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二章 深夜授課,禮和義
那位五境教習深深看了一眼自家老大,見他神情凝重,眼神肅穆,眉宇之間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認真,知道他並不是在開玩笑。
而事實上,他也從來沒開過玩笑。
於是短暫的遲疑過後,五境教習不再廢話,直接伸手請周例外先入學堂,等到周例外進去之後,所有教習和學生紛湧而入,密密麻麻將學堂瞬間湧滿。
神院教習處的學堂有很多,同時也都十分寬敞。
每一間學堂之間都是由可移動的木製擋板作為隔斷,目的就是為了防止偶爾上大課時空間不夠,可選擇性的將擋板拆除,無限的擴大空間。
就好像今夜,教習處的所有教習和學生同堂聽課尚屬首次,盡管學堂的空間很大,但隻憑一間也裝不下,所以隻能將前後相連的另外兩間學堂的隔板全部拆除,可即便如此,還是有部分學生和教習,沒有找到座位,隻能站在最後排或是邊上來聽課。
可是卻沒人抱怨。
因為能聽到周教習親自授課本就十分難得,加上這次深夜召集大家來,肯定是有什麽很重要的課程,所有人聚集會神,麵露期待的望著講台上提筆獨立的周例外,等待教誨。
可是很快,每一個人臉上的期待表情忽然間凝固下來。
情緒默然低沉,興起了更多的疑惑。
因為周例外在沉默了一段時間後,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可能是我給你們上的最後一節課……這節課,與修行境界無關,與修心卻有很大的關聯。”
此話一落,人潮麵麵相覷。
外麵風雨依舊,可是學堂內卻是出奇的安靜。
所有人都麵帶疑惑的望著講台上沉穩肅穆的周例外,看著他臉上的認真神情,以及眼中的凝重之色,確定他沒有在開玩笑。
之前的那位五境教習緩緩站起來,他猶豫了片刻,終於選擇打破沉默,問道“先生何意?何為最後一節課?”
周例外看著他,擺擺手示意他坐下。
沒有去做任何的解釋,隻是說道“前事未知,我也無法與你們說清楚,而我所說的也隻是可能,並非一定。若是運氣好點,我依然還能做這教習處的老大,依然可以被你們稱呼一聲先生,可若是運氣不好的話,那就……”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是言辭之外卻帶著幾分決絕的意味。
所有教習心有不安,隻是他們自很久以前就跟在周例外後麵,知道自家老大既然不願做更多的解釋,自然也不願別人多問。
尤其是這麽多學生在此,若是繼續刨根問底,結果隻會讓他們更加恐慌。
所以那些教習們很有默契的選擇了沉默,隻是眼眸間都帶上了一絲莫名的憂慮。
那些學生們同樣心存大大的問號,隻是此間場麵還輪不到他們來插嘴,所以自始至終都在選擇觀望等待。
而不管是神院教習還是學生,他們都隱隱猜測出,周教習所說出的那些話,一定和接下來對那位被困於江底深處的唐國皇子的審判有關。
就在眾人心緒各異的關頭,周例外抬起雙眸,沉澱情緒,然後提了提手中的長筆,正式開始今夜的這一堂課。
他平靜望向四周,稍稍清了清嗓子,隨後便緩緩開口“這一節課,我們隻講兩個字,一個禮,一個義……”
學生們點起了無數盞燭火,將三間打通的學堂全部照亮。
雖仍顯得昏黃,但也自有一份異樣的氛圍環繞在此間,顯得十分莊嚴。
每一位教習的手底下都跟著三兩位學生,他們往日裏教給學生的要麽是天地神院的院規和製度,要麽是七位人神的光輝事跡或者神院的諸多秘聞,更多的,還是關於修行方麵的一些見解和指導。
對於人世間的禮義二字,卻從未有過半點涉及。
在那些教習看來,修行之根本和所要追求的極限,便是自身境界的提升,以及實力的強大。
其他的,有的話,則是錦上添花,沒有的話,也無關緊要。
可如今周教習偏偏就在今夜講起了他們認為可有可無的禮義二字,其間的意味之深遠,讓他們覺得有必要去好好體會。
所以昏黃的燭火之下,周例外獨立講台之上,緩緩而談,半神之力的氣機環繞在此間,將他的所有道理傳向了學堂的每一個角落。
教習和學生們靜坐於台下,聚精會神,心緒不曾有半點偏移,仔細聆聽。
學堂內的畫麵溫靜如畫,無比神聖。
而此時窗外卻是大雨滂沱,雨勢纏綿不休,自天邊而落,不僅沒有半點漸弱,反而是隨著夜色漸深而顯得愈發急促。
天地神院的巡院斥候自學堂前經過時,看到了那些教習和學生們竟然敢不遵循宵禁的製度,私自跑到學堂中來,還敢點燈聚眾,當即便撥開雨霧,準備進行嗬斥,令他們回去。
可當他們靠近學堂的窗戶,看到了那個被一盞盞昏黃的燭火點亮的,身穿青色長袍的身影時,不由的愣了一瞬。
