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星辰俱明 第二張 野狩預前
帝都高塔。
“塔主大人,各地學員已陸續開學,但是天泉院長仍未回歸。”
“……這種小事以後能否不要在深夜來告知我,他一個快兩百歲的宗師,自會有主見。”法陣的中心,身上沒有絲毫魔力溢出如同一個尋常老者的塔瓦西斯漂浮其中,剛剛從冥想中蘇醒。
“很抱歉打擾了您的修行,但是高塔的監測員們失去了對於天泉大人的感知。”那名身著流雪長袍的法師歉然說道。
“唉……”塔瓦西斯無奈的歎息一聲道,“放心吧,沒有人可以在安努陛下的國度中毫無知覺的傷害來自高塔的宗師。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你下去吧。”
而在不久之前,南方多倫特行省,天泉一路尾隨著那個引起他感知的陌生氣息來到這裏,在追蹤的過程中,發現了那位可以步生蓮花的神秘天才。
“奇怪,如此異象怎麽會不被高塔所察?”那些連花姿容曼妙栩栩如生,但是以天泉的眼力,還是可以看得出蓮花其實是以魔力所構築。所以雖然天泉雖然心生疑慮,但還是沒有輕舉妄動。
這孩子好像生下來就會走路,隻是走起來尚有些生疏,他身邊的老者也不急躁,就這樣帶著他在野外悠然而行。
而在幾日的觀察和微妙的試探後,天泉認為那名異邦麵容的老者最多實力與自己相當,便在夕陽中現出身形站在了他們的麵前。他想要嚐試交涉,讓師徒二人跟隨他去往高塔為帝國效力。
然後,他就看到了那老者從手中拈起一朵蓮花。
“創造生命!”天泉看出了那蓮花並非虛妄,而是真正擁有生命氣息的植物,此刻他心起驚瀾,魔力回路的流速在刹那間就已達到巔峰。
自魔法誕生以來,創造生命就是所有法師們最大的課題,隻在傳說中尚未劣化的部分精靈內存在。
而這麵前的老者隻在彈指間就已經做到。
隻是還未等天泉心思落定,他就眼前景物變換,被困在了蓮花之中、不得脫困。
那人微笑什手,對著蓮花微微施禮。
“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雖不應沾染此地因果,但施主先行,吾也隻好化解去。”說罷老人慢慢拈花而行,那番話也不知究竟是說給誰聽。
反正蓮花中人對此毫無知覺。
“誒沐恩,你聽說過‘倒懸者’嗎?”迦爾納坐在大概不會再漏雨的圖書館中,突然開口問旁邊看起來昏昏欲睡的室友。
沐恩凝眉思索了一下。
“民間的傭兵組織吧,好像和獵魔人差不多,就是他們沒什麽底線。不被帝國認可。”
迦爾納點頭,附在他耳邊故作神秘道:“聽說他們最近搞了大動作。”
“他們有這個資本嗎?”沐恩從不關注新聞,所以顯得有些驚訝。
“據說他們殺了一隊裁決者……據說!據說啊,我也不知道靠不靠譜。”迦爾納壓低聲音道,“我也是剛剛才聽說的,而且你猜怎麽著,我在老家的時候還聽說他們已經被不少人類帝國承認了。”
“倒懸者中可是有邪術師的。這也敢收?”
“應該是人類又開始內亂打仗了。”
沐恩揉揉頭發,看著麵前的《法陣學基礎》,心中腹誹道名字中帶“基礎”兩個字的書都是些半點不基礎的東西。
“跟咱們關係不大,還是快看書吧。”高等學院的學製從四年被壓縮到了兩年但是要學的內容卻沒減少什麽,理論部分的考試也是一場接一場,饒是沐恩也覺得非常頭疼,更何況他現如今還不複當初那樣精力飽滿。
“但是學院在暑假之前要組織為期一個月的屠魔曆練,很有可能遇到他們啊。”
“不往西邊去不就行了,而且比起三四個月後的事情,幾天後的大考才是你應該擔心的吧,你現在必修的理論成績加上和學分總數已經掉到年級三十多了,一共才六十四個人誒。”
“那不是因為冬天的時候出了點小意外嗎!”
