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七章 江底深處的對峙
這個領域的水色渾濁,在這樣的一個深度下,幾乎讓人無法視物。
周例外在這時停下身來,立足暗流之間,冷眼望向四周,入眼所及皆是昏沉的光色,以及無處不在的深水氣息,給人一種很陌生的恐懼感。
可他卻並不慌張,麵色平靜,眼神依舊沉穩肅穆,氣息浩瀚莫名,似是比這江水暗流還要深沉浩大。
他將雙手背於身後,沉靜了許久,最終將視線緩緩收回。
雙眸之間筆力環繞,不斷的往外散發出一股濃鬱的墨香味,朝著四周無處不在的水勢之間彌散而去。
當這股墨香味隨著暗流的湧動飄向更遠處時,突然像是受到了某種力量的阻隔一般,再不能向前前進分毫。
周例外朝著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尚且沒能做出任何反應,停滯原地的墨香味便在瞬間被水勢之間的某種浩然之力給切割殆盡。
很快消失不見,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幾乎就在墨香味消失的同時,周例外的身形於原地消失,再次出現時已經到了墨香味所能到達的最遠地方。
他的神識瞬間而去,闖入正前方的水域之間。
很快便似墨香味一般,受到了某種力量的阻隔,卻沒有受到那股力量的半點傷害……那股力量似乎認出了周例外身上的氣息,變得不那麽強勢,甚至是在短暫的遲疑過後,將周例外的神識給放了進來。
也就是在這一刻,周例外的識海之間忽然出現了七尊閃爍著莫名光暈的雕像。
那是天地神院七位人神留在江水之間的真身法相,無數強大莫名的氣息和殺機自雕像中傾瀉而出,凝結成了一道道極細,卻又極具殺傷力的光線,彼此交叉在一起,在這江底深處匯聚成了一張巨大的光網,將方圓數百裏之內的空間盡皆覆蓋。
那便是七位人神留在這裏的強大禁製。
此時顯露出來的隻是冰山一角,更多的恐怖氣息依然留存於那七座雕像之內,隱而待發。
若是遇到敢於私闖禁製者,它們必然會在瞬間傾瀉而出,以絕對的壓製力,將來犯者徹底誅滅。
即便是以周例外的可怕實力,在七位人神禁製的籠罩之下,也興不起半點反抗的念頭。
在這個世界上,大概也隻有七境聖人,才有那個實力和膽量,去和七位人神集聚了很多年的可怕禁製碰一碰。
而此時的周例外在感受到了人神禁製中的恐怖力量之後,卻隻是短暫的恍惚失神,很快便保持了鎮定。
既然七位人神將審訊唐青一事全權交由周例外來處理,自然不會再讓自己留在江水之間的禁製傷害到他。
所以早在幾日之前,他們便在那些人神禁製中打上了周例外的烙印,見之則避,遇之不傷。
有這樣的一份特權在,周例外自然有恃無恐。
他的神識在縱橫交錯的禁製之網中停留了片刻,便緩緩而回,重歸於識海之中。
他在原地了沉默了片刻後,突然拿出了置於腰間的那支長筆,對著身前空前輕輕寫出了三個字周例外。
濃墨自筆尖而起,融入江水之間,朝著前方領域漸漸擴撒。
這一次,濃墨再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很快便和擋在前方的人神禁製交融在一起。
與此同時,長筆之下所凝集的筆力環繞在周例外周圍,再次破江而動,往江底最深處而去。
那些人神禁製所組成的巨大光網仿佛自動忽略了麵色沉靜的周例外,任他自在穿行,絲毫不去理會。
七座人神雕像身上的光芒亦開始消退,漸漸隱沒了所有的氣息,然後消失不見。
一切似乎都歸於了平靜。
但是也隻有身臨其境的周例外知道,自己所過之處,皆是一片殺機。
逆流而行了半炷香的時間過後,周例外識海中忽而一片清明,周身筆力所接觸的水勢中壓力驟減,他的神識往後延伸而去,發現自己已經通過了人神的禁製區域。
稍微整理了下心情,周例外不作片刻停歇,繼續往深處而去。
江底依然不可視物,四處皆是一片虛無朦朧的空間。
