力,吾當水火不避也。”
當下王扶便決定接受任命,隻待顧昭前來,郡中事務交接處理完畢之後,便到冀州上任。
王扶被擢升冀州牧,心中也很高興。當晚回到府中,令家人設宴慶賀。並請軍曹從事習威、郡丞張奉等同僚前來赴宴。
宴會開始,王扶與郡中同僚觥籌交錯,舉酒慶賀,談笑甚歡,王騰也坐在末席相陪。
習威對王扶敬酒道:“使君德才兼備,本該就是州牧刺史。今既然得朝廷明令擢升,此正是大漢之幸。使君到冀州上任之後,還望不要忘了下官等人。”
王扶歎道:“朝廷綱紀不振,吾甚憂慮。今蒙朝廷見用,得以升任冀州牧,也是出乎吾意料之外。吾觀天下承平日久,綱紀漸壞,恐天下將有變亂之勢。此去冀州,福兮禍兮,還尚未知曉也。”
張奉勸道:“天下如有變亂,使君領一州之政,幹係分量於天下當不為輕。使君便可施展胸中之才,平天下之亂,以輔佐漢朝。何言禍福哉?”
王扶聞言,便舉酒謝張奉。又道:“吾既然接任冀州牧,將舉家前往冀州,吾侄王騰,甚有勇力,隻是現在材能尚未大成。吾今前往冀州,欲要將吾侄王騰一道攜帶前往,得無適宜乎?”
習威道:“使君調動郡中一校尉,有何不可?”
王扶道:“吾初上任,便如此行事,恐不妥當。且王騰為吾子侄,若一同帶往冀州,人將議論。傳至朝廷,恐被人借此彈劾。但若不帶王騰前往,又恐耽誤其成材。”
張奉沉思片刻,對王扶道:“使君所憂慮也並非不無道理。今王騰已經名揚上黨,使君若攜帶如此勇武之人,恐朝廷別有用心者言使君將有割據之心。今不如先不帶王騰,待使君在冀州安定之時,再尋機調任王騰到冀州,此便可以不誤栽培成材也。”
王扶聞言甚喜,便道:“張郡丞之計甚好,且就如此安排行事。”繼續飲酒,子時方散席。
王騰因為是後輩,雖然隨席在座,但不便插話。當下聞知王扶決定,酒席散後,便對王扶請道:“叔父盡管上任冀州,勿要再以侄兒為念。侄兒已經長大,略知天下之事,不可因為侄兒而耽誤叔父前程。”
王扶笑道:“吾侄果然
長大了,能有此等見識!”
言罷,佇立庭前,仰望夜空,又徐徐對王騰說道:“你自離家到上黨來,今已經是第四年。許久沒有歸家,父母甚為思念。今不如先趁此回一趟漁陽塞上村,叔父你準一月假期,回鄉看望父母。待吾在冀州安定之後,再尋機將你調來叔父身邊。”
王騰拜謝道:“一切便遵叔父吩咐。”
於是王扶給王騰一月假期,讓其回鄉看望父母。王騰已經有了軍職,按照慣例可借用官府馬匹一匹,以供還鄉探親往返之用。
數日之後,王騰準備停當之後,借了郡中軍曹部門有司一匹戰馬,收拾整理好行囊細軟,隨身攜帶一杆短槍。便拜辭王扶一家,準備馳馬還鄉。
次日一大早,朝陽初升,王騰在太守府與王扶一家辭別,正欲上馬啟程,忽然一騎馳來,馬上一少年,英姿勃發,一邊奔馳一邊大叫道:“賢弟今番還鄉,也不告訴為兄一聲,好讓為兄相送一程!”
眾人視之,來人正是王騰好友、郡中軍曹從事習威之子習甲也。
原來王騰準備還鄉歸家探親之事,並未驚動他人,也隻有王扶一家人知曉。王騰恐有不妥,就連平日裏好友習甲也沒有告訴。
習甲連日來見王騰有些異樣,隻是習甲最近跟隨官員在外縣巡視,不及問知。前幾日又聞知王扶太守將調任上黨之事,心中頗覺王騰將有動向。於是公事完畢,匆匆歸家後問其父習威:如果王扶太守調走,那麽王騰是不是也要跟著離開。
習威便告訴其子道:“王太守暫時還不欲調走王騰,你二人仍可在一處共事。隻是王騰離家數年,今恐怕要回鄉一趟。王太守前兩天已經給他一月假期,你倆既然為知心好友,你可前去送他一番。”
習甲聽後心中驚訝,次日一早,便馳馬來王扶府前探知,果然見王騰與王扶一家拜別,正要還鄉啟程。
王騰見習甲前來,便牽馬站立等候,習甲下馬近前,先見過王扶太守等人之後,便氣衝衝對王騰道:“賢弟欲要還鄉,卻瞞住為兄,想你我二人之義,賢弟是不把為兄當兄弟看待嗎?”