隨後這些巡院斥候便沒有任何猶豫的沿原路而回,退到了大雨之間,頂著夜風快速離去。
他們直接去到了人神的宮殿之中,冒著風險求見七位人神,然後向他們匯報了教習處學堂內的情況。
平日裏那位周教習一人孤立於窗前,對著夜色點燈沉思也就算了,畢竟資格老,實力強,在人神心中的地位很不一般,那些巡院斥候見到之後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什麽都看不見。
可如今宵禁的製度就擺在那,教習處的所有教習和學生卻視而不見,不予理會,而且竟然同時效仿周例外,於夜間出門,跑到學堂中來聽課,這就有些過分了。
周例外的例外原則人盡皆知,所以他可以獨享一份例外。
可是其他人
巡院斥候心有不安,若是不告訴七位人神,隻怕日後被人知曉後會被說是辦事不利,沒有履行自己的職責義務。
若是告訴了七位人神,捅到周例外那裏去之後,隻怕自己又無法承受那位周教習的怒火。
兩難之下,巡院斥候曾有短暫的糾結,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前者。
好在七位人神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並沒有過多的表態。
隻是說了聲知道了,然後提醒巡院斥候不要去打擾周教習上課,便揮手讓他們離去。
沒有人注意到,等到那些巡院斥候離開之後,七位人神的臉色突然變得很是凝重,他們那一直雲淡風輕的眼神中同時出現了一抹陌生的冷光,穿過了漫天風雨,隔開深沉的夜色,望向了教習處的方向。
意蘊莫名,氣息深遠。
帶著無法言說的肅殺之意,在此間環繞,經久不散。
而等到夜色更深的時候,教習處的學堂之中,周例外仍在講台之上講述禮義二字的道理,聲音不大,卻帶著幾分正氣浩然的清肅之音,響徹在學堂的每一個角落。
燭火仍在飄搖,將每一道身影都照耀的很清楚,映照在眾人臉上,認真且嚴肅。
這一場授課可能還將持續很久,但是大家的臉上都看不到半點疲倦。
反而是帶著深深的留戀。
大雨仍在繼續,滴落在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也滴落在那些教習和學生的心裏。
濺在一麵麵心湖之上,泛起層層漣漪,讓他們本就無法平靜的心緒變得更加動蕩。
似夜風一般飄搖,恍惚不定。
時間漸漸推移,天亮之前,周例外終於停止了自己的授課。
他最後一句話是“禮,義二字說起來很輕,但要將他與自己的修行和生活聯係在一起,並且用一生去踐行,卻是無比艱難。我不敢奢望每個人都能做到,但我希望每個人都能做到。”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便將自己身前的那一盞燭火吹滅,然後靜立於講台之上,平靜的看著學堂內的那些教習和學生,示意他們可以離去。
那些教習和學生們依然保持著沉默,他們同時起身,再次朝著周例外恭敬拜下,向這位授課一夜的周教習表示了自己的尊重。
禮,義二字有多重,他們可能現在不懂,但是在日後的修行之路上,但凡有一人能夠想起周例外的這番道理,可能就會明白個通透。
至於周教習為什麽要講這一課,沒人知道,也沒人去問。
所有人起身之後,便也將各自身前的燭火一一吹滅。
這才發現,窗外的雨雖還在下著,但是天色卻漸漸亮了起來。
於是短暫的停留之後,教習和學生們便漸漸退出了學堂,回到了各自的住所。
留下周例外固守於此,情緒莫名,仍是心事重重。
這場雨連續下了三天,終於是在第四日的黎明前夕停下來。
天邊的暗雲漸漸隱退,雖驕陽未起,但是天色卻是漸漸亮了起來,空氣亦變得格外清新,讓神院眾人一掃陰霾,紛紛出門疏鬆困倦了三日的筋骨。
而經過三天大雨的衝洗,天地神院中到處都是深深的積水,大江被雨水堆積,潮水不停往上狂湧,幾乎已經將江邊的沙石地給徹底淹沒,以至於在那裏守了三天,也淋了三天雨的白夜行都沒地方躲,隻能孤身一人站在一塊高高突起的巨石之上,傲然肅立,看上去倒也卻有幾分灑脫的風采。
殊不知他的內心其實早已開罵,罵這老天不開眼,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在自己等人的時候下了這麽大,這麽久的雨,害得自己需要不停的催動體內真勁來將雨水隔絕在外,來維持自己的高冷形象,以至於現在他的體內真勁強度隻有巔峰時候的八成左右,若是這個時候阿刁出現在此,自己還真不一定能打得過他。
說起阿刁,白夜行當然也有在罵,罵他就是個縮頭烏龜,竟然到現在還不出現。
難不成他真的任由唐青被困在江底深處,見死不救?