而隨著距離的延伸,暗流之間已經沒有了任何聲音,一種莫名的壓力感和空洞感瞬間襲來。
周例外孤身而行,感覺自己像是闖入了地獄之中,他一貫所抱有的平靜和冷淡神色終於是在此刻略有動容,眼神中也帶上了一絲凝重之色,無盡的孤獨和無助感似潮水一般湧來。
有那麽一瞬間,他感覺身前的必經之路上,可能隨時都會出現一隻可怕的惡魔悍鬼,將自己徹底吞噬。
即便他掌握了天地神院內部一半的大權,對院內所有勢力都有著很大的約束力和了解度,但是對於江心之底的這片絕對領域,他卻是無比的陌生,甚至沒有半點認知度。
而放眼整座天地神院,除了七位人神大人以及神獸玄武,也再沒有任何人能夠跨過那些可怕的禁製,並且忍受深水之中的這種壓迫感,去向江底的未知之地。
他那提筆的右手微有晃動,逐漸的將其握緊,環繞周身的筆力瞬間又增強了不少。
此前已被他放在懷中的那本厚簿也被他重新拿了出來,牢牢的端在左手掌心。
一縷清亮的光芒自發黃的紙張之間彌散而出,此前能夠照亮一方天地,此刻卻隻能照亮身前三尺之地,似一盞微弱的燭火一般,隨著他的身形逐漸下墜。
周例外已經不清楚自己穿行了多久,隻知道以他的速度,此刻差不多已經有數裏之遙。
他甚至感覺是不是自己的方向選擇錯誤。
可是自己是順著人神禁製一路往下,沿途雖寂靜無聲,但是他能明顯察覺到,遙遠的江底更深處,正在湧動著一陣沉沉的呼吸聲。
如此深的水勢之中,不要說是一般的水下生靈,便是尋常的五境高手隻怕都經受不住此間的壓力。
而能在這樣的深度住還能保持呼吸,甚至將此間領域當成棲息之地的,自然便隻有水神的祭獸,玄武。
周例外凝聚所有心神,帶著漸沉的思緒加快了速度。
很快,他便感受到那一陣沉沉的呼吸聲愈發清晰,仿佛響在了耳畔。
他默然舉起了左手的那本厚簿,朝著四周環繞一圈,想要看清楚水勢周圍的動向。
可是厚簿之間光暈雖強,但是卻隻照亮了極短的距離,無法去到更遠的地方。
他剛想聚起體內真勁,將手中所持握的那道光照耀到更遠的地方的時候,卻忽然感受到周圍的水流開始動蕩起來。
如此深度的江底,幾乎已經不會再受到任何風向的影響,就算江水會隨著日月潮汐的變化而興起風浪,但是也隻會流於江水表麵,絕不會在這裏出現任何的動蕩。
所以此刻水流的湧動很不尋常。
周例外沉下心緒,手中長筆橫於身前,筆力盡出,想要查明江水動蕩的根源。
卻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耳畔傳來了一陣吐氣聲。
饒是他見多識廣,無論是心性還是實力都早已在多年的修行生涯中被打磨成了鐵石一塊,這一刻也不由驚出了一聲冷汗。
他猛然轉身,撞破水流往後急退。
然後凝眸望向前方,發現水域中的黑暗已經被徹底照亮,甚至在那一陣明亮的光暈之下,讓人覺得有一種無法直視的刺目感。
和那道光比起來,周例外左手厚簿中所綻放的光芒就是一個笑話。
周例外抬起雙眼,雙眸之間帶著幾許清冷的神色,借著半神之力望向那道光的源頭。
首先看見的,便是一個巨大如山,渾身上下蕩漾著洪荒氣息的可怕身影。
龜蛇之身,遠古體魄,每一次的呼吸之間都隱隱牽動著這條大江之間的水元力的變動。
周例外這才想起,自人神禁製所在的那一片境域開始,江水之間的所有水元力似乎都已經消失不見,原本他還覺得奇怪,直到看到眼前的這道身影,感受到它的體內那恢弘浩瀚,幾乎囊括了半片江域的水元力時,才知道原來都被它吞入了肚中。
而那道突然出現的,幾乎能將江水完全穿透的光暈,正是從那道身影的眼眸之間倒射出來。
隱沒於江底最深處的神獸玄武,此刻終於現身。
周例外凝視著氣息深遠的玄武,玄武也正在凝視著他。
許久之後,二者的呼吸都漸漸平靜下來。
周例外沉靜下心神,將左手的那本厚簿輕輕放下,右手的那支長筆也緩緩收起,眼神再次恢複到之前那般沉穩肅穆的姿態,隨後他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認真說道“出來為什麽不提前打聲招呼?”
