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放生

  到了此刻,她已經不想再去問韓靜雅為何不肯認自己了,她覺得這樣就好,隻要都活著就好,總比死了讓人遺憾,要來得幸福得多了。


  心中坦然後,就不再有怨恨,更多的是為眼前女人覺得心疼。她真的經受了太多的痛苦和責難,卻在能夠寧靜生活後,又被自己打破。


  韓靜雅似乎陷入了回憶中,她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開口:“可能因為你雯姨的事吧,我和你爸爸就更加相愛了,因為知道愛來之不易,生命不可踐踏,我們還能擁抱,足以證明幸福沒有遠離。漸漸的,我把生活的重心,全部放在了你爸爸和你身上,覺得此生有你們,幸福足矣。可是這個幸福卻在你八歲那年,變得支離破碎!

  你被綁架,讓我和你爸爸擔憂的吃不下飯,你被救回,本該千恩萬謝,卻是引來了惡魔。你爸爸被撞飛又落地,全部發生在我麵前,世界變了天,顏色在我眼裏隻成了白,滿目的都是白,我聽不進任何人說話,隻知道那個寵我愛我包容我,像天一樣高大的男人,居然舍我而去了。


  可是等待我的噩夢還沒有結束,惡魔再度降臨,他奪走了我生的希望,我再無顏活在這人世。當我開車衝進大海的時候,隻剩一個念頭:天哲,我來了。我竟然是覺得開心而甜蜜的,終於我可以與他在天國相遇,他那麽好的一個人,定然會原諒我滿身的髒汙和罪孽的。


  再次醒來,宏遠說是在一年後,可是對我來說,卻其實是做了個長達十幾年的夢。夢醒來,我回到川市,偷偷的去老家探望,得知已經被拆遷,墳地都被遷移。心中劇痛,居然連爸媽和靜雯,還有他的墳地,都再無蹤跡。


  我沒有辦法,隻好在那邊公墓地裏給爸媽和靜雯重新樹了個碑。而天哲,我卻沒想再立,我已嫁作他人婦,再無顏麵見他,隻是去了那個浩大的墓場,買了塊空地,立了一個空碑,寫下一段墓誌銘。光是做這些,我心中有愧,不僅是對天哲有愧,也對宏遠和阿皓有愧。所以重遇你時,我有了那麽多逃避的舉動。“


  千言萬語,隻為解釋,她為何不認她。


  靜顏的眼淚已經止不住在泛濫,無聲痛哭起來,整個悲劇事件,她或許曾是參與者,卻遠沒有她來得更痛更慘烈。


  韓靜雅滄桑沉痛的眼,終於有淚落下,她本站在離床兩米開外的地方,此時見靜顏哭的哽咽,忍不住走過去,輕輕摟住了她。


  手剛環住她的肩膀,就覺懷裏一沉,靜顏已經埋進了她胸口,雙手緊緊抱住了自己。


  沉重的往事,如噩夢般鞭策著心靈,終於這刻,母女倆緊緊抱在了一起。


  門外站著的一幹人,眼中都隱隱含淚,裏麵的語聲雖然不是很清楚,但偶有片語傳到了外麵,這樣深濃的悲傷,沒有人可以為之代替,哭是情緒的發泄,是努力把悲慟驅趕走的唯一良藥。


  方母輕歎,偷偷拭去了眼淚,靜雅也是個苦命的人,唉,真是天意弄人啊。


  唐旭閉上了眼睛,耳邊聽著女人鶯鶯的哭聲,心裏頭萬般翻側,他隻祈求老天,不要再將靜顏帶離他身邊,他會以此生所有的愛,來填補她心靈的創傷。


  杜家父子眼中也有情緒波動,但更多的是為裏麵女人的擔憂,這樣傷心,他們又沒有辦法走進去安慰。


  漸漸的,門內的哭聲小了,眾人也鬆了一口氣。


  靜顏平息下波動的情潮後,退出韓靜雅的懷抱,有些羞赧地看了眼她胸口濕潤的衣襟,從不知道,自己的淚腺是如此發達的。


  情緒在崩盤,然後重收後,心中總是少了份沉重,多了些輕鬆。


  剛想與她說些什麽,卻聽韓靜雅輕聲道:“小顏,說句真心話,能夠再見你,我真的很開心,尤其在見到你的身邊有那麽多人在嗬護,在疼愛著你,我也很放心了。所以,就到這裏好嗎?”


  靜顏愣住,她不懂她是何意,就到這裏是什麽意思?