今日便是周例外審問判決唐青的日子,阿刁要是再不出現,隻怕唐青是非死不可了。
天地神院會不會放不過他先不說,據他了解,此時人間修士組成的誅妖聯盟已經殺到了離神院不過數裏處,今日可能就會趕到江心湖畔。
他們若是來了,隻怕根本不用神院的人動手,唐青就會被誅妖聯盟的人給撕成粉碎。
所以阿刁的出現其實也並不能改變什麽,但是白夜行還是覺得他一定會來。
這是他一貫的直覺,向來很準,所以他才會如此固執的在江邊一直等下去。
而暗夜六號也已經在暗影之間守了三天,前幾夜大雨傾盆,他便沒有現身江邊四處巡視,如今天已放晴,加上今天是周例外入江底審問的日子,作為這條大江的值日官,他自然要出現。
所以當天剛放亮的那一瞬間,他於暗影之間走了出來。
而當暗夜六號於江水之間現身的刹那,立於巨石之上的白夜行瞬間便察覺到有一股極其強大的氣息突然出現在這裏。
當他扭頭而去的時候,便看到了身穿黑色緊身武士服,雙臂環繞胸前,微昂著頭,麵色清冷,眼神孤傲的暗夜六號似一柄頂天立地的古劍一般懸浮於江浪之間,上下沉浮,偶爾身影會被巨浪吞噬,但是很快便又悄然隱現。
而自始至終,暗夜六號的衣袂都沒有被江水浸染分毫,一股極強的氣息自他體內流散而出,環繞在他周圍,將他整個人完全包裹住,似是結界般穩穩駐守。
白夜行盯著暗夜六號看了很久,感受著對方體內強大而冷厲的氣息,皺了皺眉頭,有些摸不清他的身份。
他掌心中的血色潮汐開始緩緩聚集,瞬間便凝聚成必殺之勢,隻要對方稍有敵意,他便會不顧一切的揮掌而殺。
雖然他知道,對方是一位強大的五境高手。
但是白夜行卻絲毫不害怕,反而是有著隱隱的興奮。
這位藏書樓中的天才小書童看似瘦弱不堪,麵容柔和靈秀,實則心性狂躁,甚至有些癲狂。
雖然他可能暫時還沒有越境殺人的能力,卻始終有著越境殺人的心思。
好在暗夜六號並沒有搭理白夜行。
若是在往日裏,麵對這般驕傲的後生,他說不定就會以更加驕傲的姿態去教對方做人。
可是今天他卻沒有那個心思。
此時暗夜六號的所有心神和視線全部望向了天地神院所在的方向,始終沒有挪動過。
直到一輪紅日拖著萬丈紅光自遙遠的地平線邊緣緩緩升起時,他才微微眯起了雙眼,瞳孔深處的孤傲之色漸漸隱去,很快便被一抹凝重所替代。
身上的冷厲氣息也漸漸褪去,雖仍帶著幾分清冷,但相較之前卻要柔和的多。
白夜行感覺到了暗夜六號的變化,他有些意外的轉過頭,然後順著對方的目光朝著紅光彌漫處看去。
隻見驕陽之下,周例外自遠處緩緩而來,他神情冷漠,眼神肅穆,左手依然端著那本厚簿,右手仍舊提著那支長筆,青色長袍在微風的吹拂之下緩緩飄蕩,讓他看上去多出了幾分古樸的風采。
他的身後跟著一個人。
那人渾身上下都被一件黑色的鬥篷披風包裹住,隻露出了一對清亮如水的雙眸。
身上的氣息深沉浩瀚,隱約間與天地大道相合,顯然是一位五境合道的高手。
周例外與那人開始還在遠處邁步,但是轉瞬間便來到了江水之間。
他們踏浪而行,如履平地。
於白夜行身邊經過時,周例外看也不看他,似乎眼中根本沒有這個人。
但是他身後那個被黑色鬥篷披風包裹住的人卻是稍稍扭頭朝著立於巨石之上的白夜行看了一眼,清亮的瞳孔深處閃過了一絲促狹的笑意,雖微不可覺,但依然被白夜行捕捉到。
這位藏書樓的天才小書童心緒一沉,在那人尚未走遠之時,突然大聲喝道“你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包裹的這麽嚴實,有什麽見不得人嗎?”
