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我與人間同在
半炷香過後,書生的星光仍在刑獄門前閃耀,將黑夜照的通透。
可阿刁和李三思的刀光卻變得十分暗淡,刀鋒之下的氣息亦逐漸減弱,帶著幾分莫名的枯死之意。
二人合刀而戰,皆以五境刀意朝著書生的星光領域猛烈斬殺,原以為可以擊退將自身境界壓製在五境內的書生,卻不想刀意呼嘯而去之後,很快便被星光之中蘊含的至強力量給擊退而回。
那片星光猶如天幕降世,落於黑夜之中,將書生護住,幾乎不可催折。
哪怕阿刁和李三思用盡了全身真勁,合刀之時發揮出的戰力已經超越了二人往日裏的巔峰狀態,也無法撼動那道星光分毫。
而從始至終,書生都隻是靜靜的站在原地,沒有任何攻擊的姿態。
任憑二人刀勢來襲,他隻選擇靜望。
最終,當阿刁和李三思體內真勁衰竭,再也無力揮出下一刀之時,天,也漸漸亮了。
不知不覺,一夜時間已經過去。
陽光當空而落,灑在刑獄正門前,掩去了二人殘留的刀芒,卻無法遮住那一片星光。
書生沐浴在星光之間,麵無表情審視著半跪在地大口喘著粗氣的阿刁和李三思,隨後說道:“雖共同出刀,卻還是各自而戰,所發揮出來的戰力確實要比往日裏更強一些,但也有限,完全沒有達到合刀之術的標準。”
此話剛落,阿刁抹了一把額角的汗水,挑起笠帽沉聲問道:“正是因為達不到,所以才需要你來教,而且我們連合刀之術都弄不明白,讓我們怎麽練?”
說到這裏時,阿刁忽然想到了昨夜大祭司所說的規矩和禮數問題,心想我這些話有理有據,應該不算是無禮吧?
他心中有些忐忑,但好在書生沒有計較,隻是微微昂起頭,平靜說道:“合刀之術沒有心法,沒有招式,也沒有任何的參照,就看你二人能不能在戰鬥中打出最完美的配合來,關於這些,我沒法教你們,隻能做你們練刀的目標.……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你們就以我為標準,用最強的刀術,發揮出最持久的戰力,然後將我保持在五境巔峰狀態的體魄給擊潰,如此,合刀之術才算是小成?”
“小成?”
阿刁有些崩潰,隨後問道:“擊敗五境巔峰狀態的你隻算是小成?那何為大成?”
書生說道:“五境體魄被擊潰後,我便會將自己的境界提升到半神之境,等到你們攻破了我的半神之身時,才算合刀之術大成。”
說到這裏時,書生忽然停頓了片刻,他看了一眼滿臉震驚的阿刁和李三思,很快補充了一句:“越境殺人,才是合刀之術的最終奧義。高總管雖創立了合刀之術,可卻始終無法找到可以與之並肩出刀的同伴,所以一直以來,他都是獨自為戰。但凡有一人能與之一起出刀,哪怕那人的實力並未破道弄神,他們聯手而起的合刀之術,也會有與六境人神一戰的實力。而若是等到他們各自去向六境之後,利用合刀之術的特殊性,甚至有與七境聖人一戰的資本。”
這句話剛一落下,刑獄門前便陷入了一段漫長時間的沉默當中。
合刀之術的強大和可怕已經超出了阿刁和李三思的想象。
二人互相對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震驚之色。
片刻後,阿刁問道:“你恢複的怎麽樣?”
李三思咽了一口口水,他抖了抖手中大刀,說道:“尤有餘力,要繼續嗎?”
“當然!”
阿刁拖著古刀直起身來,眼神中重新燃起鬥誌:“合刀之術若真有大祭司說的那般強大,誰不想拚死去練呢?”
“那就,拔刀?”
“拔刀!”