  韓靜雅溫柔的笑了笑,掩去眼中的悲傷,“小顏,我們放過彼此吧,我沒有辦法看到你不去回憶你爸爸當年慘死車輪下的畫麵,不去回憶那些久遠的噩夢般的經曆,所以,就當我這個做母親的自私,從此以後,不再介入彼此的生命,隻當韓靜雅真的已經死了,事實那個韓靜雅的確死了,我現在是杜太太,我有了新家庭,我想有新的開始,或許偶爾我會去那空碑前說上幾句話,但那都是一種對往事的緬懷而已,至少我過得平靜。”


  靜顏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讓她放手,不要再繼續切入到彼此的生命裏。可是剛才那個懷抱,她以為她是原諒了自己的,是想接納她的心中一滴冰水劃過,寒了整個心頭。


  她仔細看韓靜雅的神情,她並不避開她的視線,而眼中有著堅定與懇求。


  這世上還有什麽比自己的親身母親懇求自己不要去打擾她的生活,更加悲哀的?

  她閉了閉眼,眨去刺疼的淚珠,想扯個笑容,但卻很難,最終點點頭:“我知道了,杜太太,很抱歉我介入你的生活,從此以後你我各不相幹。”


  就算明白韓靜雅的心情,可是內心卻仍舊無法承受這種痛,所以她不敢再去看她,隻是垂了眼睫,安靜的等待腳步聲。


  韓靜雅複雜地看著女兒,她眼中劃過的傷,不是沒有看見,可是心裏既然決定了,她就不想再改變。門外站的是唐家人,是唐少華的兒子,靜顏看他的眼中,深藏的感情她看得很明白。


  或許她能接受女兒與自己相認,但她實在沒有辦法再去接受任何一個唐家人。尤其那個唐旭與他的父親長得那麽像,當年她與唐少華之間的事,從未開口說與任何人聽,卻是心底一道永恒的傷口。


  世情難料,糾糾葛葛猶如一個輪回,這個輪回或許是小顏要走的路,但是原諒她的自私,實在沒有心力陪她一起走下去,否則她隻會淪入無盡的噩夢,終將辜負站在門外的杜家父子。


  最後看了眼沉目而躺的女兒,狠了狠心,轉身邁開步伐向門邊走去。


  忽聽身後傳來幽幽的聲音:“我能最後叫你一聲媽媽嗎?”


  眼淚奪眶而出,苦苦壓抑,才沒讓哭聲溢出。


  “媽媽不見。”


  不是再見,是不見,此生不見。


  韓靜雅拉開門,看到門前站著高大挺拔的男人,怔了怔,錯開身,從他身旁走過。


  杜家父子等在一旁,她走到跟前,笑了笑道:“走吧。”


  兩人點點頭,一起相攜著往走廊那頭走去,不再回頭。


  至此,韓靜雅已死,活著的是杜太太。


  唐旭收回了視線,很擔心裏頭一點聲音都沒的女人,剛想推門進去,方母卻喊住他:“阿旭!別進去,此時你進去不合適,我進去看看她吧。”


  所有人都知道,韓靜雅真正的心結在唐家,今日唐旭站在這裏,就注定了那對母女見麵不相認的結局,這個道理他們能想到,靜顏自然也能想到。


  所以唐旭若走進去,要叫靜顏如何麵對他?


  唐旭震顫了一下,握著門把的手一點一點脫離,眼中是無以莫名的沉痛。


  方媽媽推門進去,就見女兒睜大了雙眼,看著上方,眼中滿是荒蕪,眼角是淚在不停地流。心中劇痛,立刻走到床前,輕輕摟住她的頭,柔聲道:“閨女,別怕,你是有媽媽的,我和你爸永遠都會站在你身後,陪著你一路成長。”


  母親溫柔的聲音,慈祥的臉,眷戀的味道,整整把她包圍,悲涼的心間注入了一道暖流,本是荒蕪如沙漠般空虛的心,有一次複蘇過來。


  為什麽要執著永遠得不到的,明明那些貪戀的親情就在身邊,她不是沒有媽媽的孩子呀,她的媽媽養育了她二十年,得到的母愛不比任何一個人少,為什麽還要不滿足呢?

  終究是自己太過貪心了,人生又哪裏會沒有缺憾的呢?

  與其活在痛苦裏,為何不活在當下,如果回憶是痛苦的,那麽就徹底放手吧。


  心中默默的把那個名字沉寂到心底深處,決定以後再也不觸碰,此生都不會再見,對彼此放生,這是為對方能夠做的最好的事。


  靠在方母的懷裏,享受著獨有的溫暖,覺得這樣還不夠,她讓開了身子,讓方媽媽也躺上來,床足夠大,容得下兩人的身體。


  方母你拗不過女兒,隻好脫去外衣,也一同躺了上去。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摟住女兒的腰,讓她的頭靠在自己懷裏,輕輕拍打著她的背。


  一日日看著孩子成長,雖然可能長得比她都高了,但仍舊是她嗬護在手心的寶貝。


  漸漸的,靜顏閉上了眼,再次沉沉睡去。


  放我一個人生活,請你雙手不要再緊握,一個人我至少乾淨俐落,淪落就淪落。愛闖禍就闖禍。


  我也放你一個人生活,你知道就算繼續,結果還是沒結果,就彼此放生,彼此留下活口。


  ——《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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