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三章 人間結界
夫子,他太強了。
強到讓人有些無法接受,無法理解。
即便是和夫子最是親近的唐帝都覺得有些震撼。
融合了人間大道規則中的力量之後,劍聖的真實戰力其實早已經超過了七境,而他方才那盡興而出的一劍,更是達到了南山劍道中的最高水準。
這樣的一把劍,幾乎可以比鬥兩位七境高手了,可卻被夫子輕描淡寫給擊退。
這已經不是孰強孰弱的問題了,而是一種本源上的碾壓。
無論是真勁的渾厚程度,還是境界的高深,或是對自身修為的調控,劍聖其實都已經達到了一種恐怖的高度。
可即便如此,他和夫子比起來,還是有著天與地的差距。
此刻,劍聖低頭沉默,氣息歸於寂滅,整個人陷入了一種虛無的狀態。
他的右手已經放下,置於腰側,將劍意隱沒,劍芒亦隨之消退。
所持有的所有驕傲亦在下一個呼吸關頭褪去。
而夫子則依然停留在原地。
身上的寬袍沒有一絲褶皺,滿頭白發沒有一絲淩亂,就連臉上的表情,眼中的光色,身上的氣息,都還是那般清和,淡然,帶著從始至終的平靜色調。
沒有一絲絲改變。
他提著那把戒尺,輕輕敲打著自己的左臂,若有所思。
瞳孔中的黑白二色異芒落在了劍聖身上許久,最終帶著幾分悵然之意離去。
從劍聖出劍,落劍,到夫子起身,遞出那把戒尺,然後再將其收回,這中間的過程看似驚心動魄,十分漫長,實則,隻是瞬息的功夫。
並且在夫子看來,這樣的交手,很不值得一提。
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出力。
結界中的氣氛變得有些沉悶,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直到結界外的峽穀天色變得愈發昏沉,一抹暗色將眾人所處空間漸漸覆蓋之時,夫子這才輕輕的嗤笑了一聲,隨後開口道:“怎麽說,還要找我賜教嗎?”
這句話裏沒有刻意的嘲諷意味,可落入劍聖耳中,卻很不是滋味。
他沒有抬頭,亦沒有說話,隻是握緊了雙拳,似是有些惱怒。
但他麵對的並不是一般人,而是人間夫子。
所以即便他情緒再多,也隻能將其無奈咽下。
見無人應答,一向能說會道的佛聖慢悠悠的走出來,先是對著夫子行了一禮,隨後笑道:“夫子不愧是人間之師,對人間力量的掌控已經到了讓我等無法想象的地步,劍聖他輸的不冤。”
此話一落,道聖當即附和。
魔聖和唐帝則沒有發聲,繼續保持著沉默。
佛聖的話雖有拍馬屁的嫌疑,但也不失為事實。
劍聖輸的確實不冤,隻是有些太傷自尊。
巔峰一劍被夫子隨手一擊便給擊退,想來以劍聖的驕傲,怕是短時間內無法接受。
而在場的其餘四位聖人捫心自問時,也都不得不承認,任誰麵對夫子時,隻怕都無法完整的走完一招。
而且他們可能會敗得更慘。
關於這一點,幾位聖人心知肚明,隻是不願點破。
夫子淡淡的瞅了佛聖一眼,嘲諷道:“你這個大光頭,就不怕被他提劍追著跑?”
佛聖笑道:“佛門講究不動如山,劍聖的劍雖然強,但想要斬裂我的金身,卻也是沒那麽容易的。”
這句話剛一落下,佛聖便察覺到劍聖的身上忽而出現了一絲森冷至極的殺意,不由的心神微凝,很快補充了一句:“當然,我這句話並沒有任何挑釁的意思,劍聖你不要誤會。”
夫子冷笑道:“你的實力要是和你的嘴皮子一樣厲害就好了,等日後出去打架時,你可別躲,就用你的佛門金身擋在最前麵。”
佛聖聞言愣了一瞬,失笑不再言語。
開什麽玩笑,峽穀之外的七境高手一抓一大把,他的佛門金身就算再強,又能扛得住幾下敲打?
夫子不再理會佛聖,他將目光再次轉到劍聖身上,沉靜片刻後,說道:“現在你還覺得,自己如今的劍意可以在這個世界中肆意妄為?”
劍聖緩緩抬起頭,目光中帶著幾分執拗:“劍道永無止境,即便王國之濱的那位國主大人和夫子您一樣強大,也不見得就能永遠壓在我的頭上。”
夫子問道:“那你覺得,多久以後,才能不被他壓在頭上?”
此話一落,劍聖眉眼低沉,似是想起了夫子那把戒尺中的力量。
超越國主,自然便等於是超越夫子,劍聖雖然足夠驕傲,但卻還從沒有真正將自己與夫子做過比較。
所以聽到這句話後,他愣住了,不知該如何回應。
唐帝卻在這時走了出來,站在所有人麵前。
他已經沉默了許久,此時終於忍不住開口:“王國之濱有國主,我們有夫子,若是夫子您將國主給牽製住,我們是否有機會離開?”
