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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這是能胡鬧的地方嗎

  “不是不管,是沒有證據我也管不了啊。”溫紓見他變了臉,忙換了態度。


  黴變的糧食已經被埋爛掉了,行家裏手一時間又尋不到,現在要找證據,怕是隻能從溫惕那裏下手了。


  白墮想到了這一點,溫紓也想到了,“你別亂跑,一會兒惕兒醒了,我去問問關於那批糧食的事,你先回去等我。”


  天已經亮了,仆人們開始打掃。


  白墮從院子裏出來的時候,正巧碰到兩個老媽子在灑水。


  他點頭打了招呼,還是放不下心酒曲的事,但又沒什麽頭緒,隻能信步去了糧倉。


  管糧倉的伍老頭剛起,見他來了,好奇著問:“鈴鐺怎麽沒來啊?”


  “伍伯,我能進去看看嗎?”白墮看著糧倉,和他商量。


  伍老頭倒很是爽快:“沒鎖,推門就能進。五月的時候製完曲,泰永德就沒進新糧,裏麵空著呢。”


  白墮的眼睛騰地亮了,他直衝進去,一頭紮進麻袋堆裏。


  很快,一小堆麥粒被他抖了出來,這些麥粒又小又皺,顏色極深。


  這是陳糧,陳了不止三個月的糧!


  遠處酒坊裏傳來了鑼聲,泰永德下曲,是極重儀式的。


  白墮抓了一把小麥揣進兜裏,起身往窖池狂奔。


  他破門而入的時候,酒坊的夥計正舉著家夥要鏟掉窖頂的封泥。


  “等一下!”這一嗓子喊過去,滿屋子的人都頓住了。


  素日裏冷清的窖池,此時站滿了人,幹活的、管事兒的,還有溫家的主仆們。而在這一眾人中,白墮隻注意到了一個,他的少東家,溫慎。


  他像是見到了救星一樣,幾步衝上去,捏住溫慎的手腕,“這曲不能下!”


  溫慎慢慢地把手抽回來,後退半步,眉目疏離,問他:“你不是負責看窖池的夥計嗎?怎麽這麽晚才來上工?”


  “……我,”白墮沒想到他會是這個反應,一時竟不知道該回什麽。


  溫慎問完,便不再看他,而是吩咐夥計:“啟封。”


  “溫慎!”白墮咬住後槽牙,“叫從人赤水拿新曲過來,不差這一兩天!”


  溫慎沉默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倒是五少爺溫惕抄著手,走了出來:“注意點兒身份和場合行嗎?這是能胡鬧的地方嗎?”


  溫老夫人眼角吊著,一臉不滿:“我們泰永德的夥計何時學得這麽沒有規矩了?慎兒,你是怎麽管教的?”


  五少爺轉回身,扶住溫老夫人的手臂,“母親,這個人是我管的,您別和他計較。”


  老夫人臉色很快緩和了下來:“你啊,從小就不拘一格,最是能和下人打成一片,什麽樣的朋友都交。”


  “那是啊,”五少爺笑著回:“咱們做買賣的,不就得什麽三教九流都交嘛,可不能太清高。”說著,他有意無意地瞧了瞧溫慎,才又說:“一個夥計,回頭我訓訓得了,您別生氣。”


  老夫人慈愛地點頭:“我兒識大體,還是正事重要,啟封吧。”


  “不能啟!”白墮一把拽過五少爺,從兜裏掏出麥粒,直接扔到了他眼前:“現在啟了,當心泰永德的招牌掉下來,砸死你。”


  “怎麽和五少爺說話呢!”旁邊有夥計不依了。


  接著就有人附和:“就是啊,別以為有大小姐給你撐腰,就了不起了!說話辦事之前,先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


  白墮充耳不聞,隻盯住五少爺問:“這是新糧還是舊糧?”


  “當然是新糧了,”五少爺答得飛快,“再說就算是舊糧怎麽了?欠收的時候,我們也不是沒用過。”


  白墮:“那如果發黴了呢?”


  “……你,你胡說八道什麽?”五少爺的眼神不自覺地閃了閃。


  白墮向前逼了一步,向來水潤的眸子幽深起來,“酒的味道,全在曲裏。從去年重陽到現在,整個酒坊的人忙了一年,你忍心看它被糟蹋了?五少爺,我把話說在前頭,到出酒那天,能不能丟得起這個人,你自己思量。”


  五少爺低下頭,圓圓的眼睛不住地眨巴著。


  就在這時,負責驗曲的王師傅突然從人群裏走了出來。


  他先向老夫人行了一禮,才又對溫慎說:“少東家,我對不起您。今年的大曲沒發酵好,裏頭都爛了,還是聽這位小兄弟的,從赤水拿大曲過來,再啟封吧。”


  周圍的人聽了,頓時低語起來。


  老夫人更是一臉的不可置信:“王師傅,你可是赤水的老人啊,出了這樣的事,怎麽不早說呢?”