王騰笑道:“非也。我不過回家一趟,看望父母,月餘便返回。此等小事,不勞驚動賢兄。”
王扶見之,便嗬嗬笑道:“既然如此,且容習公子送你一程罷。”於是便與從人到公署中去了。
王騰便請習甲上馬同行,告別王府眾人。
二人馳馬出長子城,上大路,奔馳一番,四野無人,然後按轡並馬緩緩而行。
習甲問道:“聽說王太守即將調任冀州,賢弟也要跟隨王太守一道前去嗎?”
王騰道:“本是欲要一同前去,但恐有不妥。所以叔父讓我先還鄉探親,待日後再做安
排。”
習甲歎氣道:“我心中猜知便是如此。隻怕此後你我二人,相處之日,恐不多也。”
王騰道:“來日方長,你我尚不到二十歲,何言相處之日不多?”
習甲道:“賢弟武勇之材,勝過為兄數倍。王太守必然將再鍛煉之,以成就賢弟大器。為兄在上黨,卻一時不能遠離。想你我二人情投意合,誌趣相同,立誌從軍為將,征戰沙場,建功立業。不想世事無常,不能再在一起揚鞭躍馬,為兄心中甚為遺憾。”
王騰笑道:“賢兄心意,吾豈能不知。但男兒當誌在天下,四海為家。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也,如必要之時,當為天下大義而舍卻私人小義。有道是山高水長,你我兄弟二人相處共事之日,還來日方長。”
習甲聽後不禁心中暗自欽佩,便又問王騰道:“今海內安靖,天下承平無事,你我雖然習得武藝,然一時還沒有用武之地。為兄雖然出自將門之家,也隻能在軍中任一校尉,平日裏在官府值守護衛緝捕盜賊而已,難有殺敵建功之機,胸中誌向難以伸展。敢問賢弟此後誌向該當如何?”
王騰沉吟片刻,對習甲道:“天下承平,四海安靜,不正是百姓所求之不得嗎?我曾聽說一句話: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承平之世,將軍無用也。但天下之勢,不可預測,若一旦果然騷亂,還需得將軍前往平定也。所以將軍在太平盛世雖然無用,卻也不可缺少也。至於誌向,吾尚未知具體。若天下安定,願學衛青、霍去病領軍擊胡,立功沙漠。若天下紛亂,願學周亞夫提兵靖亂,此便是愚弟心中之誌向也。”
習甲聞言不禁沉吟,二人又默然並馬而行,良久,習甲又道:“賢弟不禁武勇在為兄之上,學識也當令為兄欽佩!以賢弟之見,今後天下果然將會亂乎?”
王騰道:“我常見我叔父王太守歎氣,問叔父為何而歎,叔父答:朝廷不明,廢長立幼,廢賢立弱。今執掌朝政者,非賢能之人,恐不能治國,將導致四方叛亂也。叔父因為擔憂天下蒼生才經常歎息。天下之事,非我等少年所能知。但見叔父如此之言,恐是有變亂之象也。”
習甲也道:“吾父也曾言之,說朝廷如此行事,恐將致天下變亂。勸我勤學武藝,日後必當有用。今既然王太守也這樣說,恐日後不久天下真會騷亂。”
王騰道:“天下安定那是最好,若真發生騷亂,百姓便不能安生,我等也將顛沛流離。此等言語,你我還是勿要多說。”
二人一路並馬而行,一路言語。不知不覺已經日上三竿,習甲已經送了王騰三十裏遠。
王騰便對習甲道:“送君千裏,終有一別,賢兄還是且回去罷。月餘之後吾便返
回上黨。”
習甲道:“無妨,吾今日輪休,可不用去公署值守。就當外出遊玩耍子,且容為兄再送三十裏。”
王騰隻好笑而應允,於是二少年騎馬在馳道上時而飛奔,時而緩緩而行。初冬時節的陽光十分溫暖,二人縱馬意氣,率性而為,好不愜意。
習甲又送王騰三十裏,方才駐馬,二人抱拳依依惜別。
然自此之後,二人一別,居然十餘年後才得以見麵,可謂是造化弄人。後來天下果然大亂,習甲從軍為將,轉戰並州。王騰十年後成為天下名將,威震北方。但因不從國賊之命,身受猜忌迫害。後憤而南下,救助其叔父王扶,轉戰中原。王扶不幸戰敗,卒於河東軍中,王騰不得已退守並州,投歸並州刺史顧昭。率兵駐守西河郡,習甲也在並州為將,便投歸道王騰麾下,共同駐守西河,扶漢除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