夫子聞言笑道:“我隻能保證自己不被他打死,卻無法保證你們不被他打死……哪怕他正在與我交戰,也絕對能抽空將你們徹底抹殺,關於這一點,你們不能有任何僥幸。再者說,就算國主不出手,你們難不成就能逃得過王國之濱的千萬戰士追殺?嗬嗬,我看不見得吧。”
“依您所言,我們現在的處境是否太過於被動?”
魔聖也在這時站了出來,問道:“看如今的局麵,國主擺明了是想將我們困在這裏,然後集中兵力去攻破人間頂峰之上的那道結界,若我們繼續坐以待斃,豈不是給他們機會?”
夫子說道:“可現在也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我們隻能等。”
“等什麽?”
魔聖問道:“難不成國主還會退兵不成?”
這句話本是調侃,可夫子卻點頭說道:“若是他們發現自己仍舊攻不下人間結界時,自然就會退兵。”
唐帝皺起眉,沉聲道:“可此前您也說過,如今結界已無人守護,他們將其攻下,不也隻是時間的問題?”
夫子看了一眼唐帝,平靜說道:“我雖已去,但不代表人間無人了.……那道人間結界雖然已經無法再繼續加強,但想要將其完全攻破的話,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而在這一段足夠漫長的過程中,我相信總有人會站出來,出現在那座頂峰之間,將我卸下的擔子重新扛起來。”
說到這裏時,夫子給了唐帝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隨後笑了笑,說道:“至於那人是誰,我想應該不需要我多提了。”
唐帝聞言怔了一瞬,他與夫子對視了一眼,心緒逐漸平靜。
他自然知道夫子所說的是誰。
天選之人。
結界的傳承者。
人間小夫子。
在改變天命的路上,夫子所說的那人需要承受的,和將要成長的曆程還很長,但所幸,未來終將可期。
唐帝很驕傲,因為那人是自己的兒子。
雖然不知道唐青究竟會有怎樣的境遇,能讓他在未來的某一天成長到夫子那樣的高度。
但既然夫子這樣說了,並且始終認定,那就一定錯不了。
在夫子的眼神注視下,唐帝沉默下來。
他將心緒放平,隨後默默走到了結界一角,將身形融入黑暗之中。
既然擔心無用,便隻能繼續等下去。
而其餘幾位聖人自然也知道天選之人的傳說。
當初他們派各自的傳人入世,就是為了將唐青帶回聖地,想借助天選之人的命格來助自己突破七境。
足以見他們對天選之人的重視。
雖然最終沒能成功,但並不妨礙他們對於天選之人所持有的熱切態度。
而如今聽夫子所言,那位天選之人竟真的能在劫難之際站在人間頂峰之上,替夫子守護人間,這讓其餘四位聖人更是對其多出了無數的好奇。
可夫子卻似乎並不打算提及太多,他擺了擺手,止住了正準備問個仔細的道聖和佛聖,說道:“有些事情,我勸你們最好不要問太多,其間的命格和所需要承受的代價,你們負擔不起。”
此話既落,他便不再言語,而是轉身而去,再次望向了結界之外的峽穀之間。
目光深沉,與暗色融為一體。
瞳孔深處的黑白二色異芒也開始歸於寂滅,在愈發深沉的黑暗之間暫時沉靜下來。
佛聖唱了聲佛號,眉心金光微閃,帶著些許感歎退下。
道聖搖了搖頭,亦不再言語。
便是性子最是冷厲狂躁的魔聖都開始平靜下來。
他將目光自夫子身上收回,隨後轉到了劍聖身上。
看著這位與自己爭鬥數年,幾乎每次都是不死不休的宿命之敵,他忽然生出了一絲莫名的悲涼之感。
片刻的沉默過後,魔聖忽然開口:“拚鬥數萬年,卻不想真正的敵人不是彼此。”
劍聖似是有些意外於魔聖會主動和自己說話,而且語氣還是這般緩和。
他沒有抬頭,亦沒有轉身,留給魔聖一個驕傲的背影。
片刻後,他說道:“你得慶幸有新的敵人,要不然的話,我的所有劍意,都將會落在你的身上。”
說出的話還是那麽不客氣,但語氣中卻少了以往的殺伐之意。
魔聖破天荒笑了笑,說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在新的敵人消失之前,你我可以和平共處了。”
劍聖冷冷說道:“有夫子在,難不成我們還能打起來?”