“沒出意外也就三十名左右。”
“……好了到此為止不要再互相傷害了。”
在開學兩個月後某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沐恩正在午睡,迷迷糊糊中被迦爾納叫醒了。
他不情願的爬起來,推開窗睡眼惺忪的對迦爾納說:“我發現你現在特別喜歡在別人睡覺的時候叫醒他。”
“那是因為你現在太喜歡睡覺了,趕緊起床,校門口有個人找你。”迦爾納身上流著汗,似乎是剛剛運動完回來,他現在喜歡上了一種需要魔法參與的球類運動,天天會跟那些同好組隊比賽。
沐恩沒想出來誰會專程來找自己,難不成是父母?
想到這他突然開心了起來,趕緊穿上衣服跑到了學院的門口。
但結果讓他大失所望。
因為他認識那個男人,雖然用魔法麵具隱藏了自己的真實長相,但是這張臉他也是見過的。
“師兄?怎麽是你啊……我還以為是我爸媽終於想著來看我了呢。”沐恩撇撇嘴,把不高興寫在了腦門上。
安舍爾裝出痛心疾首的樣子說自己的師兄當得太失
敗了,居然這麽不受待見。
“誒,算了算了,可能每個師弟的長大都必然伴隨著師兄的傷心吧。三個事,我說你聽著。第一個,之後五年估計你都見不到我了,因為我會前往阿瓦隆任教,當初導師和精靈王說好的,互換優秀教師。”
“你也算優秀教師?”
“你這小子是想挨揍吧?”安舍爾氣的追著沐恩給了兩個腦瓜崩。
“第二件,每過兩個月你都要前往所在地行省省都級的高塔組織,讓那裏的魔導師給你檢查身體,這是信物。當然在學校的話就直接找你們學院長也行。”說著,安舍爾遞出了一塊冰藍色的掛飾交給沐恩。
“第三件,你們這個學期末就會有學院大比了,導師的意思是你可以不參加,但具體怎麽做還是隨你。”
沐恩接過那塊令牌,歎了口氣道:“我的情況實際上非常嚴重吧,是不是師父都解決不了?”
安舍爾微微一笑,安慰道:“人力上有窮時,你的情況有些特殊,需要很長的時間來自愈,不過並非太大的問題,你不要擔心。”
“謝謝你安慰我,師兄。”
“不要自己嚇自己,不過這件事也應該給了你些警醒,以後在外更得多思考、多觀察、多防備,覺得危險就要及時撤退。”
沐恩沒有仰起頭看安舍爾的眼睛,隻是有些敷衍的應承著,然後他似乎發現了什麽。
“師兄,你受傷了?”
安舍爾似乎有些驚訝,沒想到被自己的師弟看了出來。
他的身上有許多的傷口,有些已經結痂有的仍在往外溢出血液。
“觀察力不錯,不過別擔心,不是什麽大事。”
“嗯……”沐恩抬起頭問道,“你真的有很多年都不能回來嗎?”