話音剛落,二人便同時狂笑出聲,雙刀驟起,再次攜帶無窮鬥誌,以及狂躁不安的刀意朝著大祭司身處的那片星光斬落。
隻是很快,他們便再次倒飛而回,沿途各自噴吐著鮮血,墜落在刑獄門前。
李三思的那把大刀已經脫手,順著陽光傾斜的角度跌落在一邊,刀身雖仍完整,但若仔細看的話,能發現刀鋒之下,已經出現了數不盡的刀口,斑駁的裂紋也快速的爬滿整片刀身。
看這把刀如今的狀況,隻怕再出手一次,它便會徹底斷裂。
所幸,它的主人比它更近一步倒下,已無出刀之力。
阿刁手中雖然還緊緊握著那把古刀,但是刀鋒下的凜冽氣息也已經徹底散盡,就連刀光都變得暗淡起來,他同樣散失了所有戰鬥力。
隻是笠帽遮掩下的瞳孔深處,卻還藏著數不盡的戰意。
書生仍舊毫無所動,似天神一般沐浴在星光之間,冷眼望著倒地的二人。
片刻後,他終於將手中那本古籍放回到腰間,眼中的光色也漸漸趨於平和。
確定阿刁和李三思無力再起身之後,他開口道:“今天到此為止,夜裏我會再來。”
說完他便轉身而起,踩著星光消失在了原地。
留下阿刁和李三思在原地各自沉默,相顧無言。
書生離開刑獄之後,便直接去到了唐國城門前,繼續站在城牆外圍的蒼茫大道之間仰望蒼穹。
此時日頭漸起,城門已大開,來往的人潮很多,可人來人往間,卻似乎很少有人注意到那一襲青衫。
他就這樣靜靜的站著,默默的看著,眼眸間的星光之下,漸漸出現了微弱的黑白之光。
那道黑白之光並沒有多麽強烈,和他眸間的星光比起來,更是猶如螢火比皓月。
可是其間所蘊含的力量和氣息,卻要比那一幕星光強大的太多。
書生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眼眸中的變化,他依然靜立,並未有太多動作。隻是將左手覆在身後,握緊了雙拳,似是將人間氣運死死抓緊。
右手則輕輕拍打著腰間的那本古籍.……古籍在微風中擺動,似乎隨時可能翻開到新的一頁。
一段漫長時間的沉默過後,書生忽而心有感觸,他輕輕歎了口氣,隨後對著灑落的陽光,當空吹過的暖風說了一句話:“人間之師,人間之師,夫子啊夫子,你留下的擔子,真的好重。”
聲音隨風飄散,漸不可聞。
可此時身處人間之外的老夫子卻像是聽到了書生的歎息,他搖頭失笑,隨後撫弄著額角的長須,自顧自歎道:“真以為夫子是那麽好當的?不吃點苦頭,又如何能登上頂峰?”
本在靜思調息中的唐帝不知何時走到了夫子身邊,他忽然開口道:“我能感覺到,唐國頂空之上,我的帝皇紫氣忽然有了衰弱的征兆。夫子,是否,唐國有危險?”
夫子聞言搖了搖頭,說道:“不是你的帝皇紫氣衰弱了,而是有一股書生氣變得更加強大,壓了你一頭.……”
“書生氣?”
唐帝有些疑惑,剛想問個清楚,卻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他挺直了身子,眼中紫氣翻滾,隨後問道:“是大祭司?”
夫子點了點頭,笑道:“書生變強,也是能殺人的,往後的十年,人間,可就靠他了。”
此話剛落,夫子便又走到了結界邊緣處,隔著那道朦朧的結界光色望向了峽穀之外,發現幾乎已經見不到王國之濱的那些將士們了,想來都已經去向了兩界的交界處,正在全力攻破人間結界。
夫子卻並不擔心,因為人間已經有了新的夫子。
雖然還遠沒有自己這般強大,暫時無法將人間的重擔完全扛下。
但與那道結界一起守護人間十年,卻也是可以做到的了。
心念至此,夫子忽而將雙手背在身後,瞳孔深處黑白二色大放光芒,幾乎將結界內的空間完全占滿.……隨後,隔著兩界的距離,夫子向人間的那位書生傳了一句話:“若再無恐懼,便試著將自己的命運往前翻一頁,登頂之路,或許便會出現在你腳邊。”
聲音響在峽穀內,卻出現在唐國的城門前,響在書生的心裏。
書生低頭沉默,望向了腰間的那本古籍。
他猶豫了很久,心中有些不安,但最終,他還是鼓足了勇氣,伸手捏住了清風中飄動的那一頁紙,將其固定在正中位置……這一刻,他眼眸中的黑白二色異芒已經有了往外擴張的趨勢,星光逐漸被黑白二色掩蓋,氣息亦逐漸深沉。
短暫的猶豫之後,他的右手開始用力,想要將那一頁紙給翻動過去。
可輕薄的紙張在這一刻卻忽然多出了無數的重量,下落的速度亦變得無比緩慢,似是帶著極大的抵觸力。
書生的額角已經滲出了冷汗,神情之間出現了一絲不安情緒。
就連身軀都在微微顫抖,似是感覺到了莫大的恐懼。