這句話聲音很平靜,但是語氣中卻莫名帶上了一絲威嚴。
不等玄武有任何表態,他便再次開口,繼續沉聲說道“若是這般無禮的是那頭不長眼的老虎,此刻它一定已經倒在了我的筆力之下。”
這是實話,也是氣話。
神院中的每一個都知道這位天地神院的教習老大很少生氣,也很少有人能惹他生氣。
而一旦他生起氣來,後果一定就非常嚴重,招惹他的那個家夥,一定也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當天月神的祭獸血虎重傷了阿刁,然後被護短的周例外找上門來暴揍一頓的事,便是最好的證明。
可是此刻玄武卻明顯不願買賬。
聽到周例外的那句話後,巨龜那仿佛明月般的瞳孔微微張合,似是有些困意。
偶爾會翻起個白眼,顯得百無聊賴。
盤踞在它那厚重龜殼上的巨蛇則是直起了身子,以一種將要過江化龍的姿態直立而起,隨著暗流的洶湧之勢而不停扭動,帶著凜冽鋒芒的舌信不停吞吐,似是隨時準備朝著未知的目標出擊。
龜蛇不願搭理周例外,自然不是因為他的實力弱,或是實力低微。
恰恰相反,周例外有半神之力在身,真正的實力放到天地神院中也僅在七位人神之下,加上他天賦驚人,數年苦修,早已被天地神院的眾人當成是神院中的第八位人神來對待。
而他的身份更不用多說,身為天地神院的教習老大,統管神院所有教習和學生,對馭獸齋和藏書樓也有著監管之權,七位人神修行閉關的那些歲月裏,天地神院所有大小事宜幾乎都由周例外一言而決。
所以他的身份之尊貴也僅僅次於七位人神。
甚至在神院教習處的那些教習或學生眼裏,對周例外的尊崇度反而要高於七位人神。
可在七位人神的那些祭獸眼中,實力和地位都如此超絕的周例外,卻是它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拔不快。
奈何多年以來周例外一直都處於神院的金色塔頂端,那些祭獸們並沒有什麽太好的辦法來對付他。
而在過去的某些個歲月裏,因為某些微不足道的原因,人神祭獸們先後以各種理由去找過周例外的麻煩,但是結果卻是不盡如意。
不僅沒能扳倒周例外,甚至連讓對方出糗都沒能做到。
而在周例外後來的反擊中,那些祭獸們也都不大不小的吃了個虧,最終竟然還鬧到了七位人神那裏。
一向十分護短的七位人神見與自家祭獸起衝突的竟然是周教習,當即調轉心性,開始瘋狂批鬥起那些祭獸來,對周例外則是好言相勸,希望他能平複怒氣,不要多有計較。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周例外在那些人神祭獸的腦海中便留下了一個不可戰勝的印象。
連七位人神都不願招惹周例外,它們又何必去找不自在。
可是這樣的一份不爽心緒卻是一直持續了下去,祭獸們對周例外的莫名恨意愈法壯大,從一顆渺小的種子養成了一棵蒼天大樹。
此前血虎和周例外的衝突便充分說明了他們當中的恩怨的確不淺。
而如今周例外身處江底,便等於是來到了玄武的地盤。
在岸上玄武自然不敢去惹周例外,但是在江底深處,對方的實力已經被暗流之間的可怕壓力給限製在某個不那麽可怕的境界,而玄武自身的實力則是猛然暴漲。
它的體內蘊含著半江的水元力,一旦傾力而出,隻怕就算是擁有全部半神之力的周例外都要小心應對。
此時的玄武可不是單純的五境巔峰那麽簡單。
也不是當初的玄武能夠相比。
這頭水神座下最善防守的祭獸,在自己的主場中又同時擁有了最洶湧的攻擊手段,沒有人敢輕視它。
而玄武自己自然也知道這一點。
所以它壓根就不想理會周例外。
隻是扭頭四處亂看,完完全全將周例外晾在了那裏。
與此同時,它不停的散發出身上強大的洪荒氣息,借著暗流的湧動朝著周例外那邊呼嘯而去,算是不大不小給了對方一個下馬虎,也是在警告他這裏是自己的地盤,不是神院的教習處。
該低調時就要低調點。
而周例外則依然靜靜的懸浮在原地,他的眼神漸冷,自玄武巨大的身軀上輕掃而過,瞳孔深處閃過了一絲寒芒。
他忽然翻開了左手的那本厚簿,提起了右手的那支長筆,動作很輕,甚至有些漫不經心,但是卻讓對麵的玄武心神一緊。
那本厚簿翻開在其中的某一頁,那裏刻寫著神院七大祭獸的所有功過,密密麻麻幾乎寫滿了一整夜,隻在邊角裏餘留著一絲空白。
此刻周例外的那支長筆筆尖就處在那唯一的空白處,隨時準備落筆。
隨後他看著玄武說道“天地神院總教習周例外奉命審查妖族一事,你敢不配合?”