言及至此,劍聖便不再多言,沉默著走入黑暗中。
魔聖沉眼而立,很快便恢複到以往的冷漠狀態。
他知道,短暫的和平,是為了迎接更加殘酷的戰爭。
自由王國的硝煙,終有一天會重新燃起。
而此時,夜色已沉。
人心,卻不靜。
每個人都帶著各自的心緒選擇無言,但內心深處,卻各有紛爭。
異世界中的夫子和幾位聖人如此,人間唐國的那位書生同樣如此。
夜色籠罩下的城牆外圍,身穿青衫的書生還沒有回去,他靜靜的肅立在城門之外的那條蒼茫官道之間,微微昂首,遙望著那片漆黑如墨的蒼穹。
心事重重。
蒼穹之間無月無光,隻有一片深沉的黑暗。
根本無法視物。
可書生的眼眸深處,卻藏著一片璀璨無比的星光。
星光在瞳孔中閃亮,所帶來的光暈穿透黑夜,以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方式穿透了大地和蒼穹之間的漫長距離,望向了遙遠的不可知之地。
那片星光明滅閃爍,隨著他的心神轉動而去向不同的地方,似是在尋找什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書生像是有些累了,眉眼之間出現了一絲悵然情緒。
他最終將目光收回,星光亦逐漸暗淡。
平靜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疲累之色。
他揉了揉眉心,隨後輕輕歎了口氣,自語道:“還是無法看向更遠處,夫子留下的那道結界,是屏障,卻也是牢籠。”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突然將右手覆上了腰間的那本古籍,隨後心神微動,便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夜空之間不見人影,隻有一條星河大道綿延去向遠方。
而那條星河大道的盡頭,便在一座深山小廟間……書生腳踩星光,出現在這裏,他對著小廟行了一禮,隨後便自顧自開口道:“夫子,讀書已經夠累,再無力攀行,請準我以星光開道。”
來過這座深山小廟間的人都知道,這裏有夫子設立的禁製在,除了有限的幾人可以以術法開道外,大多數人是無法在這裏禦空飛行的,若想去到更高的頂峰之間,隻能徒手攀爬。
當初的高之葉便是個例子。
若非小花救下了他,隻怕現在的高之葉還在徒手攀爬的過程中。
即便是以書生的強大,也無法擺脫夫子的禁製束縛。
他曾嚐試過以術法飛行,去到頂峰,卻總在最後一刻被禁製攔下。
星光彌漫至小廟之前必須止步,否則的話就會被擊退而回。
對此書生很是無奈。
如果不是近日以星光探尋天道,察覺到人間之外的那片境地有些異動的話,書生也不會深夜至此……唐國離蒼穹之間的距離太遠,他的星辰之力會被距離削弱太多,根本無法穿透蒼穹。
隻有去到夫子所在的人間頂峰處,他才有可能看的清楚。
所以他思慮了很久,還是決定過來試試。
想來若是夫子能夠聽到自己的請求的話,一定會讓那道禁製給自己行個方便。
所以短暫的沉靜之後,書生將目光轉向上空,看著那被夜色籠罩住的頂峰之處沉默了片刻,便揮了揮手,將那條星河大道引入其間。
星河彌漫,帶著無盡的璀璨光暈往上而行,照亮了沿途險峻山道,以及極難攀爬的石層岩塊。
書生抬眼而望,失笑自語道:“讀書人,爬這麽高的山,是會死人的。”
話音剛落,他便開始邁步,走上了那條星河大道。
身形剛動,轉瞬便已在百丈高空處,一路直上。
並無禁製阻攔。
書生踏步其間,心神稍有安寧,看來,夫子是聽到了自己的請求了。
他不再猶豫,神念瞬起,眸間星光湧動,當前開道,直接帶著他以極快的速度去到了頂峰邊緣處。
這裏幾乎已經無限逼近山頂,隻差一步便要走上去,書生甚至已經感受到了那道人間結界中的強大氣息。
可就在這時,那條綿延而上的星河大道像是突然撞到了什麽似的,突然止住,懸停於黑夜和雲色之間,靜止不前。
書生瞬息而至,伸手敲了敲身前虛空,觸碰到了一層冰冷堅硬的物事……隱有微微的讀書聲從自己敲擊的拳下而出,帶著一層淡淡的書香。
他知道,這便是夫子的禁製。
夫子確實放自己上山來了,卻又沒有完全放,穿行整座山峰,最後在山頂被攔下。
書生苦笑:“一步之遙,夫子不能行個方便嗎?”
此話剛落,黑暗中的讀書聲愈發響亮,似乎是夫子的回應。
書生沉默半晌,隨後歎息道:“也罷,雖未至頂峰,但總比唐國城門外看的清楚。”
他忽而對著身前虛空恭敬拜下,送走了那陣響亮的讀書聲。
隨後眉眼漸凝,臉上的神情也變得前所未有的認真起來。
所有星光盡數而回,全部匯集在了他的瞳孔之間,所凝集的光暈透亮且純粹,像是世間唯一的光。
隨後他便緩緩抬起頭,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朝著頂峰之間的那片夜空望了過去。
第一眼,便是深沉的黑暗,所幸星光很快便將其貫穿。
第二眼,便是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書生知道,那便是守護人間的結界。隔著不長不短的距離,書生能感受到結界之下所傳來的強大氣息,以及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他漸漸沉下心來,帶著無比凝重的情緒,朝著結界深處看了第三眼。
以他如今的境界,自然無法完全看穿那道人間結界,隻能將自己的星光稍稍滲透出一些。
可即便隻是一點點星光的感知,依然讓他整個人僵直在了原地……因為從那道結界之後傳來的反饋太過於強烈,像是有潮浪往人間拍打,洶湧澎湃,帶著極強的呼嘯聲。
他知道,結界之外有人,而且不止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