安舍爾點點頭,“我想應該是這樣的。”
“我會想你的師兄。你可要努力修行啊,別等到五年後我已經超過你了,你這麵子沒處放。”
安舍爾聽到這話捧腹大笑道:“沒想到你這個小家夥個子不大口氣倒不小。咱們打個賭吧,五年後你要能有我一半強,我以後就叫你師兄。”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在臨別的時候,安舍爾又給了沐恩三件魔導器,沐恩推辭了幾句還是收下了。
師兄弟就此分別,安舍爾說天下自古常散寡聚,人間多別離,真是令人難過;沐恩則揶揄師兄說四十多歲了還這麽矯情。
但是看著安舍爾背起行囊的背影,沐恩還是沒來由的有些傷感,因為他突然想到如果這次自己真的死在外麵可能就再也見不到師兄了,生命原來如此脆弱。
所以沐恩突然叫住了他,看著安舍爾有些驚訝的回過頭,對著自己露出了他標誌性的燦爛笑容。
“生活不像書裏寫的那樣……書中的主人公總能在合適的時間和地點用合適的東西來幫自己攻克難關,但是我似乎對什麽都沒有準備。”
安舍爾哈哈一笑,“曾經有位詩人說過:文人筆下皆碎念,碎念總矮塵事肩。何必計較這些呢。”
“你又這樣文縐縐的。”沐恩對修辭學和花式的武技都不感興趣,他總認為那些東西都是繁複多餘的東西,學起來什麽用還很浪費時間,然後師兄弟對視了兩秒,沐恩又問道:“對了,師兄。假如我死了,你會傷心嗎?”
安舍爾看著自己的師弟,臉上的微笑在明媚的陽光下慢慢收斂,讓整個世界仿佛都黯淡了一些。
“我從沒想過。”他說,“我從沒想過你會死在我前麵,我也不會讓那種事發生。”
“可是這一次我就差點死了,我也不知道下次會不會還這麽好運。”沐恩眉染傷心色,偶爾吹拂過的春風也無法將其吹化,“我最近總是想到,如果死了,我就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也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喜歡的所有東西也都再也沒辦法擁抱,想留在身邊的人和物也都留不住。”
“我真的……真的很害怕。”
安舍爾放下行囊,慢慢的走回來,將這個還不到十三歲就經曆過苦難的孩子摟到懷中,輕輕拍撫他的後背。
有很多想對他說的,但最終安舍爾都沒能說出口。隻是故作輕鬆的囑咐他,好好的修行,就沒有任何人能把你珍視的東西奪走。
一個人懂得了失去的含義,就不再會把周遭的美好視作理所當然,即使他仍不確切的青竹自己其實已經有多幸運。
師兄離開了,沐恩還是沒有告訴他那些令自己刻骨銘心的夢。
極南黑海。
在海神教團最高的神殿鍾樓上向大陸最近的島嶼望去,幾乎可以分明的發現盤踞在其上的深海族,它們奇異的眼睛始終覬覦著這近在咫尺卻又無法觸及的大陸。
教宗大人雖然經年待在這荒涼寒冷之地,但是卻絲毫沒有厭煩的意思,他看著眼前魂盅內漂浮著的一縷魂魄,那是沐恩失去的記憶,為了防止沐恩得知自己究竟是哪裏出問題然後自己嚇自己而被取了出來。
他的靈魂中,也屬這一小塊碎片最為支離破碎。
“嗯……看著你,我
突然想起了個東西。”看著那塊靈魂碎片,黑暗中,慘淡的月色隻能勾勒出他的剪影,也不知他是在對誰言語。
“《群狼》,哼,不知道他有沒有那麽好的福分。”
敲門聲響起,一位少年走了進來。
那是教宗大人第七位、也是最神秘的一位使徒。
“教宗大人。”使徒對他的稱呼與他人並無不同。
狄亞勳將麵前的魂盅隨手扔給他,叫他將其縫補完好。
少年有些為難,因為他並不是精神回路的法師,沒有足夠的精神力將這麽小又這麽零碎的魂魄縫魂。
“回去慢慢弄,在進入新塔院之前交給我,省得你出去給教團丟人。”狄亞勳站起身,於更幽暗處隱去。
那少年歎了口氣,捧著魂盅離開了。
月考過去,沐恩的綜合排名仍然很高,隻是身為魔導士戰鬥排名卻隻能屈居第十,這讓許多嫉妒他天份的人蠢蠢欲動。個別班級的老師也在拿他為例激勵同學,說他不過就是比在坐的各位天才更勤奮些罷了,實際上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這也讓沐恩這屆的學生進步速度總體來看略有提升。
最讓人意想不到的還是二年級即將在今年升學的那幫人,看到一年級有一個十二歲的魔導士,每個人都倍感壓力拚了命的在銘刻回路提升魔法水平,兩個月下來已經累計有兩個因為回路不小心刻錯隻能總體從頭再來的倒黴蛋了。
“誒沐恩。”這個熟悉的開頭,錯不了,一定是迦爾納又來找自己聊天了。
“怎麽了?今天想慶祝一下自己掉到文化成績四十名?”