他這一生,讀完了人間所有的書,看遍了人間大多氣運,世間事幾乎全都在他的星光籠罩下,大道間的規則亦在他的掌控之間,可就是這樣一個幾乎可以與夫子並肩的強大人物,卻對自己的命運一無所知。
他可以手握別人的生死,掌控別人的一切,卻連記載著自己漫漫前路的那一頁薄紙都不敢翻過。
從前的他是偉大的,至少在唐國所有人心中,他是無所不知的存在。
可在他自己看來,他其實一直都是懦弱的。
他的恐懼一直壓製著他的內心,以至於隻要一天沒有達到夫子那樣的高度,他便無法真正做到順心自如,整日隻能在彷徨和擔憂中度過。
他翻遍天底下所有的書,隻是希望能夠在書本中找到掌控命運的答案和鑰匙。
直到後來,他幾乎已經能夠看到所有人的命運和去路,將世間一切都盡收眼底,可對自己的命運依然一無所知。
他仍舊不敢翻開古籍中的那一頁,因為他害怕看到關於自己命運的審判是一種悲劇。
因為已經足夠強大,所以愈發珍惜現在的一切。
那樣的恐懼壓製了他很多年,直到某一天,他從夫子口中得知了天選之人即將入世。
若是能在天選之人的身上尋求到一份機緣,那麽自己便再無所慮。
所以當唐帝尚未成聖的那時起,書生便出現在了唐帝身邊,陪他一路成長,逐漸壯大,打下了大唐帝國,也成就了聖人的佳話。
後來唐青出世,帶著自己那條很不好的命來到了這個人世間,書生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所以在唐青懂事之後,書生便又出現在他的身邊,似很多年前陪伴唐帝一般,陪在了唐青左右。
陪他讀書,與他說話,將自己的本命星光贈予他,助他拜走人世。
一切的一切,隻是想惹上唐青的機緣,隻要天選之人的命途之間有自己這一道身影在,那麽自己命運的歸途,就算沒有多完美,應該也差不到哪裏去。
本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卻沒想到,後來在在昆侖城的那片荒原之間,夫子突然出現了。
他收下了唐青為徒,以更大的機緣將書生的那份機緣給覆蓋,斬斷了二人之間的絕大部分聯係。
自此,書生的恐懼和不安再次將其環繞,他自身的命運,再次陷入了未知之中。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可能會一直生活在常人無法理解的恐懼和不安之中。
隻是此時,當夫子離去,聖人不在,唐青也還在遙遠的天地神院讀書時,人間的重擔,便不可避免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隻是知曉天下,並不能夠將重擔扛起。
唯有知己知彼,才能變得前所未有的強大。
所以若想登上夫子所在的那座頂峰,將其留下的擔子一肩挑起,將守護人間的那道最後的結界保護好,唯一的辦法,便是先將自己的命運看穿。
看穿了自己,才能看穿世界的本源,對書生而言,這個世界將不會再有任何的未知和遺憾。
那時的他,或許還是比不上夫子,但卻也相差不遠了。
此時,唐國城門前,書生的腦海中不斷的重複著夫子的話,心緒漸漸放平。
他瞳孔中的黑白色異芒幾乎已經將星光完全覆蓋,隻留下淡淡的銀輝仍在閃耀。
下一刻,他輕輕歎了口氣,忽然對著飄散的暖風說了一句話:“碌碌一生,盡活在別人的命運當中,不想到頭來,對自己還是一無所知的態度,罷了,罷了,就這樣吧,清醒的死去,總好過糊塗的活著。”
這句話剛一落下,他的右手稍稍用力,便將古籍中的那一頁給翻了過去。
書生低頭看了一眼,那一頁中,是關於對自己命運的審判。
他凝望著,沉默著,氣息逐漸深沉,身姿仿佛定格,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可瞳孔中的星光卻在這時終於徹底散去……左眼盡黑,右眼純白,兩道光暈直入蒼穹,帶著讓人難以想象的可怕力量。
唐國頂空之間的帝皇紫氣在那道黑白二色異芒的穿行之間盡數消散,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王國之濱峽穀間的唐帝感知到了帝皇紫氣的離去,不由得震驚道:“大祭司他.……”
夫子目光悵然得望向了峽穀之外的某個方向,隨後幽幽歎了口氣:“他這一次的選擇,我很滿意。也幸虧,人間有他。”
唐國城門前,書生似乎是聽到了夫子的低語,他忽然露出了一絲微笑,隨後將目光自古籍之間挪開,自語道:“夫子,現在,我是否可以與您並肩?”