這句話剛剛落下,那人便停下腳步,卻沒有轉身,而是輕輕拽了拽周例外的衣袖。
本在沉沉邁步的周例外便同樣停下了腳步,他亦沒有轉身,隻是提筆朝著身後虛空寫了一筆,這一筆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勢大力沉,無盡筆力瞬間自筆尖之下穿行而出,卷起濃鬱的墨香味朝著白夜行那邊呼嘯而去。
即便白夜行性子再強,掌力再霸道,但在周例外的攻勢之下,也沒有半點反抗的餘地。
筆力當空而下,沒有絲毫偏差的落在了白夜行的身上。
直接將他劈進了潮起的江水之中,在水浪之間連續翻滾了十幾個跟頭之後,才稍稍止住了衝擊的姿勢。
若不是知道白夜行也是神院的人,隻怕這一筆就直接要了他的命。
他掌心中的血色潮汐在那陣筆力之下仿佛就是個笑話,瞬間便被擊潰,無論他如何催動體內的真勁,也再無法將其重新聚集。
白夜行渾身衣衫被江水浸透,整個人無比狼狽的跪在了水勢之間,看上去淒慘無比。
他有些驚懼的抬起頭,盯著周例外的背影,一時間有些懵了,竟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沒想到周例外竟然這麽霸道,自己不過是稍稍質疑下那位鬥篷人的身份,竟然就被他這樣教訓一頓。
得虧自己有著四境鎮魂巔峰的實力,若是換做一般的年輕人,不就直接死在了這裏。
難怪自家老師總是看周例外這般不順眼,原來他就是個不講道理的野蠻人。
從來冷厲驕傲的白夜行在這一刻竟然感覺到有些委屈,他緩緩直起身來,想要重新站回到那塊巨石之上,卻發現體內的氣機似乎都已被之前的那道筆力封住,此刻渾真勁微弱,能勉強保證自己不被江浪衝走已算不錯,再不能奢求太多。
而背對著白夜行的周例外在此時說了一句話“你天賦不錯,奈何跟錯了老師,無論是心性還是說話的方式,都和他一樣討厭。日後見到我,記得先老老實實喊一聲周教習,要不然,就不會隻是給你這樣一個小小的教訓了。”
白夜行感受著體內空空如也的真勁,心想這隻是笑笑的教訓嗎?
短暫的沉默過後,白夜行盡量壓抑著心中一絲不安,說道“我隻是想知道跟在您身後的是誰。”
周例外很快說道“你不配。”
簡單直接,無情暴擊。
白夜行呆滯在原地,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周例外則不再理會他,重新邁步,踏浪而行。
鬥篷人回身看了一眼白夜行,清亮的眼神中出現了一絲同情,但是更多的還是玩味。
他聳聳肩,似是感覺有些無趣,隨後緊緊跟上了周例外的步伐。
他的步態看不出寬窄,身體搖搖晃晃,顯得很沒正形,看上去有些不守規矩。
行走了幾步之後,周例外突然回過頭看了鬥篷人一眼,眼中情緒不濃,卻很是深沉,然後他便說了三個字“老實點。”
說完他便繼續邁步,沉穩堅定。
鬥篷人當即挺直了身子,老老實實邁步向前,很是聽話。
二人很快就來到了暗夜六號身邊,停下腳步。
暗夜六號放下了自己環臂的雙手,平直的覆於腰側,他先是對著周例外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禮,說道“今日周教習就要費心了。”
周例外平靜的看了他一眼,說道“費心的事情有很多,也不差這一件。”
語氣十分平淡,帶著一如既往的清冷調調。
若是放在以前,暗夜六號聽到有人敢這般和自己說話,絕對會忍不住頂回去,可能還會動手。
如今卻隻是一笑置之。
他隨後也將目光轉到了鬥篷人身上,然後問道“不知此人是誰,為何要蒙麵至此?審問唐青一事事關重大,還請周教習讓我對其驗明正身,以免有人魚目混珠,闖入江底。”
周例外搖了搖頭,隨後平靜說道“你應該知道,這次入江底審問唐青,我可以帶一人一同前往。”
暗夜六號很快說道“話雖如此,可是此人”
”此人乃是跟在我身後多年的一位教習,因他性子孤僻,所以常年裹著一件鬥篷,從不輕易示人。
周例外打斷他,緩緩說道“我帶的人,你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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