這個話剛剛落下的時候,龜蛇的眼神同時望了過去,眼中露出了一絲凶狠。
但是依然沒有更多的表態。
隻在周例外的那支筆輕輕劃動了一瞬,在空白處剛剛刻寫出玄武二字的時候,玄武那巨大的身軀終於微微晃動起來,隨後便有一道玄妙莫名的神念自它那巨大的身軀下傳來“審查一事是在三日之後,可為何今日你就過來?既然你違令在先,我自然無法配合,反而要告之水神大人,讓他對你嚴懲。”
周例外微微昂起頭,說道“審查雖在三日後,但是有誰規定這三日內我不能前來?審查在即,我必須確保唐青在這三日內完好無缺,並且也絕不能讓任何人將他救走,所以常下來看看,有什麽問題嗎?”
言及至此,他的頭抬得更高,望向玄武的眼神中帶上了一絲不屑。
隨後他的長筆又輕輕動了幾筆,寫上了功過二字,玄武見之大急,隨後再次傳來神念“有人神的無數道禁製擋在那裏,又有我在這裏守著,誰能救走唐青?而那小子最終雖然也難免一死,但想來應該還沒愚蠢到會去自盡吧?所以你有什麽好擔心的?”
周例外冷眼而望,回了他一句話“若是唐帝親自前來救他的兒子,你覺得人神大人的禁製能擋得住嗎?還是說你能擋的住?”
玄武聞言心緒一緊,它不再言語,湧動開來的洪荒氣息在刹那間彌散。
雙瞳中的明亮光暈也在下一刻呼吸關頭緩緩隱退,沒入了瞳孔深處。
它再次看了一眼周例外的長筆,落筆在即,可是下一個筆畫卻始終沒有橫開。
它知道,後麵將要刻寫的內容,一定跟自己的態度有關。
短暫的沉默過後,巨龜低頭,眼神瞬間凝重,巨蛇盤起,不再吞吐舌信,龜蛇二體在一瞬間變得低調下來。
隨後帶著幾分幽怨的神念又一次傳來“周教習倒也不必發那麽大的火,您若是想看,那便去看就是水神大人讓我守在這裏,一是為了確保唐青不會被人救走,而也是為了配合周教習行事,此前些許誤會,還請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這些話溫馴有禮,和之前的態度有著天差之別。
周例外心中冷笑,什麽人神祭獸,說到底也隻是一頭畜牲,毫無風骨可言。
他那落在紙間的長筆最終慢慢收了回來,始終沒有刻寫出下一個字。
算是對玄武的態度持有保留意見。
他將那本厚簿重新放入了懷中,然後直視著玄武,說道“我要你記住,無論是在內陸教習處,還是江心湖畔的深水之底,隻要我還在天地神院的領域中,那麽,每一個地方,都將是我的主場你們是人神的祭獸,在神院其他人眼中或許地位甚高,但是在我眼中,卻還是不夠看。我相信若是有一天你們七個再次站在了統一戰線,與我為敵,甚至彼此間有著生與死的考量,那時候,你們各自的主人,依然會站在我這一邊,甚至,不惜親自將你們全部斬殺。”
說到這裏,他稍有停頓,然後用一種讓玄武從骨子裏感覺到寒意的聲音繼續說道“你若不信,大可現在就試試看,我可以給你時間去喊你另外的六個夥伴過來。”
此話一落,身處暗流之間的龜蛇同時眯起了雙眼。
它們仔細思索著周例外的那番話,心緒漸沉。
有那麽一瞬間,玄武衝動著真的想要以神識傳信,呼喚其它六頭祭獸來此,共同對付周例外,可是一想到對方的身份以及人神對他的信任,便又猶豫下來。
沉默許久後,玄武最終還是以神念說了兩個字“不敢。”
周例外眼中盡是不屑,他不願再繼續這個沒有任何意義的話題。
隨後話鋒一轉,很快問道“唐青在哪?帶我去見他。”
玄武這一次沒有任何猶豫,很是利落的點了點頭,它那巨大如山的身軀往前瞬移了一段距離,看似很慢,實則已是數裏之遙。
可是在周例外的眼中,玄武卻僅僅是將它自己的身體往前挪了一些,可看上去卻是這般驚天動地,甚至如此沉靜的江底暗流都因此動蕩了一瞬,可見它的體型之大。
而在玄武錯開身位過後,在它身下便露出了一個沒有任何溫度和光線的絕對領域。
周例外抬眼望去,雙眸間筆力驟現,閃過一抹神光,隨後便看見那個領域中,懸浮著一個麵色平靜,眼神淡然,穿著一身素色長衫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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