  王師傅轉過身子:“泰永德最近困難,在黔陽又剛剛起步,我一時糊塗,覺得這些大曲扔了真是浪費,所以偷把爛掉的地方給剃了。但是小兄弟說得對,酒坊的祖輩們都看著呢,曲沒了可以再製,但口碑沒了,就再難立起來了。”


  他剛一說完,五少爺立馬揚起頭來,“王師傅,現在生意雖然難做,但我們溫家也不缺這點錢,下不為例,知道嗎?”


  “哎,多謝五少爺大恩。”王師傅低頭應著。


  五少爺又晃到溫慎旁邊,“四哥,既然這樣,我看啟封的事,就改天吧。”


  “舊糧的事,你不解釋一下?”溫慎微微側過臉,垂眸看著他問。


  五少爺的眼神左右飄了一下,最後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許是我被騙了,我買的是新糧啊,他們看我年輕,故意拿舊糧糊弄我。”


  溫慎:“發黴的事情你也不知道?”


  “四哥!怎麽那人說什麽你信什麽啊?”五少爺揚起自己那張圓臉,嚷嚷起來:“他胡說八道的……”


  “溫惕,”白墮幽幽地打斷了他:“我可是紙糊的,遇著髒水,保不齊就漏了。”最後兩個字,咬得格外重,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


  五少爺明顯一僵,不自然的遲疑半晌,最後破罐子破摔起來:“我確實一早就知道那些小麥發黴了,多虧這位兄弟好本事,發現了端倪,不然酒坊的損失就更大了。我代表泰永德,多謝你。”


  他態度轉變之快,讓所有人措手不及,幾句話更是語驚四座,連溫紓都睜大了眼睛,就更別提周遭那些目瞪口呆的夥計們了。


  “還真讓他說對了?”


  “想不到那個家夥是有些本事的。”


  溫惕一說完,立馬撲到老夫人膝下,顫聲說:“母親,我確是逼不得已啊。王師傅尚且知道心疼咱家的錢,我又怎會不心疼呢?那製曲的過程,不就是把糧食弄發黴了麽,誰成想先發黴和後發黴還區別啊。我要是早知道會影響出酒,是絕對不會隱瞞的!”


  他說得言辭懇切,聲淚俱下,老夫人心疼壞了,揉著他的頭連連安慰:“沒事沒事,都怪你爹,從來沒教過你這些。”


  哄完了,又拿手帕替他擦淚,“叫你哥回去拿些大曲就行,這也不耽誤什麽,更何況你還是好心。”


  五少爺哭得更凶了:“母親,就隻有您能理解兒子……”


  “哎呦,不哭了,”老夫人拉起他,二人往外走,“都多大的人了,還哭成這樣,娘帶你去洗洗。”


  窖池裏很快安靜下來,夥計們對東家的事情不敢妄自議論,全都垂著手,不說話。


  唯獨白墮揚眉挺胸地站在人群中央,長舒了一口氣。


  溫慎走過來,眼底的清寒已然退去了大半,“做得不錯,”他說:“這五窖酒都是你的功勞。”


  “不敢當。”白墮卻沒什麽好臉色,“這酒,是所有夥計辛苦一年的功勞。”


  “你聽聽人家這話,”溫紓跟著過來,衝溫慎抱怨:“再聽聽母親說的。糧食打碎、踩曲、發酵,多少人的心力和時間都搭進去了,結果做出來的東西不能用,她還說什麽都不耽誤……”


  “夠了。”溫慎斜了她一眼。


  溫紓也意識到自己說得欠妥,沒敢頂撞,而是說:“四哥,白墮這次立了功,是不是應該有些獎賞啊?”


  溫慎點頭,叫來沈知行,說:“明天開始,帶他去大師傅那,學做摘酒。”


  “這……”沈知行有些不敢相信:“這太快了吧?”


  一般來說,夥計得在酒坊裏幹滿三年,東家才會考慮給他換個能學到東西的位置,而像是摘酒這樣重要的工序,有的甚至要幹上十年才能等到機會。


  溫慎後退了兩步,與眾人拉開距離,高聲說:“各位來我泰永德,除了賺些工錢貼補家用,更多的是想學個一技之長,他日在酒坊有些地位也好,出去自立門戶也罷,靠得都是釀酒的手藝,是不是?”


  “是!”眾人齊齊地答他。


  溫慎指著白墮,又說:“我今天賞他,是叫你們所有人明白,凡是踏實肯幹,為酒坊著想的,哪怕資曆再淺,我也願意栽培他。反倒是那些終日散漫,偷奸耍滑的,幹得時間再長,我也不教他本事!明白了嗎?”


  “明白!”


  真是籠絡人心的一把好手,白墮把視線從溫慎身上移開,自歎不如,溫老爺子溫正仁善於行商,看來他兒子也不差。


  他默默從池窖裏出來,外頭的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在地上照出一片亮堂堂的白。


  “裏頭的人都等著向你賀喜呢,”溫紓也跟著追了出來,“主角怎麽還提前退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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