“自然是可以的。”
夫子的聲音在書生心中響起:“你若不願離開這個人間,我也不會怪你。那道結界,應該可以撐到唐青長大。”
書生笑了笑,搖頭說道:“您應該也沒這個信心吧?不然也不會一直暗示我在這十年內守好人間,想來我若不去,那道人間結界根本無法支撐十年的。”
夫子沉默了半晌,沒有回話,似是已經默認。
書生忽然歎了口氣,轉過這個話題,用一種沉悶到了極點的語氣說道:“夫子,我該走了。”
“可先登山觀望,不用太著急。”
“還是一步登天吧。”
此話剛落,書生便忽而轉身,隔著那條蒼茫大道朝著唐國主城看了一眼,萬千繁華,許多人家,盡皆映入眼簾。
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生活了數十年的唐國。
這逍遙了數萬年的人間。
值了!
心念至此,他便鬆開了手中那本已然翻開的古籍,任憑其隨風墜下,落地時便已成飛灰……那便是他的命運。
隨後他便昂首向天,數萬年人間畫麵自識海中一一而過,最後盡數化作一抹愁緒消散。
他不再猶豫,雙手隨即覆在身後,青衫伴隨著黑白二色異芒升入高空,朝著遙遠的蒼穹之邊飛去。
有那麽一刻,他回頭朝著這處人間大陸看了一眼,大道規則已經被他踩在了腳下,命運規則皆與他相伴而行,周圍風聲烈烈,伴隨著一陣來自人間各處的恭送聲,他飛向了那道守護人間的結界邊緣。
直到此時,隔著那道有著朦朧光色的人間結界,書生這才看清楚那來自異世界的無數嘴臉。
王國之濱的戰士們悍不畏死的往結界衝撞,相對於那道結界而言,每一個人所帶來的衝擊力都十分的微不足道,可當成千上萬有著聖人修為的戰士共同衝撞時,還是讓這片蒼穹,這個結界,都有了微微的晃動。
書生靜望著這一切,隨後搖了搖頭,歎息道:“這樣的攻勢,不要說是十年,便是一年都不一定能守住吧.……夫子啊,你是早就把我當成最後的底牌了吧?”
此話剛落,書生再次歎了口氣,低聲自語道:“我與人間同在。”
說完他便挺直身子,青衫融入了黑白二色異芒之間,隨後便似凍冰消融一般,徹底融化在了這頂空光色中。
而在那一刻,那道人間唯一的結界中,黑白二色異芒一閃即逝,其間所傳來的威勢要比之前強上太多。
一股濃鬱至極的書香味突然出現在此,伴隨著一陣響亮的傳頌之音,將人間護住。
與此同時,結界另一頭,自由王國的戰士們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量猛然逼退,無論他們如何衝殺,也無法靠近結界分毫。
王國之濱的主城之中,忽然響起了一個悵然若失的聲音:“原來,人間不止有一位夫子.……”
峽穀結界中,老夫子望著峽穀之外的光色,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眼中的黑白二色異芒之下,漸漸升起了一種莫名的失落情緒。
隱有一股憂傷藏於其間。
站在老夫子身後的唐帝隱約間猜到了什麽,他沉默了片刻,隨後朝著人間結界所在的方向恭敬行了一禮,輕聲說道:“恭送孔先生。”
正在調息的其餘四位聖人也突然間感到心神不寧,他們同時起身,麵色凝重的順著唐帝的視線望去……所見不可得,隻覺得似乎失去了某個很重要的人。
無人說話,像是沉默的默哀。
自由王國的黃沙之間,正在趕路的高之葉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低下頭,看著從自己識海中彌散而出的那一抹本源星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隻是莫名的覺得有些難過。
很沒來由的情緒,讓這位心性極其驕傲的高總管很是不安。
但很快星光便重新藏於識海之間,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他便也沒有太過於放在心上,隻當是心憂陛下時所產生的負麵情緒。
小花一路走走停停,偶爾會抬頭朝著天上看一眼。
巨大的驢眼中不見了往日裏的嘻嘻哈哈,卻藏起了一抹難以言說的遺憾之色。
而與此同時,遠在千萬裏之外的天地神院藏書樓中,正在讀書的唐青忽然抬起了頭,眼眸間星光一閃即逝,隨後心中忽然升起悲苦之意。
他捂住了胸口,心頭的悲傷難以自抑。
有種想哭的感覺。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覺得似乎失去了什麽對自己而言很重要的東西,或是,難以割舍的某個人。
他合上了手中的書本,將識海逐漸放空,似乎這樣才能掩蓋心頭的那突如其來的負麵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