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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上與下,文與句

  “這一句話的意思麽?這是說,生存而不忘記敗亡,是《易經》提出的有益警告。”


  李懷吃了一口點心,然後坐起身來,晃動了一下脖子,對麵前的徐淄說著,同時很是奇怪,不知道對方怎麽突然之間,對自己這篇文章如此感興趣了?


  明明早上派人來詢問的時候,還留言說,讓自己抓緊休息,不要影響了今日的操練,但最後卻生生讓自己睡過了午時。


  而且醒來之後,徐淄也沒有催促,反而跑過來讓自己趕緊修潤文章。


  不過,這件事不用徐淄催促、提醒,李懷也不會忘記,畢竟這可是自家老師交代的政治任務,還關係到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嚐試、試探。


  而且他昨天通宵熬夜,為的不就是這個麽?


  文章的主體框架已經搭建好了,而且大概的內容也填充的差不多了,裏麵結合著穿越前查閱的資料,從龍驤將軍、關之山身上獲得的技能加持,還有李懷在這個世界為學的底蘊,在有心的壓製下,完成了這篇文章。


  現在,他所需要的隻是刪減、修潤,出去粗陋,美化細節,因而用時不多。


  隻不過,他這邊修潤,那邊非要旁觀的徐淄,卻不時會提出詢問。


  從第一句話開始,已經連著問了好幾個——


  “那這句呢?”


  那邊,看著李懷放筆沉思,徐淄又忍不住指著一句。


  李懷順勢看去,入目的是一句“燕雀怡然不知禍之將及”。


  “這句話很容易理解,”李懷便又解釋起來,“就就是說,燕雀把巢穴築在堂屋梁上,在內歡樂,認為是最為安全的地方,卻不想,煙囪破裂,棟梁焚燒,那燕雀依舊歡樂,不知道大禍將至,徐君,你也是有出身的,聽說也是飽讀詩書,為何還要詢問此句?”


  “我自是看得出表象,但更看重的乃是這背後用典,”徐淄很幹脆的回著,“而且你以為這書是那麽容易讀的?我家中藏有三十七本,已算不錯,這還是曆代先祖積攢下來的,期間還經曆了戰亂、饑荒,宗族遷徙之中,勉強保護,才有這等流傳。”


  說著,他的眼睛裏流露出追憶之色,但旋即隱沒,繼續道:“除此之外,又得老師垂青,讓我讀書,方能閱讀篇章,所以這有的語句我看不出用典,是很正常的。”


  “原來如此,我還是個孩子,所以看不出這些。”李懷立刻一個萬用借口扔出去,但心裏卻忍不住疑惑起來,畢竟他是去過自家那個書館的,裏麵的藏書……


  “若是按照徐淄的說法,他一個宗族曆經多年滄桑,才能保下三十多本,我家那些是如何留存下來的?這差距也太大了吧!而且,為啥他說看書這麽困難?理應……是了,我明白了!原來如此,我也寫過類似的小說啊,印刷術是關鍵啊!印刷術、造紙術沒有成熟、普及之前,知識的載體書本,是可以被高門大族壟斷的啊!”


  他正在思考著,那邊徐淄卻再次催促起來。


  李懷心念一動,就道:“這話是說,之前的朝代,一位君主昏庸而不知己過,他的臣子則隻會順從,以求自保,因而朝堂之上沒有逆耳忠言,而田野之中的民眾則麵帶菜色……”


  “原來如此,”徐淄點點頭,“這事上下脫節之相,朝堂上的人認為一切太平,卻不知道江湖中已經醞釀災禍,難怪……”


  “正是這個道理,”李懷點點頭,然後奇怪問道,“難怪什麽?”


  徐淄沒有回答,而是突兀的說道:“這一句話刪掉!”


  “什麽?”李懷眉頭一皺,“這句話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想出來的,還有背後之典……”


  徐淄歎息了一聲,說道:“這個典故如果傳出去了,這民間的百姓要怎麽想?豈不是覺得朝堂上的諸公,又或者州牧府中的上官們,都與尋常人一樣,也有昏庸者,也有歡笑事,還有沒有威嚴了?”


  “什麽?”李懷心頭一跳,“這話的意思?為了防止被人覺得上層之人與下麵的百姓一樣,也是尋常人,有著喜怒哀樂,就要刻意刪除相應的語句?”他本能的反感這般舉動。


  想了想,李懷又補充一句:“如此一來,不就是閉塞上下?不讓下麵的人知曉上麵之相,又讓上麵的人自欺欺人……”


  “這都是為你好啊!”徐淄歎息著勸言。


  李懷心頭一跳,霎時間明悟了許多,進而沉默,最後點點頭,道:“我道徐君為何突然有了興致,來問我文章,原來是來修編了。”


  “我知你心中不滿,”徐淄還是滿臉無奈,“可這是為你好,你如今並無名望、人望,隻有將軍庇護,但文族對你又有微詞,真要有個閃失,那可就太可惜了,得等你有了民望,有了根基,乃至有了旁人不得不仰仗之處,自可從容而言,省去諸多煩惱。”


  說到這裏,他壓低聲音,道:“我不瞞你,這文章將軍已經看過了,多有稱讚,卻也說有些說的太早了,當徐徐而言,將軍說,世間之事有對錯,關鍵是如何建言,得因地製宜,不該去沙門說道教盛,不可去墨家言陰陽一,否則就不是建言,而是挑釁,提出一事,當為修正,有建樹,而非為著通達,隻想作亂,那樣於事無補,於情無益,聽著有用,實為廢話,秩序既立,自有其理,不可因空想而廢。”


  李懷聽著,若有所思,最後點頭道:“徐君放心,我自會刪了這句,還有哪句要注意的麽?”這心裏卻念叨著,我這文章,本來就想著多說廢話,沒想到廢話裏麵也有風險,還是經驗不夠啊。


  同時,他咀嚼著將軍托徐淄轉達的話,還真有一點感悟,隻是當下卻不是合適的品味之時。


  徐淄則又不客氣的指著一句,問道:“這句話呢?”


  李懷深吸一口氣:“坐於金上者,安危休戚,與國同之,個人的安危悲喜,與國家是共同的!”然後,他又忍不住心中歎息。


  不愧是龍驤將軍,自己這篇文章文辭繁複,其實很多話是翻來覆去的再說,含義一樣,可核心就這麽三四句,都是從“資治通鑒”上選出來的語句。


  現在,幾乎都被指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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