“嘶——我發現你變了,不是去年剛來那個時候的靦腆少年了,你把沐恩藏哪去了,快還給我!”
“麻煩有事說事,本來現在精神頭就不好,你還天天打擾我學習。”沐恩開始下逐客令。
迦爾納湊到他的身邊,啪的抖了一下,展示起今天的高塔報。
“你可真是太無聊了啊……”沐恩接過報紙,上麵有一整個版麵都在說一件事。
“新塔院的新教學模式?”
“對,就是將戰鬥教學再細化一些,他們會培養那種專門類型的戰士,分成各個位置,具體的劃分上麵有標識。”迦爾納湊到沐恩的身邊,將解釋戰鬥位置的那個部分特別標注了出來。
“而且,學製改成了六年。”
沐恩邊聽邊看,然後將報紙還給迦爾納,問出了他最常跟對方說的。也最直擊靈魂的那句話:“這跟我們有什麽關係?”
“……”迦爾納滿臉問號,手捧著報刊不敢置信道:“大哥,這可是關係到我們之後要學什麽的問題啊,到時候報名我們是需要自己來選然後競爭的。”
“我提醒你一下,鈞砌先生說過文化成績連前百分之六十都達不到的話是肯定上不了新塔院的,哪怕你的戰鬥排名第一。而很不幸的是,你的文化成績已經很接近危險線了,而戰鬥成績也並不沒有拔得頭籌。”沐恩毫不留情的傷口撒鹽。
“……你現在越來越毒舌了沐恩。”
“我隻是在提醒你應該先關心眼前的要緊事,新塔院是麵向所有人的,隻要適格不看你是否從頂級學院畢業,我們的競爭壓力要比你想的還大。”
“沒事的,接近半個行省的占地麵積,他們總不可能又是一個年級隻收不到一百個人。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有什麽想選擇的位置,不如現在就開始有意識的訓練,到時候就更能跟得上節奏些。”
聽到這句話,沐恩歎息一聲靠到椅背上。
“唉,沒心情,現在的身體狀態估計不適合上新塔院,我估計應該會回去帝都高塔吧。”
“你不是認真的吧?你這樣的天才不去新塔院簡直暴殄天物!”
“並不是每個天才的天賦都適合戰鬥的,迦爾納。”有個溫潤的男音從身後響起,然後迦爾納感覺自己的頭發被揉了揉。
“鈞砌先生。”沐恩看到來著,起身行禮。
鈞砌對二人微微一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你們剛剛的聲音有點大了,在圖書館應當盡量保持安靜。”
迦爾納嘿嘿一笑,向老師抱歉。
“我這次來是來找你們的,學期末的野狩需要分為十六隊也就是四人一組,雖然你和沐恩都有作為隊長的能力,但是我估摸著你們應該會在一隊,這個隊長和隊員都需要提前向學院報備。所以你們誰有做隊長的想法嗎?”
迦爾納拍了下手向著鈞砌一指,“嘖,看看,還是老師懂我,說到隊長那我們沐恩真的是當仁不讓,文武雙全心思細膩,當然就是他了。不過隊員一定要是自己的學院的嗎?”
鈞砌點點頭,“是的,並且野狩的路線也會按照隊員實力學校專門規劃。”
“其他人我也不熟,而且最近同學們對我也有些成見,所以我覺得我當這個隊長可能不太合適。”沐恩靠在桌子上,提出了自己的意見,“讓迦爾納來吧,我可以幫幫忙。”
鈞砌拍了拍沐恩的頭,告訴他不用在意別人的看法,之後幾人又閑聊幾句,便各自離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